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灵魂愿意将自己献祭怨灵伞的时候， 柴家人能看见他们生前的一切。

    柴垚珖看清阿桠和江老头的生平后，本该难受难受。

    可感情即将溢满，总还是差那么一点点， 吊着一口气上不来， 让他情绪不上不下的， 堵得难受。

    柴垚珖把怨灵伞轻轻靠在两具冰凉的身体旁， 无尽的夜色下，一人孤坐， 氛围尤其诡异。

    等鲜血勾就的彼岸花彻底绽放在伞面上，地上的两具尸身化作灰烬，溶解在泥土之中。

    柴垚珖摸了摸他的伞，看着自己指甲逐渐青白锋利， 又逐渐恢复正常，才承诺似的对伞了句：

    “放心吧，你和我定了契约， 我帮你完成愿望。”

    两人的记忆冲到他的脑海里， 顺着记忆中无比熟悉的路线，柴垚珖走到阿枝那家破烂到即将倒塌的房子。

    家徒四壁， 连条狗都养不起， 不会有任何迎接他的声音。

    柴垚珖推开篱笆门，信步走进，看到门口锅灶上还没盛干净的一团糊糊，神色有点起伏不定。

    这种东西， 连狗都不吃，想不到真有人会吃。

    这么一锅糊糊，居然还是拿水稀释过的，比人拉肚子拉出来的还稀。

    他脑子里下意识的想着， 一想，差点没把自己恶心坏。

    屋门有跟没有没差别，反正一推就开，一踹就坏，谁也防不了。就是单纯图个有门，让一间房子该有的都有。

    柴垚珖把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搬到床上，喂了点水，扎了几针，总算把人弄醒。

    “醒了？”

    阿枝刚睁开眼睛，意识尚未回笼，等清醒后，张口第一句话便是，“我妹妹和阿爷呢？”

    “咳咳，”话的太急，被风呛了几声后，不迭问道，“大哥，你回来有没见到我妹妹？不行，我得去找他们。”

    他挣扎想要下地，被柴垚珖一把拉回床上，“别找了，都死了。”

    他话的神情和语气，像在，“不用了，吃过了。”

    闻言，阿枝身形一顿，仿佛被人定住，紧接着，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

    他没有怀疑柴垚珖的话。

    其实他也明白，这么久了，妹妹和阿爷都没回来，一定是出了意外。不然，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在地上躺着，更不会村子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只有阿爷和妹妹都死了，他才会变得不被人在意，才会让人不再管他死活。

    阿枝的脑袋嗡嗡作响，所有神经好似都在这一刻断裂，让他再也无法感知外界的消息，彻底把自己屏蔽隔绝。

    见状，柴垚珖皱了皱眉。

    一般情况下，他都很乐于助人，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

    于是，柴垚珖轻轻问他，“你想报仇吗？”

    这句话如同黑暗中的一线光明，点亮了阿枝的整个世界，他缓缓抬头，眼底满是期望，“你会帮我吗？”

    即将淹死的人会抓紧最后一根稻草，濒临绝望的人也会相信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

    柴垚珖，“当然，不然我来这儿干嘛？救你一个瘸子？关我屁事。”

    “不过，有句话要清楚，我受人所托。”

    “什么人？”七岁的阿枝懵懵懂懂，却知道自嘲。

    柴垚珖，“你的爷爷和妹妹。”

    阿枝一脸错愕，不懂他的意思。心头升腾起一个诡异的可能，怎么都压不下去。

    柴垚珖也有些犯难，不知道该如何给一个七岁的孩子解释。

    “我能听见死人话，帮他们报仇。你的妹妹和爷爷希望你好好活下去，让我帮他们报仇。”

    “所以，”他拍拍阿枝的肩膀，“我去报仇，你呢，就好好活下去。咱两各做各的。”

    阿枝满眼泪水，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了，甚至连上半截身体，都痛的麻木。

    “哥哥，我活不下去的。”

    “你能帮我把腿医好吗？”

    柴垚珖摸摸鼻子，“这当然不能。”

    后一句，他声道，“我又不是大夫，怎么能医病？我只管报仇的事，其他的，你可得自己解决。”

    不过，看着一脸可怜相的阿枝，不免再次生出恻隐之心。

    叫他把人带回柴家是绝不可能，家里的长老不允许，这副鬼样子，连看个大门都不行。

    还有一个地方能帮他……

    柴垚珖从袖子里掏出半截细细的线香，对阿枝，“你把这半根香点燃，然后叫来人算算你还剩多少年好活。要是活的日子还长，不妨给她送一点，让你短命些，好歹日子过的好点。”

    生怕他不理解，还多解释了几句，“和你们镇子上的典当行一样，你把你的命典当出去，然后换回你的腿……”

    阿枝接过他的香，声音低低的，头也低低的，“哥哥，我知道什么意思。镇子上有人书，我听过很多故事。”

    柴垚珖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那就行。”

    “哥哥，你是神仙吗？”冷不防，阿枝问了这么一句。

    柴垚珖好笑，摇头叹息道，“孩儿啊，你啊你……”

    他的意味深长，“这世上哪儿来的什么神仙？有的只是妖魔鬼怪。你看我们宛如天神，将你救出苦海，实际上，我们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从你这儿给出去的，比从你这儿得到的，少得多得多。”

    “世上两条路，你们走在阳光下，而我们，行走在阴间。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做一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我能成为你们吗？”饶是听不懂，阿枝还是大着胆子问道。

    他向往，向往快意恩仇，向往强大的能为爷爷和妹妹讨回公道的力量。

    世上的每个知道阴九家的人都在羡慕他们，想要走进他们的世界。殊不知，阴九家中无数人，穷极一生，都无法摆脱见不得光的家族。

    他们也想堂堂正正的，毫无顾虑的，走在一片晴朗的天空与灿烂的阳光之下。

    人间四时风雨，没有片刻属于他们。

    他们也想活的简简单单。

    谁愿意一生下来，便背负重重磨难？

    柴垚珖捏捏他的肩膀，宠溺一笑，“不行的，我们本来就是坏人。不过，我们可是有底线的坏人，你们这些阳间的人，最好离我们远远的，一点都不要靠近。”

    “阿枝，”他低下头，圆圆的眼睛直视进阿枝眼底，“一辈子，就点这根香一次，日后不管再难再难，都不要点燃它。也别遇见我。”

    “我们这些人，总是随着不幸而来。如果遇见了我们，便是遇到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