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架没起来， 重明期待了半天，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柳客青身为天机阁阁主， 在江湖上还算有几分面子。他想卖李道个好， 自然会把那群人压下去。

    李道冷冷地环顾四周， 想到这是她的客栈， 也消了架的心思。

    她走到柳客青身边，问道：“天机阁知道天下事， 确实为真？”

    柳客青自信笑答，“为真。”

    “那我问你点事儿。”李道坐了下来。

    “易生欢是何人？哪里学来的判官棍法？这些你可知晓？”

    柳客青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江湖上，几乎是人人知晓。”

    “详细了我听。”李道。

    柳客青道：“易生欢穷凶极恶， 从王公明手上夺得判官棍法。听如今，王公明收徒不慎，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 马上就要被折腾死了。”

    李道转着手上的茶碗：“王公明既知道易生欢穷凶极恶， 为何教他？”

    柳客青摇头，“每个人脑子里想什么， 别人又如何晓得？许是王公明脑子里进了水， 一时不察，头脑发热，害了自己性命。”

    不对。

    李道垂眸，当初是她亲自毁掉判官棍法， 王公明手上又怎会再有一本？

    难道……当初他背了，再次默下来？

    他要真这么做，李道倒是看他了。

    凡人贪婪不可信，果然如此。人性千年来从不曾变化。

    可他要是没记住， 练了个半吊子，又去教别人……

    当初三令五申，明确告诉他，要是他敢教给别人，神仙客栈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这般情况，还敢收徒。

    易生欢究竟有多穷凶极恶还有待商榷，王公明和她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有人接了柳客青的话头，毫不掩饰地表达对易生欢的厌恶。

    “易生欢那个魔头，杀了多少人，毁了多少人家。王公明近年来越发老糊涂了，竟收了个这样的徒弟。”

    柳客青没有接话，只是神情很耐人寻味。

    那群江湖人继续道：“也不知王公明死守那本棍法做甚？生怕别人偷学他武功，男子汉大丈夫，气至此。”

    柳客青压低声音，悄声道：“王公明若是开宗立派，总能在江湖得个响当当的名头，定是个举足轻重的地位。何至于像现在这般，被人追杀四处逃窜。”

    “可你们都不过判官棍法，追杀他，或许他根本就不在意。”一群无能之辈，并不被他放在眼里。

    今日客栈气压有些低，江湖人士来来去去，刚刚发生的故事，立刻像风一样传到各个角落里。

    等柳客青告辞，送走最后一波客人，李道招呼重明，“关门吧，早关了早好，不管外头那些破事。”

    随着客栈大门被关上，朱雀提醒李道，“今晚客栈只怕不会安生。白日招惹了那么些人，也不知有多少人会干偷鸡摸狗的营生。他们要是闯了客栈，扰了我的清静，我会动手。”

    他冷漠地知会李道。

    李道很无所谓，“就呗，都找上门了，难不成还得委屈巴巴地不还口骂不还手？你最好的重些，这样，接下来的日子才会安稳。江湖里的人，大多欺软怕硬。你要真是个有本事的，再蛮横，他们也不敢招你。”

    重明拉了椅子坐下，两只手摆在桌上，左手玩右手，右手玩左手。手上的倒刺被他一根根揪了，仔细的很。

    “待会儿行动吗？”他问。

    话，李道挺忙啊。

    一天天也没个消停，总有狗屁倒灶的事等着她。

    李道警告王公明之时他在场，知道那句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要去杀了王公明和易生欢？”重明头都没抬问道。

    李道表情一顿，像是无法理解重明的话，“我杀他们做甚？”

    重明手停了下来，疑惑地挠挠头，“当初不是你的？要是王公明敢把判官棍法教出去，追杀他到天涯海角，徒子徒孙一个都不放过。”

    李道一时无言，“只是威胁他罢了，我又不会真杀人。”

    重明抬头，惊讶道：“你不会杀人？当初你的那股子恶狠狠的劲儿，别提多瘆人。你没当场杀了他都够让我震惊的。”

    李道无语，“你知道的，我不能杀人。”

    “为何？”

    “杀一只蝼蚁，不可笑吗？因为生气，就把火气发到比你低贱的人身上，为人不耻。”

    “恃强凌弱的事我不干。”李道一甩袖子，不齿道。

    “那就这么放过王公明？”重明问。

    这也不是她的风格啊，哑巴亏吃就吃。

    李道：“自然不能简单放过他们，就算不能杀人，至少，我要去废了他的武功。”

    “所有人都易生欢是个大魔头，我的棍法，不能总用于屠戮无辜百姓。事情到底还是因我而起，自然该由我结束。”

    “易生欢如果冥顽不灵，也只能废了他，让他长长记性。”

    任由神色复杂，“一个被废了武功的人，如何行走江湖。”

    “他早该料到，我不信他学之前王公明没提醒过他。不听人劝，只能自讨苦吃。”李道。

    她脸色不霁，起话来，给人一种怒气冲冲的感觉。

    根据土地提供的线索，神仙客栈一行四人杀到王公明和易生欢的住处。

    期间，土地几次想话，都被李道粗鲁地断。

    “休要多言，我什么都不想听。事情有始有终，种恶因，结恶果，都是他自找的。土地你若是还想些我不爱听的话，阎罗殿前还缺个看门的，正好你去顶缺。”

    李道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瞬间把土地吓得禁声。

    引他们到了地方，土地也不多做停留，行了个礼后，逃也似的离开。

    生怕晚一会儿，李道就把他揪到阎王跟前报道。

    “哼！”

    只听李道冷哼一声，欲抬脚，一脚踹飞大门。

    脚都用力踹出去了，被朱雀拉了一把，于是狼狈地跌了个踉跄。

    李道皱眉，“你做甚？”

    那语气，几乎等于“想架？”。

    朱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想，却不得不。

    “你大半夜破门而入，是想把街坊四邻都吵醒，让他们报官？”

    那倒也是。

    她今儿个理直气壮过来的，不是家劫舍，可别让人误会了去。

    下一刻，举起了手，刚想敲门，又被重明拦住。

    “你是不是有毛病？谁上门架还斯斯文文敲门的？”

    完，消失不见，用法术瞬移到易生欢的面前。

    李道他们紧随其后。

    一间还算宽敞的屋子，摆设干净大方，里头有浓浓的药香。

    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人生活朴素，并不张扬。

    这倒是怪事。

    在柳客青和江湖人口中，易生欢是个脾气暴烈，不好相处易冲动的性格。

    这间房，明明是一个温婉居家的斯文好男儿的住处。

    东西摆放整整齐齐，也没有浮夸的装饰。

    一走进来，给人的感觉很舒服，想躺在里头。

    任由：“看来传言有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外头那些人和易生欢有利益冲突，抹黑他不足为奇。”

    “可王公明确实躺在床上，半死不活。”重明努努嘴，示意众人往床上看。

    李道上前几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公明。

    许是感受到了头顶的视线，王公明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而后缓缓睁开。

    李道注意到，他鬓角的白发多了很多。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想起，距离上次见到王公明，已经过了好久。

    “是……你？”王公明混浊的眼神瞬间清明，看见李道，居然意外的有几分惊喜。

    “是我。”李道很冷漠地回答他。

    “你有没有事情要和我？”

    这一问，用的是降至冰点的语气，里头全是兴师问罪的味道。

    “有，对不住，我食言了。”王公明语气艰难晦涩。

    不该违背诺言，不经同意，擅自将判官棍法教给旁人。

    他抬了抬手，李道下意识握了上去。

    一个垂垂老矣的人，可怜兮兮地想抓住些东西，让李道无法拒绝。

    王公明道：“咳咳，咳，咳咳咳……”

    他的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咳嗽的声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咳咳……可生欢太可怜了，咳……咳……我不能不帮他。”

    “大人，多年过去，您依旧容颜不改，还是如此美艳绝伦。”他眼睛开始聚焦，惊艳赞叹道。

    “大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请不要责怪生欢。咳咳……我没有办法，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在我面前。”

    “所以你选择让别人害死你？”李道阴阳怪气的问。

    王公明一愣，随后，忽然意识到李道话里的意思。

    他大笑出声，“哈哈哈……咳咳……”

    笑时，风疯狂往他喉咙灌，让他咳的几乎背过气。

    再开口，话里带着满满的嘲讽，“大人，他们是如何告诉您的？”

    声音因咳嗽而嘶哑，低沉粗糙，“是不是，生欢害死了我？还是生欢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又或者，是我脑子不够清醒？”

    “呵……咳咳……”他又咳嗽了几声。

    李道脸色沉了沉。

    全中。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懂？

    江湖上那群自詡正义的人们，在挖空心思给一个良人泼脏水，只为得到他身上的秘籍。

    “大人，算我求您，给生欢一个机会，让他好好活下去。”

    王公明眼底满是恳求，让李道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你怎么了？”她问。

    王公明无奈地笑道，神情释然，“我快死了。”

    “你犯的错，本不可饶恕。不过，到底怎么回事，你可以给我听。听完，我再决定要不要原谅你。”

    王公明笑了，神色一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