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虎口处还覆着她微凉的指尖。

    拥挤烧烤店的喧嚣被挡在长走廊的尽头。有那么一刻, 似乎全世界都只有他们俩人。

    顾荆喉咙很重地滑了滑：“我……”

    ——“队友？”

    两人顷刻间回过神来，温慕窈即刻松开手，后退了半步, 转头：“……付学长。”

    她的嗓音失了平日的游刃有余，莫名有些发紧。

    顾荆愣了下, 这才缓慢直起腰，看向付盛。

    付盛冲二人笑了下, 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如常：“队友, 你要的炼乳馒头刚上来了, 你不去吃吗？一会儿冷了就硬了。”

    “啊, ”温慕窈抿住唇角，又转头瞟了眼顾荆, 然后才边往回走边回付盛道，“哦, 好的，谢谢付学长。”

    顾荆走到一旁的洗手台洗手, 眼皮垂着。

    洗完后抽纸, 抬了下眼皮，倏地和镜子里的付盛对上视线。

    他还没走。

    仿佛刚那一瞬间的敌意只是错觉，付盛即刻弯了弯唇角：“荆, 凌阿姨最近还好吧？”

    顾荆低头, 用纸慢条斯理地擦手, 从鼻子里嗯了声：“还行。”

    “那就好。”付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笑道，“实话，初中我去你家找你那次, 看到阿姨躺在血泊中，可是把我吓坏了，现在都还有心理阴影呢。”

    “……”

    顾荆手倏地顿了一秒，然后才继续擦拭手指。

    那是他初中时候的事情了。

    顾恒洲接任了凌达集团，穷子终于正式飞上枝头变凤凰，每天都容光焕发，而凌枝也将自己近乎痴狂地埋到了灵芝剧团里，每天不是在和同事们磨剧本磨演技就是在去公演的路上。

    似乎她的状态有在一天天好起来，直到顾荆上初二后的某一天。

    毫无预兆的，凌枝用水果刀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家里没人，直到付盛来他家找他球才发现。他立刻了120，凌枝这才捡回一条命。

    也因此，顾荆欠下付盛一个人情。

    “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了。”付盛耸耸肩，“算了，不这些。”

    他上前攀住顾荆的肩膀，从镜子里看向他，“对了，跟你一事儿。”

    顾荆瞥他。

    “你兄弟我呢，最近算表白了。”付盛转身靠在洗手台上，“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给点建议呗，现在姑娘都喜欢哪种的啊？蜡烛？鲜花？还是气球？”

    顾荆把纸巾扔进垃圾桶，转身往回走。

    他声音有点闷：“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也随便呗，”付盛跟上去，“比如追你那些姑娘是怎么跟你告白的啊。”

    -

    温慕窈觉得顾荆最近有点怪。

    那天吃完烧烤，刘归他们乘地铁走了，温慕窈跟在顾荆身后，和他一同过街回别墅。

    男生周身气压很明显地低了下去，一言不发，单手斜插在裤兜里，步伐懒懒散散地走着，走到一半又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咬上嘴，刚按动火机想点火，撇头看见一旁的温慕窈。

    这才顿了顿，又将烟塞回烟盒里。

    温慕窈也瞟了他一眼：“我没事，你抽你的。”

    “不抽。”顾荆揣回烟盒，有些心不在焉。

    温慕窈心里莫名其妙还梗着顾荆和付盛换面具那事。

    抿了抿唇，她喊了顾荆名字：“顾荆。”

    温慕窈第一次叫自己名字，顾荆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不叫哥哥了？”他扯了下唇。

    “顾荆。”温慕窈又喊了声。

    “嗯。”

    “你怕被我发现什么？”

    “……”

    顾荆转头，路灯昏黄光点勾勒着他流畅利落的下颌线。

    他掀起眼皮盯过来，眼神直勾勾的，漆黑瞳孔里似乎极快地闪过什么情绪。

    温慕窈歪了歪头。

    “没什么，随口。”

    顾荆喉咙滚了滚，眼底情绪褪去。

    他收回视线，抬脚缓步往前走，寂静黑夜里的声音淡淡的：“就是付盛的那样，他想换我就换了，没别的意思。”

    ……

    一开始温慕窈其实还没察觉到，他只觉得顾荆应该是心情不太好，很正常嘛，谁都会有心情突然不好的时候，一般短则半天长则三四天也就消解过来了，但顾荆这低落的情绪维持了整整两周。不怎么下去吃饭不出去玩，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两周里，就算温慕窈和顾荆住对门，她见到顾荆的次数也用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有时候陈姨会端着餐盘上来给顾荆送饭。

    偶尔听到对面陈姨敲门喊他名字的声音，温慕窈都会连忙扯件衣服，装作去衣帽间的样子，故意从他门前路过。

    有几次顾荆不吃，有几次顾荆他等会儿自己下去，还有几次他开了门。

    温慕窈透过门缝往里看，男生黑发凌乱，眼下青黑，眼皮恹恹搭着，神情倦怠。

    陈姨被吓了一跳，问他这是怎么了。

    顾荆接过餐盘，没事，就是最近有点累。

    还有一次温慕窈半下午刷题刷困了，想躺上床眯一会儿，结果再醒来的时候是半夜两点钟，玩了会儿手机怎么睡也睡不着，索性起了床。

    起床后惯例下楼接水喝，端着水杯经过放映室时看到里面传来微弱的灯光，她没想那么多，以为是哪个佣人忘记关灯了，于是推门进去想顺手关灯。

    刚一推开，就看到窝在角落沙发上的顾荆。男生姿势懒散，头倾斜着，微眯着眼睫，面上没什么情绪，在盯着白色幕布看。

    温慕窈又顺着他目光看去。

    还是戏剧舞台纪录片，还是那个婀娜多姿风韵犹存的女人，还是灵芝剧团。

    觉察到动静，顾荆侧头看过来。

    温慕窈愣了下，下意识解释她就是下来接水，不知道他在里面。

    顾荆很轻地嗯了声，倒是也没问什么。

    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沙发，问她要一起看么。

    那天两人坐在一人之隔的沙发上，安静地看了一部持续两个半时的戏剧视频。

    顾荆没话，甚至全程都没什么动作，只是直直盯着屏幕，光点在他高挺鼻梁上游移。

    温慕窈也没话，一口一口地把一大杯水呷完了。

    剧终，幕布黑屏，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天边蒙蒙亮，只有丝丝光亮透过窗缝照进来。

    捏紧的拳头又松开。

    似乎和身边男生待在一起，温慕窈对黑暗的恐惧能减退很多。

    耳边突然传来男生很低很沉的声音：“忘恩负义的人是不是都很该死。”

    温慕窈怔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顿了顿，她回答：“应该是吧，他最后不是被伯爵赐死了吗。”她下意识觉得顾荆的是剧情里那个反派。

    顾荆很轻地笑了声。

    沉默了几秒，身边男生倏地起身，快步朝墙边跨去，哒一声开了大灯。

    他走过去收拾了幕布和放映碟，转身往外走，淡淡：“天亮了，睡吧。”

    -

    开学前几天，付盛又给温慕窈发来了消息，想约她出去玩。

    温慕窈还是和前几次一样，随便找了个借口拒绝了他，这次用的理由是马上要开学了，她作业还没写完，要赶作业。

    【付盛】：队友，有点让人伤心了啊。

    【My】：？

    付盛发了两人前段时间聊天记录截图过来，友好地指出来：【我上周邀请你一起看电影的时候，你就你写完寒假作业想预习一下下学期的内容了。】

    哦豁。

    【My】：……

    温慕窈反应很快：【其实是我来大姨妈痛经不好意思。】

    【付盛】：……

    过了几秒，他那头发来一段十几秒的语音。

    温慕窈点开语音条贴在耳朵旁。

    语音里，付盛笑了下，：“队友，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这次不是叫你单独跟我出去，我爸在岭川这边开了个轰趴馆，最近在试营业，我想找大家一起去玩玩，趁着还没开学放松放松。刘归杨飞于潇潇他们都去，”

    他顿了下继续，“荆也去。叫了一大堆朋友呢，捧个场呗队友。”

    温慕窈：“……”

    -

    付盛确实是叫了一大堆人。

    温慕窈是坐于潇潇家的车和她一起去的。到了之后才发现不止有篮球队那些熟悉的人，还有戏剧社也来了几个人，舞蹈社的林雯雯也在。

    俩人到的时候正是四五点钟，大家正在露天花园里烤烧烤。

    刘归几个人闹闹，赵轩青青他们也是自来熟，大家都很快就混熟了，林雯雯依旧是走的欧美范儿，妆画得贼浓，正拿着个gopro在花园里逛来逛去摆造型，一个人对着镜头自言自语，应该是在拍视频。

    于潇潇伸着脖子看了一大圈，眼神很明显地失望了瞬。

    温慕窈看她这样子就想笑：“你家颜书记这种即将开学的日子肯定是要在家温习功课的，怎么可能来这里玩。”颜征总是一脸正气又热爱学习的模样，因此大家赐了他一个外号叫颜书记。

    “好吧，”于潇潇叹了口气，肩膀耷拉下去，“的也是。”

    老幺手里抓着两把牛油串跑过来，傻呵呵地笑：“走啊两个妹妹，吃烧烤去！盛哥烤得简直是一绝。”

    于潇潇注意力果然很快被转移，肚子太饿，把温慕窈拉着笃笃笃往那头跑。

    温慕窈正无奈摇头，视线一侧注意到坐在沙发角落里的人。

    顾荆没骨头似的缩在沙发上，两只长腿大喇喇敞开着，垂着头在手机上游戏，修长手指把在横着的手机两侧。

    推拉门“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拉开，林雯雯拿着手机从外面跑进来，兴奋地凑过去顾荆旁边，把手机递给他看。

    呵。

    一惊一乍。

    在顾荆掀起眼皮往她手机上看时，温慕窈从容地收回视线，跟着于潇潇继续往外走。

    付盛差人买了挺多食材，其中还有温慕窈上次在烧烤店点过的炼乳馒头。

    食材被串成串一字排开，烧烤架下炭火火焰舔舐上食材，烧出一缕缕白烟和香辣的气味。

    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温慕窈一下。

    她转头，林雯雯站在身后，手朝客厅那头指了指：“走啊，一起去玩游戏啊，我们缺人不好玩。”她看了眼周围，“反正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

    客厅有个VR游戏设备，需要两个人作为队友同时参与怪才更加刺激。

    地毯上，谭佳和包帆俩人正边爬来爬去边狂叫着。林雯雯把她拉到沙发上坐着，跟她：“两人一组玩游戏，分数最低的那组一会儿去买饮料和搬啤酒。”她眉梢一挑，“你可以参与吧？”

    温慕窈眨了下眼，没来得及话，林雯雯就直接帮她决定了。

    林雯雯左右看了眼：“你就和顾学长一组吧，就剩你俩了这里。”

    温慕窈下意识看向顾荆。

    后者只眼皮动了动，没抬眼，游戏的动作没停。

    林雯雯碰了碰他：“可以吧，顾学长？”

    顾荆懒懒道：“我无所谓。”

    林雯雯又看向温慕窈。

    温慕窈抿直唇角，转回头：“将就吧。”

    “……”

    刚完谭佳和包帆便结束了游戏下来，换了青青和赵轩上场。

    谭佳这才看到温慕窈，连忙拉住她问：“对了，吴梦艺有跟你联系吗？”

    温慕窈皱眉：“没。”

    “老师她好像要转学了，还电话来问我咱们社这事到底怎么回事。”谭佳虽是个老好人，但也是有是非观念的。她抱歉道，“也怪我当初招人时没看清，温学妹你受委屈了。”

    温慕窈乖巧挽了挽唇。

    “诶你们，也是幸运哈，”包帆，“要不是那个好心人拍到那视频，温学妹这委屈还真出不了气了。”

    “不过那视频是谁拍的啊？”

    “我怎么知道？我要知道我就——”

    “那个视频，”坐最边上的老幺突然发话，他心翼翼地看向林雯雯，“是你拍的吧？”

    “……”林雯雯顿了下，靠出声，“你他妈怎么知道的？”

    老幺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是你铁粉，你每条视频我都看过，你声音我也很熟悉……”

    “就凭着一道吸气声就能认出……”谭佳朝他竖起大拇指，“你是这个。”

    老幺：“嘿嘿。”

    既然被发现了，林雯雯也就解释了一句：“我当时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拍视频，然后就跑到东边那边去了，结果就发现吴梦艺在那鬼鬼祟祟的。”

    “对了，”包帆问，“你既然看见了怎么不帮下温学妹啊？”

    “我他妈当时就跑去找老师拿钥匙了，”林雯雯顿了下，视线往旁边飘了飘，“但是往回跑时碰到一人，就觉得不需要我了。”

    “谁啊？”老幺问。

    “应该是顾荆吧，”谭佳笑着答，“顾同学为了咱们公演顺利可是很负责的呢。”

    “是的。”温慕窈圆圆眼睛耷拉了下，咬唇，“顾学长能来救我，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呢。”

    那头着游戏的顾荆缓缓抬头：“……”

    余光里，男生扯了扯唇角，无声笑了声：“我的荣幸，温学妹。”

    最后一个称呼似乎还是半咬着牙的。

    “只是为了公演顺利吗？”林雯雯扬眉。

    “不然呢。”包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继续，“诶对了，你怎么会想到把视频发到论坛里啊，还挺聪明的。”

    “不是我发的啊。”林雯雯。

    “啊？不是你吗？”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那还能是谁？”

    “谁啊？”林雯雯拖着调子，“谁暗恋咱们温校花就是谁咯——”

    她大红唇勾了勾，视线扫过在场几个人，突然转头寻求赞同，“你是吧，顾学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