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青石板路铺成的巷， 熙熙攘攘的人群。

    柳客青第一次来到传中的神仙客栈。

    青柳城的人对这座客栈很熟悉，稍稍一问，立刻就问到路。

    夸它的酒， 夸它的菜， 夸它的老板娘和伙计们， 生的特别好看。

    很普通的门户， 门口用竹板写了对联，黄纸糊的灯笼在风下转。

    门前还摆了个摊子， 本以为是茶水桌，没成想，竟是个算命摊子。

    “一卦一文。”

    柳客青眉眼柔和下来，凑到算命摊边上， 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先生，不知可否看看我的命？”

    李道抬头， 大片的阳光照在她脸上。

    见是柳客青， 神情一愣。

    她脑袋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居然真上门讨债了！

    而后回过神来，“你来吃饭？也是， 我这人话算话， 进店去吧。”

    柳客青笑，“姑娘，我是来算卦的。”

    “是要我给八字？还是看手相？”他坐到位置上，在等李道回答。

    李道呆了一下， 伸到她面前的这只手细腻光滑，比之女子的柔荑不遑多让。

    好精致的男人。

    “不看手相，收手吧。”她没什么表情，坐了回去。

    闻言， 柳客青收了手，命身边的侍女拿出一枚铜板，扔进桌上的罐子里，“姑娘，既如此，你能看出什么便看吧。”

    李道从罐子里把那枚铜板掏了出来，重新送还柳客青。

    “你没什么好看的。”

    “我只给所求甚急之人看相算命，你所求之物，并不曾渴望到你愿意付出一切的程度。”

    一眼看得到头的过去未来，非常顺遂。完全没有和神仙客栈做交易的可能。

    柳客青奇了，还想笑问，却被李道断。

    “不是来吃饭？走吧，我欠你的饭还你，想吃什么随便点，我是老板娘。”

    柳客青道：“我已然知晓了。神仙客栈的老板娘，在青柳城美的出名。”

    他像看仙子般看着李道，眼底带着满满的占有欲。

    李道：这个眼神，不太对劲啊……

    被人当做仙女爱慕是好事，但你们偷偷地爱慕就好，别表现得太明显了，不然招人烦。

    李道只思索了短短一瞬，立刻决意碎柳客青对她进行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没得她开口，柳客青倒是先引入了话题。

    “李掌柜，听闻你成日坐在门前，不知在看什么？”

    “看人间。”李道淡淡回答。

    此刻，已然想好了辞。

    “不止白天看，晚上也看。当事人知道的不知道的事，我都知道。”

    “那你看到了什么？”柳客青眼底颇为玩味。

    当事人知道的、不知道的，她都知道。和天机阁一样。

    李道：“看到了很多，先从门前起。”

    “李老汉的儿子看着是个老实人，和妻子相敬如宾，其实有个外室。每个月挣来的银子，一半花到了身上。外室给他生了个儿子，她却只有个女儿，狗男人离休妻不远了。”

    “张娘子一直有个相好的在军营，每次回来，二人别胜新婚，甜甜腻腻。只是可惜了张相公，成婚后头顶绿云笼罩。每次看他，头上长草。”

    “城外好几个老太太半夜喜欢偷偷摸摸出去砍别人家菜地里的菜。”

    “后头甘蔗林里的那条狗，只要给根骨头，一声都不会叫唤。林子主人是个马虎的，根本不知道被人偷了多少甘蔗。”

    “城里的某位大老爷，最宠爱的儿子不是他的，比张相公还惨。”

    “江湖上某个人人都知晓的浪子，功夫不太行，总被青楼的花娘嫌弃。听最近弃恶从善了，实则完全是力不从心。”

    “丐帮七长老怕老鼠，出剑山庄的庄主总爱穿个大红肚兜兜保平安。得亏他剑法高超，要是被人划破衣裳，只怕晚节不保。”

    柳客青：……

    总感觉，天机阁知道的还是太少，辜负了江湖各帮各派送的万事通的名号。

    不对，不是天机阁的问题。

    天机阁是个情报组织，搜集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做甚？

    又不是做江湖报，给长舌的妇人们卖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老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都是些私密的事情，你怎知道的如此详细。”

    李道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柳客青头皮发麻。

    “因为我武功高强，乐衷此道，是故夜夜爬墙，趴墙根偷听偷看。”

    “咳咳咳……”柳客青重重咳嗽了几声。

    偷听到也罢了，就不知这偷看……该是如何一般污秽光景。

    李道观他神色，好似对自己有了偏见。

    她一个神仙，倒是大不必如此。

    是不是的太过火了？让柳客青觉得她这个猥琐的女人？

    可现在还来得及收吗？

    貌似不行。

    做事就得做到极致，李道一直这么要求自己，也要求神仙客栈的众人。

    万不可带一个坏头，该以身作则，告诉他们，怎样才叫把事情做绝！

    要是给他们揪住辫子，万一任由不再将厨房扫的一尘不染，万一朱雀撂挑子不干，万一重明从此有了怼她的地方……

    不行！

    决不可以！

    于是她又加了一把火，“其实很简单，大晚上的，都以为天黑看不见。你只要找个角落躲好，有意思的事多了去了。你永远猜不到，白天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们，能给你找多少乐子。”

    柳客青忙道：“咱们还是吃饭吧。”

    生怕李道继续下去，又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把人领进去时，重明正好瞧见，高高“哟”了一声，“还真上门来吃饭呢？”

    他甩了甩肩膀上的白布条，装模作样地随便往桌椅上拍几下，“快坐快坐，刚擦过的桌子，干净着呢。”

    来时还兴致勃勃的柳客青，眼下已是兴味阑珊。

    好好的一个美人，偏偏骨子里像个糙汉子，没来由让人不喜。

    大中午，吃饭的人还挺多。

    客栈的人们聊的热烈，只听旁边一桌上有人一拍筷子，高声气恼道：“易生欢那厮莫要得意，早晚有他要命的时候！”

    “兄台此言差矣，那厮武功高强，怕是江湖难有敌手了。”

    “唉，想到将来这样一个人都能在江湖上有个响当当的名号，真真气煞我等。”

    李道眉头一扬，不动声色地把注意力送了过去。

    没办法，人多是非多，武林不过屁大点，却是最多故事的地方。

    重明给李道上菜，柳客青见她呆在当场，一个木头美人的乖巧模样，可爱的紧。

    少不得逗弄两句，“姑娘可是对我江湖上的事感兴趣？不若在下给您听，好过伸长了耳朵，也只得一知半解。”

    李道清清嗓子，缓解了下尴尬，也不掩饰，“多谢，烦请告知。”

    “姑娘可知此番我们为何而来？”柳客青道。

    李道觉得他的纯属废话，要是知道，她吃饱了撑的耳朵竖那么高。

    不等她回答，柳客青接着：“江湖是非多，来来去去，总少不得几场比斗。”

    “最近易生欢嚣张的紧，前前后后招惹了一大群人，所以大家伙扎堆，准备教训他。”

    李道：“不对，私人恩怨，何至于开武林大会。”

    柳客青道：“姑娘果然聪明，易生欢自然不值得。可大家不知道的是，易生欢得了王公明的传承，是判官棍法的传人。”

    李道杯子摔了下来，音调一字一字逐步抬高，等到最后一个音落下，已有些尖锐，“他是什么的传人？”

    柳客青眼睛亮了点，“姑娘也听过判官棍法？也是，判官棍法一出，天下英豪避退。当年王公明靠一身判官棍法遍天下无敌手，今后，这江湖，就是易生欢的天下了。”

    “话错了。”一背后负刀的灰衫男子道，“易生欢归易生欢，江湖此次集结，到底，为的还是判官棍法。”

    不知谁把话接了下去，“当年王公明身上就出过一场乱子，最后死了四个门派方才结束。也不知武林这次，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年王公明判官棍法练到了顶层尚且不敢过分招摇。易生欢算是什么东西，学了个皮毛就敢出来卖弄？”

    “他学个皮毛，正好便宜大伙。要是他能交出判官棍法，也算是江湖一大传承。”

    李道冷笑，“的道貌岸然，还不是眼馋别人的绝学？谁家看家的本事愿意和人共享？江湖一大传承？真是可笑！真想传承，倒是让所有人都把门派秘籍拿出来分一分，印上千万份传出去。这传承才够广呢。”

    被人点破心思，客栈一时无言。

    不多时，有人恼羞成怒，呵斥道：“是谁在阴阳怪气？！有本事站出来，和老子比划比划！的自己不占便宜似的，反倒来指责起别人了。”

    李道扔了杯子，白瓷无暇如玉，摔在地上，让人心疼。

    “我的，你欲如何？”她抬抬下巴，一只脚直接踩到长椅上。

    那姿势，嚣张的很。

    到底没法子好好吃饭了，菜才刚上来，都还没上全，就和人吵起来。

    重明长吁短叹，对任由道：“早了，我们只适合过点僻静日子，人但凡多点，李道就要发疯。去把收起来的家伙拿出来，咱估计啊，又得重新开黑店喽。”

    任由：“不早就金盆洗手了吗？你还留着什么家伙？你架有用过兵器？”

    不都是一脚飞踹，一手狂扔？

    重明没好气，“你傻啊，他们人多势众，刀啊剑的挂的满满当当，咱没点兵器，那不吃亏？”

    任由：“可我不知道你用哪个趁手。”

    重明：“……算了算了，老子徒手架。”

    “去给李道拿根棍。”

    他和任由的交流一字不落地落进了柳客青耳朵里，遂笑问道：“这位哥，你们曾经，开的是黑店？”

    “不知开在何处？”

    重明支走任由，给他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的嘲讽道：“又不是没听见，装模作样的，一张假笑脸还以为多讨人喜欢呢。”

    “问问问，婆婆妈妈娘唧唧，看了就招人烦。”

    全然忘了昨日搭乘车马的恩情。

    “你不是天机阁阁主吗？怎么，没听过东南方向的那家黑店？”

    柳客青眼神越来越冷，随着重明嘲讽渐深，逐渐起了杀心。

    慢着……

    东南……

    东南？！

    柳客青心头一跳，猛地想到些什么，骤然盯着重明看。

    重明神秘莫测地一笑，“你想对了，就是那家。只有我家，能被称作东南方向的那家黑店。”

    是龙给我盘着，是虎也给我卧着。老子是最大的地头蛇。

    老子特娘要交钱就要交钱，一个都别想躲。

    管你何方妖魔鬼怪，乞丐过路都得扒层皮。

    除非留下银子，否则别想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