第96章 降魔4(大结局) “这就是一对讨人嫌……
婴勺倏地松开沉玉。
沉玉终于知道婴勺想做什么了。
“你——”
婴勺在深坑里蜷成一团, 腹部剧烈地上下起伏:“天罚都有人陪我,何其有幸……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沉玉试图炸开结界, 却被弹下来, 结界上梵文金色流转, 岿然不动。
一道雷电蓦地劈在了近处, 宝积寺的废墟再一次被击垮,地动山摇。
婴勺的身体颤抖, 眼神变换,她的身形极不稳定,讹兽的金身上不断闪现人形虚影。
沉玉试图逃脱佛祖的牢笼。
刑旸试图逃出婴勺的身体。
下一道天雷直接劈向了结界。
上官怜大骇,一瞬间大雨都静止了, 江疑冲过去死死抱住她,不让她接近结界半步。
上官怜死盯着下方的婴勺,双目发红:“你放开我!”
“你什么忙都帮不上。”江疑语调低沉急促, “这里只有魔尊才能救她,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她!”
罗织敲木鱼的速度渐渐加快, 在她的节奏下, 魔族士兵更快地念诵金刚经,宝积寺上方的结界不断缩,最终堪堪笼罩大殿原址,方圆不到三十丈。婴勺就在那废墟的正中央。
罗织不由得往上空多看了几眼。她不知道陛下什么算, 但陛下不可能放任婴勺就这样在天雷下死去的。
雷电经过结界畅通无阻,空中的沉玉遭到重击,狠狠地砸向地面。近处讹兽同一时刻发出惨叫。
沉玉感受不到疼痛,却听见自己的身体内部产生裂缝的声音。他的四肢敞开, 望着空中即将落下的第二道雷电,双目无神地转过头,看向一旁的讹兽。
鲜血从皮下渗出,逐渐染红了婴勺的皮毛。她紧紧地蜷缩着,痛苦令她分不出任何神智来关注沉玉。剧烈的痛苦后是短暂的麻痹,婴勺惊讶地发现一直在与自己作对的刑旸此刻竟然没了动静——仅凭一枚残缺的心脏,刑旸无法在如此强悍的天雷下再与她抗衡。
沉玉看着她,缓缓出声:“你本来是我的诱饵。”
婴勺咳嗽时牵扯着浑身上下的疼痛:“你不知道,咳……我们讹兽最会骗人了。”
她甚至瞒过了长渊。
以后那个混蛋再也不能她笨了。
沉玉见讹兽莫名其妙咧了下嘴,不确定她是不是笑了。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散落在四周废墟里的佛像碎片逐渐发出金光。
天雷再一次劈下。
这道雷比先前那道来得更急更猛。
沉玉已经放弃了,却见婴勺一瞬间变回人形,一片深红倏地出现在她身前,冲上半空,与天雷相撞。
是朱厌的尾羽。
尾羽撞上雷电,瞬间被劈为灰烬,虚空中仿佛传来朱厌王的一声长唳,让婴勺顿时红了眼眶。
雷电受阻,被大大削弱,下一刻金红的火焰卷上半空,与其正面撞击。
天雷不落地不会消散,婴勺死死地抗住——她不能还没见到长渊的时候就死了,长渊那王八羔子到底跑哪儿去了,他明明就在附近,为何不出来见她!
神火与天雷剧烈冲撞,婴勺没有后退,脚下却被推着向后划出一条长长的印记。隔着十万八千里令一批魔族士兵遭了殃,阵势被乱,那可进不可出的结界短暂地削弱了。
沉玉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他被那天雷迎面击中后,此时十分虚弱,动作仅仅慢了半刻——婴勺已分出心神来再一次用紫藤萝将他牢牢捆住。
雷电终于还是劈下。
神火溃散,婴勺迎头遭到重击,沉玉再一次受创。二人被紫藤萝绑在一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婴勺的衣衫都被染红了,大口大口地吐血,却还紧紧地攥住紫藤萝。
裂纹从沉玉的衣领下方延伸出来,蔓过他的脖颈,来到他的脸上。
婴勺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望着沉玉:“你真是块玉啊……”
然后皱起眉,猛烈地咳嗽,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沉玉:“你快死了。”
他们没有喘息的机会,雷云再次开始变幻。
天空压得极低,仿佛伸手就能够到滚云中的电光。
罗织一面组织士兵恢复阵法,一面号令他们尽量退开。
这恐怕是最后一道天雷了,看这架势乃是先前几道天雷无可比拟的,罗织光是看着便心惊肉跳,心急如焚之际,见云端一道紫光急速掠向地面,于是悬起的心勉强落了一落,眼神狠戾起来:“愣着干什么,摆阵!”
就在云层剧烈变换之际,婴勺忽然感到体内一阵异样,下一刻,她的手再一次不听使唤地掐住了沉玉的脖子。
沉玉淡淡嗤笑,没有反抗。
到了如此地步,刑旸竟还不肯死心。
婴勺颈侧青筋暴露,强行支起精神与刑旸对抗。
沉玉只感到那只手向下,攥住了他胸口的衣物,随着婴勺神色的变换松紧不定。
天雷已酝酿完成,即将落在他们头顶。
婴勺此刻太虚弱了,她感到心口处有东西正在逐渐脱离,那是刑旸藏在那残缺心脏里的最后一块元神,只要它与沉玉合体,刑旸就真正重生了。
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知道重生的刑旸能否冲出结界。
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刑旸也在激烈地与她对抗,拼死也要抓住最后一线生机。
天雷就要降下。
婴勺死死咬着牙,用另一只手握住自己在沉玉胸前的手腕,试图将其扳开——
“不——准——”
就在此时,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松开!”
声音急促,是长渊!
等等,这真的是长渊吗?还是刑旸给她设的陷阱?
婴勺迅速抬头,只见天雷已经冲出云层。天罚的恐怖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在这最后一道天雷跟前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而在另一边,一道迅疾的紫光正直冲她而来。
“松手!让他走!”长渊的声音再一次在她耳边响起,婴勺这才反应过来,声源是那个被捏碎的海螺。
“但是——”万一,万一最后一刻前功尽弃……
“快!”长渊的声音虽然急切却还算冷静。
雷电眼看就要击中在他们身上。
刑旸的元神眼看就要拦不住了。
婴勺咬牙,在千钧一发之际,蓦地松手。
刑旸彻底离开了她的身体,沉玉的胸口鼓胀起来。
下一刻,许多事情同时发生了。
那道与天雷抢时间的紫色来到了婴勺身边。
一道含蓄的光一闪而过,婴勺原地消失。
散落的佛像残片从废墟中爆射出金光,佛祖金身巨大的虚影在婴勺原本所在的上方凝聚,佛伸出了一只手。
天雷劈下。
佛祖虚影霎时粉碎。
同样粉碎的还有沉玉的身体。
这确实是最后一道天罚。
空中,罗织停下了木鱼,千万魔族将士缄口。
远在西天什刹海的禅修停止了诵经。
结界消散,一行行梵文消失在空中。
乌云尚未离去,其中的雷电却已渐渐消弭。
上官怜停止了布雨。不顾怨灵四散,她收起荷伞,冲向先前婴勺所在的地方。
江疑和罗织紧随其后。
脚下碎石嘎吱作响,天雷劈过的地方一切都化为齑粉。
上官怜没有看到婴勺或长渊的影子,她跃入深坑,弯着腰四处寻找,终于在一处碎石下发现了一点荧光。
她用力拨开石沙,找到了一枚巴掌大的木盒……与其是盒子,更像是一口棺材。
她皱了皱眉。
上官怜成仙的时间短,辨认不出此物。但江疑一眼就认出来:“慧义棺?”
上官怜觉得这名字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此乃父神指骨安身之地,一直由尊神保存。”江疑动容,“竟然能想到以此物对抗天罚……尊神与魔尊真是费尽心力了。”
罗织走过来:“你的意思是,陛下和婴勺在这里面?”
江疑道:“或许是,不过仅凭我们无法将其开,得送去洛檀洲交予尊神才行。”着他又愁眉不展,“也不知殿下和长渊陛下伤得怎样,是否还有命在也未可知啊。”
天空中的乌云渐渐散去,阳光洒落在焦土之上。
上官怜将慧义棺收好,望向江疑:“你手中是什么?”
江疑将手中的东西举到眼前,对着天光。
那是一块半个拳头大的玉石,与散落在这废墟中的许多其他碎块质地相同。江疑没见过这种材质的东西,摸着像玉,迎着阳光看,却又剔透得不似玉,一看便是世间至宝,不知曾经历过多少锤炼。
微风拂过,江疑惊讶地见指间玉石如沙砾被吹散,不见了踪影。
消失的不仅是这块玉。
远处,一些零零星星的人影也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此变化不仅发生在这个凡世,六界之中,有很多人此刻都在消失。
罗织低下头,目光黯了黯。
上官怜撑起荷伞,冥河水化作大雨重新浇灌这些经历了浩劫的凡世。死魂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升起,汇入天际,灌入冥河。
幽都又要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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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后。
凡界。
四月初八,浴佛节。
国都最大的佛寺设在京郊,平时仅有山野渔夫来往走动,今日却门庭若市,寺门口担桶卖水和香的老百姓干完这一天回家够吃一个月。
前庭香火不断,佛前大殿里里外外都是挤着叩拜的人,大伙儿也不管拜的菩萨对不对门路,各自许着五花八门的心愿——这一点不论哪个凡世的老百姓都一样。
任底下人来人往,谁都看不到,在这热热闹闹的寺院大殿顶上,正并排坐了四个人。
“怎么还没来?是不是跑错地方了?”最左边,诸宁咬了一口糍粑,嘴里鼓鼓囊囊的。
“应该快了,司命的簿子写的就是这里没错。”江疑翻了翻手里的册子,其中详详细细地记录着魔尊长渊和佛祖轮回的地点与时刻。
上官怜偏头看了看那册子上的字,抬手遮了下太阳。
江疑立即一挥袖,几人上方一道薄薄的水幕淌过,适当减弱了阳光。
“我们陛下为何上一世活到三十就死了?”最右侧的罗织用大拇指蹭了一下嘴角的糕点屑,拍了拍手——虽然她不喜欢凡人,但凡界的东西还是挺好吃的。
“司命是佛祖要求的,不能让魔尊离开他的视线,以免陛下反复成魔。但佛祖注定只能活三十年,只好委屈魔尊陛下一起英年早逝了。”江疑道。
“我看他是贼心不死,想要我们陛下随他成佛吧。”罗织不以为然,“呵,心眼儿还挺多。”
三十年前的极涡中,四境轮中人与前魔尊刑旸掀起了一场浩劫,无数生灵因此丧命。好在梵境众僧共同施法将刑旸所在的凡世推离了极涡,尊神和及时修复了四境轮,那些在六界兴风作浪的四境轮中人尽数被收了回去。从此四境轮被移出妖界,交由天宫看管。
当时长渊与婴勺各自计划着如何彻底杀死刑旸,前者找和借了慧义棺,意图将其封于其中交给佛祖处置,后者原本不想操这个心,孰料一不心触怒天道,这天罚早晚要降,不如用在有用的地方。
于是长渊被迫更改计划,借慧义棺中父神指骨对天雷加以牵引。天罚刚开始时,一半的雷都劈在了长渊的身上,直到最后千钧一发,他才铤而走险将婴勺和自己一起装进了慧义棺。
至于天罚,长渊私下与佛祖做了个交易,只要后者在关键时刻帮婴勺一把,他愿意以凡人之躯入轮回,受佛祖教化。只是当时他不知佛祖究竟能帮到什么地步,因此不曾告知婴勺,以免失望。
好在这一切真的有用。
当尊神和在洛檀洲把慧义棺开时,里面只出来一个人——怒发冲冠的婴勺。
讹兽王姬即便重伤却还是火爆性子,一出来浑身是血,嘴皮子就把长渊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围观众人这才晓得,长渊和她在慧义棺中仅挤了半刻,人就凭空消失了。
于是又开始上天入地地找长渊。直到广胤在天宫传了司命的信来,才晓得魔尊竟与佛祖一同入了五世轮回。
“佛不仅想要度化长渊,他自己也在赎罪。”诸宁想起自己在轮回台遇到佛祖的那一天,晃了晃脑后的冲天炮辫子,有些唏嘘,“当初他没能识破刑旸在凡界做的手脚,误以为是长渊成魔导致那凡世魔气四溢,设下可进不可出的结界,使得那些凡人都进不了轮回。”诸宁一抚掌,“虽令人惋惜吧,但看他俩一块儿下凡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上官怜:“这话你该问婴勺,她可能觉得没意思。”
江疑:“去问佛祖本人,恐怕也不怎么有意思。”
在上一个轮回中,佛与长渊同日诞生在一个凡世,二人在十几岁时不约而同遁入了空门,当然,一个是虔心向佛,一个是因出身穷苦交不起赋税被迫出家求温饱。等婴勺的伤养了个七七八八,来凡界找长渊时,因是位女施主,佛认为她会扰长渊修行,就是不让她见,婴勺屡次碰壁。而长渊失去了过往的记忆,正如他早年间将婴勺当做友人的徒弟看待,如今的他对婴勺也并不怎么待见——因这位女施主经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周围,他一直将婴勺当个缠人的精怪。
诸宁:“魔尊陛下时候真讨人嫌。”
上官怜:“我要是个凡人,会觉得婴勺也挺讨人嫌。”
江疑暗中尝试牵了上官怜的手,后者没甩开。他美滋滋地道:“这就是一对讨人嫌。”
罗织:“是那个吗?”
“什么?”
罗织指向寺院大门口,有一位妇人走来,趁着没人注意,在树下放了两个襁褓,然后一步三回头地流着泪离去了。
江疑凑近了看手中册子:“按照司命的描述,这一世佛祖和魔尊是对双胞胎,遭人遗弃后被寺庙收养……看时辰也该到了,估计就是这个。”
诸宁:“唉,可惜婴勺生魔尊陛下的气,她再也不来了,再来就是狗。”
几人津津有味地等了一会儿,这寺院门前人来人往的,竟然好半天都没人注意到树下有弃婴。
罗织道:“罢了罢了,没什么热闹好看的。也找到人了,回去同婴勺一声便是。”
诸宁:“再等等呢,这俩娃娃真可怜,万一被人踩死了怎么办?”
江疑:“司命没把他们写死,凡人无法破坏他们的命格。”
上官怜:“我来送个信吧,找个和尚出去把他们抱走。”
罗织:“等等,来人了。”
一片裙摆出现在树荫下,一个年轻女子来到树下,显然是注意到了那两个襁褓。她蹲下身来,对着那俩娃娃瞅了半天。
上官怜:“这身形很熟悉。”
诸宁:“我也很熟。”
江疑:“我也。”
罗织:“这不就是……那只狗么。”
“…………”
上官怜、诸宁、江疑:“确实。”
几人远远地见婴勺抱起了其中一个襁褓,站起来,勉强能看清她的表情。
江疑:“她笑得好……”
诸宁:“可怕。”
婴勺亲切地点了一下婴儿的鼻尖,嘴皮子动了两下。
罗织:“你们谁能看懂她了什么?”
江疑与诸宁齐刷刷看向上官怜。
上官怜脸色默然,站起身准备走:“她,‘以后我就是你娘亲’。”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