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恩怨痴缠 是了,她老头子就是个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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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钰筠是上京城最有名的爵爷。

    恩远候, 听着,就知道是走后门拿来的。

    顾钰筠的爷爷是一代宰辅,外公是当朝皇帝, 舅舅是太子, 母亲是皇后亲生, 老爹是个状元郎。

    他的家世, 整个上京城找不出第二人。

    柴漠出神地想着,不知不觉间, 已将墨石磨了半去,砚台里的墨汁浓的像浆糊似的。

    顾钰筠早就停了笔,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想看看她什么时候回神。

    日头渐渐下去了, 是时候让下人摆饭。

    柴漠低头,嘴巴微张,刚想点什么, 入目便是黑糊糊的墨汁。

    她一愣, 耳边适时传来顾钰筠调笑的声音,“阿漠, 我等你好久了, 就看你什么时候发现。”

    柴漠微微一笑,“公子早该提醒我的,平白耽误功夫。”

    她是顾钰筠在山崖下捡来的。

    顾钰筠好读书,可做起其他混不吝来, 也是一概不输人的。

    谁都知道恩远候的才气,知道他的富贵,知道他一掷千金为花娘的洒脱,更知道他骑射俱佳, 剑术超群。

    他似乎是个完美的人。

    柴漠在他身边的日子,当真极好。

    多情的人最是无情,官场中人最是冷血,一张白净斯文的外皮,骗过了上京城里的老狐狸,也骗到了无数公子姐。

    顾钰筠微笑,一双桃花眼分外勾人。

    他将手轻轻覆上柴漠执墨的柔夷,掌心一片温润细腻。心中暗叹,来顾府的这段日子,当真养的好。当初一身鲜血淋漓,身上多少结痂,粗糙的很。

    顾钰筠自诩风流,却不是那等下流玩意儿,人家不愿,他也不会勉强。

    柴漠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出来,淡淡道,“公子,是时候摆饭了。”

    顾钰筠轻笑,宽大的袖子一甩,闲庭信步,慢悠悠晃荡了出去。

    柴漠步跟在身后。

    不怪她是个捂不热的石头,实在是……世上的寒冰对她来太多,再也热不了了。

    顾钰筠在前头走着,问她,“阿漠,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柴漠答,“家里人起的。”

    顾钰筠笑道,“这个名字不好,漠,怎么想怎么荒凉,冷的慌。家里人给你起个这般的名字,怪道对谁都冷冷淡淡。”

    柴漠嘴角轻扬,“公子,漠这个字,代表了家族。起柴家,便是红日黄沙,最易联想的,便是大漠。”

    顾钰筠好奇,“这我倒是不曾听,你家很有名吗?”

    柴漠顿了顿,而后语焉不详道,“很有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顾钰筠哈哈大笑,“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不叫有名,要连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那才是声名远播。”

    柴漠没有做声,良久之后,才淡笑回答,“公子的对。”

    顾钰筠吩咐她,“明日约了异宝斋里见人,去准备一番。”

    “是。”

    柴漠低低道了声,退了下去。

    顾钰筠每日的安排多得很,上街策马、出游猎、花街柳巷、古玩宝斋,就没他不去的地方。这样荒唐的日子,他能把书读好,最该称赞的,是他家祖传的脑子。

    柴漠到了后院,一直和她不对付的翠凝照例联合几个大丫鬟过来阴阳怪气几句。

    “一个外来的贱丫头,天天霸住公子,等公主娘娘知道,非得死她不可。”

    “凭她的模样,将来混个通房丫头不难,且看着吧。将来,可有我们难过的日子。”

    “不要脸的贱蹄子!日日在书房躲懒,真当我们院里都是死人看不见?”

    “……”

    翠凝她们只会在顾钰筠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骂的难听。在主人家跟前,一个比一个娇俏可人,别提多招人疼。

    柴漠依旧是冷冷的脸,不放在心上。

    左不过是嘴上,真让她们动手,她们也不敢。横竖她得在顾钰筠跟前伺候,出了事,定要查个清楚的。

    翌日。

    异宝斋内,柴漠亦步亦趋的跟在顾钰筠身边,一句话也不。

    实话,她也摸不透顾钰筠脑子里在想什么。

    无论比什么,她都比不过府里家生家养的那群丫头,偏偏顾钰筠爱把她带在身边,进进出出,当个贴身大丫鬟使唤,片刻不离身。

    有时柴漠甚至想,许是顾钰筠从被人哄习惯了,碰上一个不爱搭理他的,稀罕的紧。

    她又在出神,顾钰筠身边的张生拿眼神示意他,一脸看戏的表情。

    顾钰筠收了扇子,往柴漠头上敲了一下。

    异宝斋里暖烘烘的,炭火烧的足,手心都出了汗,有股子大夏天里的烦躁感。

    被人敲脑袋,心情自然不好。

    柴漠面无表情的看向顾钰筠。

    只见他把荷包扔给柴漠,笑道,“若真是无聊,不妨出去逛逛。”

    柴漠屈身行礼,默默离开。

    身后隐约听见顾钰筠和张生谈话。

    “她向来是个安静的,不爱话。平平淡淡的性子,谁也掀不起波澜。”

    “那倒是老实,怪不得你总带着……”

    刚一踏出大门,冷风扑面而来,的人一个趔趄。柴漠脑门被吹的冰凉,瞬间有些突突的疼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脸冷的有点僵。

    想当初跟着老头的时候,夜里睡觉连床厚被子都没有,挨饿受冻是常事。当时都不觉得冷,如今反倒是风一吹,便冻的受不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呐,果然不能过太久的好日子。

    她慢慢地在街上走,没有目的,只在闲逛。

    柴漠从来就不是个热闹的人,时候,她总是被欺负排挤的那个,早就习惯一个人。

    也就和老头子在一块儿的时候能笑笑,等老头死了,没人陪她笑,她就不笑了。

    她很喜欢看别人热闹,让她去蹦蹦跳跳的,她不会。

    本身就不是个喜庆的人,见着她,只能让人发愁,让人心情不好。

    她看到红艳艳的绒花,忍不住买了一朵。

    买完之后,在头上比划了一下,放了下来。

    一大把年级,还戴三五岁女孩戴的绒花,笑死人。

    正巧有个胖墩墩的姑娘撞到脚边,柴漠把人搀起来,顺手把绒花戴在她头上。

    圆滚滚的白团子,脑袋上顶着朵红色的绒花,怪讨人喜欢的。

    柴漠笑了笑,温柔的拍干净团子身上的灰尘,把她送回伙伴身边。

    站起来的那一瞬,她遇到了一个人。

    只一眼,便叫她冻在原地,悔恨、愤怒、嘲讽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化作冰冷的目光,直视来人。

    那人见到柴漠,亦是一愣。

    而后,他心虚地下意识低下头,当即就要转身离开。

    柴漠叫住了他,“三郎,好久不见。”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听着又幽又怨,若非此时晴天白日,真叫人毛骨悚然。

    周三郎周陶,和柴漠生长在一个村子,勉强算做个发。

    他搓搓手,有点不敢直视柴漠,“有钱,你怎么这副扮?现在在哪儿干活?”

    通身珠光宝气,让他自惭形秽。

    柴漠上前几步,离周陶不近不远,发髻上的珍珠坠子轻轻从耳畔划过,勾出一道曼妙的幅度。最末端的那颗珍珠,硕大圆润,穷尽周陶一生,怕是都买不起。

    柴漠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上下量了周陶一番。

    她很平静的笑了起来。只有嘴角在上扬,眼底不带一点温度。

    “看来,你还是成功了。我看到发布的榜文,上头有你的名字,便想着,能不能在上京城遇见?瞧,果然是遇见了。”

    “可是娶了赵琦兰?也对,费尽心机退了我的婚事,可不是为了赵琦兰吗?”

    她话,越发尖酸刻薄,不给人开口的机会,叫人招架不住。

    “别再叫我有钱了,当初最后那一面,就是要告诉你我的本名。谁知道,你竟想让我去死。怎么?赵琦兰没同你一起来上京城吗?你不是要靠她家的财势才能青云直上,才能官运亨通吗?如今,为何如此落魄?难道又勾搭上另一家的姐,要把赵琦兰休了不成?”

    她嘴角始终勾着一抹嘲讽的幅度,目光微微上挑,居高临下,像看脏东西一样地看着周陶。

    这样的眼神让他受不了。

    此刻还在街上,未免引发动荡,惹得行人过来围观,周陶声的吼道,“够了!你的什么胡话!”

    “当初是你自己掉下悬崖,我们也费尽心思的去寻你,如今你过上好日子,还来怨我们作甚?琦兰与我恩爱无比,如今就在家中等我。岳丈对我的大恩,我铭记在心。你嘴里到底在话八道些什么?我又不是始乱终弃之人,何必做出一副被我抛弃的模样?!当初退婚,也是你同意了的!”

    柴漠冷笑,“赵琦兰告诉你,我是自己摔下山崖的?果然是个猪脑子,你这种人居然榜上有名,实在是老天无眼,百姓之难。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当初你能为了富贵抛弃我,现在也能为了富贵抛弃赵琦兰。我倒是希望赵琦兰能跟你跟的久一些,省得祸害上京城的大姐们。也是,她们哪儿能看上你一个穷酸书生?名次靠后,都要找不着的位置,你还有的考呢。”

    “你!”周陶是个读书人,吵架自然吵不过柴漠,只得气急败坏的恨恨扔下一句,“唯女子与人难养也!”之后落荒而逃。

    周陶的家是一座位于边缘位置的院落,和普通百姓家的格局差不多,并不富贵。上京城的宅子难得,要不是赵琦兰家的鼎力支持,凭周陶自己,想买一座院也是难。

    当然,在大多数苦读的学子中,他的条件已经算很不错了。

    赵琦兰是为了让周陶安心考试,才买的院子,本以为考上之后,能在上京城直接定居。谁知道,得了个外放的命。

    这几日,赵家忙上忙下,愣是找不到一点关系能把周陶留在上京。

    赵琦兰急的都要疯了。

    她和家里里里外外都了招呼,谁知道周陶是个不中用的,只考了个不上不下的名次,可算是丢大人了。她心心念念做状元夫人,一旦外放,在她看来,等于是人财两空。

    谁不知道外放的穷书生一辈子只能呆在穷乡僻壤里?她赵琦兰好好的大姐不做,嫁给周陶,看上的就是他的未来。

    嫁进来,才知道周陶是个半吊子,什么事都只能成一半。

    他有几斤几两,赵琦兰可算是明白了。

    外放之后做个官,一辈子屈居人下,周陶也心甘情愿!

    世上多的是一辈子不中举的人,芝麻绿豆大的官也是官,也让他人望尘莫及。

    可赵琦兰要的不是这个,她要成为命妇,她要让别人拜她、羡慕她,做梦都想成为她!

    难道……这就如此了吗?

    赵琦兰只觉悲从中来,今生只此一次的豪赌,她似乎赌错了。

    正难过着,见到周陶魂不守舍的撞进门来。

    一见到周陶不成器的模样,赵琦兰就生气。

    果然不该听她那些姐妹们瞎,跟着有能耐的穷举子同甘共苦,今后享不尽荣华富贵……

    嫁给一个商人算什么?嫁个举人才好。士农工商,最低贱的就是商人。出身商贾之家,更该找个上进的举子筹谋未来……

    错的!

    错的!

    都是错的!

    当初听爹娘的话,嫁到一户皇商家里,何必受这鸟气!

    她何苦来!

    如今的门户,全是自找。

    她赵家富甲一方,几个姐妹嫁的夫婿全是和赵家差不多富庶的商家。唯有她一时被画本子里的风花雪月冲昏头脑,一门心思嫁书生。

    想到这两年每每回门,其他姐妹的排场极大,大包包的往家里带,丫鬟仆妇浩浩荡荡跟了一大群。

    只她,乘了一顶硬硬的轿,只带了三五个陪嫁。还要张口向爹娘要银子。

    读书哪处不是使钱的?大把雪花银花出去,别状元了,连个探花都考不回来。

    周陶,周三郎,耽误了她赵琦兰一辈子!

    思及此处,怒从中来,如泼妇般喝道,“死哪儿去了?!也不温书,再不好好钻研一番,后半辈子也不知要在哪个乡下旮旯角混完。”

    周陶本来惊魂未定,想和赵琦兰遇见了柴漠的事。

    被她劈头盖脸骂一通,如被点燃的炮仗般,瞬间炸了。

    他周陶也算是有大好前程的举子,年纪轻轻就中举了,便是外放又如何?多少人一生都考不中,他已然是个中翘楚。

    偏生娶了个不知足的媳妇,日日只知道攀比。

    她不过商贾之家,有何可炫耀的?

    他脑子中不由想起了柴漠的话,闪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要是当初没娶赵琦兰,而是等到如今再议论婚嫁,想来,他能走的更高……

    多少举子被榜下抓婿,有个老泰山做依靠,官场上起步无论如何也比他这种任何门路都没有的强。

    像他一般早早娶妻的,只能被那些人排挤走。

    若是他不曾娶妻,也会是朝中的老大人们的乘龙快婿,这一遭,定是留在上京城内……

    念头一生,霎时吓了周陶一大跳。

    怎能生出这般想法?若是赵琦兰知晓,他只怕今生不得安宁。

    周陶听到赵琦兰骂人,也骂了回去,全然没有读书人的斯文体面。

    “你若是嫌我官门低,供不起您大姐,自收拾了包袱回家去,我一封和离书放给你,绝不阻拦!”

    “好啊周陶!我就知你是个负心汉!你扪心自问,赵家扔了多少银子在你身上?如今中了举,刚得个芝麻绿豆大的官,便开始得意张扬了?”

    又是芝麻绿豆大的官!

    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被人如此嘲讽了。

    周陶怒意更甚。

    赵琦兰跳下来,指着他的脑袋,怒骂,“嫁你之后,我在家中遭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冷落?只见姐妹们往家里带银子,哪个如我一般,任家里金山银山的只管往你这儿搬来?周陶,你当还有谁像我赵家可劲儿往你身上使银子?再没有了!”

    周陶生平最恨赵琦兰她的银子,控诉自己穷酸,怒火万丈道,“我并不贪图你荣华富贵,你若不愿嫁我,有更好的前程,只管去便是。我周陶好歹是个读书人,断没有被金银拦了路的道理。”

    他冷冷嘲讽,“当初是你赵家座上宾,如今被贬低的不如你赵家一条狗。你既嫁给我,便该知道嫁我再无富贵。周某一介穷酸书生,配不上您赵府高门姐。丫鬟仆妇一概皆无,唯有一间草屋,两个老妇伺候起居罢了。”

    他行个大礼拱手,愤愤而去。

    行至半途,听见赵琦兰尖利的喊声,“你是不是还想着伍有钱那个贱人?!”

    听到“伍有钱”三个字,周陶浑身一激灵,当即想起了回家时的惶惶然。

    是了,他回来是要和赵琦兰伍有钱的事,不是为了和她吵架。

    他手心出汗,以一种惊慌的姿态转过身来。

    赵琦兰骂骂咧咧不休,语气极其恶毒,“我告诉你,那个贱人已经摔倒悬崖下,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你要是还想她,爬下悬崖,把她摔成的烂肉饼一点点铲起来,带回家好好惦记去!没娘养的贱东西,也配和我争……”

    周陶,“有钱还活着!”

    话音戛然而止,赵琦兰张开的嘴巴还没闭上,只是再也发不出一个音。

    而后,院子里响起她不可置信的尖叫,“不可能!我亲……”

    话到一半,立刻闭上了嘴巴。

    “蠢货!把嘴巴给我闭上!这里是上京城!”周陶急急走向她,低声呵斥。

    上京城街头巷尾,谁知道哪个角落里就藏着暗卫?

    心血来潮一查,把他查个底朝天,别功名了,这可是杀人的罪过!

    赵琦兰惊慌失措,像是遇见了极可怕的事情,眼神涣散,“怎么可能?是了,她老头子就是个神棍,她也是个神棍。当初就是她救的我,是她帮你改的命……怎么办?她找上门了?!”

    那一刻,周陶体验到了做了亏心事后鬼敲门的感觉。

    手上一紧,原来,是被赵琦兰重重的握住。

    她眼底皆是惶恐,“那日,她穿了一身破烂的红衣……”

    仿佛有无数冷风直直地灌到周陶的脑子里,让他从头到脚刺骨的寒。

    今日见她,一袭红衣煞是

    ——华美好看。

    另一边,顾钰筠看见柴漠在楼下和一个男人些什么,表情生动。

    和在顾府冷冰冰的脸完全不同,有明显的厌恶。

    他在三教九流的地方都待过,那是常见的女子看负心汉的神情。

    他走了下去,状若无意的问柴漠,“阿漠,那是谁?”

    柴漠低头,神情恢复如常,不带一丝起伏地道,“之前认识的人。”

    “有空和老友多聚聚,总憋在府里也无趣的很。”顾钰筠眼底幽深。

    柴漠淡淡道,“不算好人,还是别再见的好。”

    “回吧。”

    顾钰筠把手上的东西扔给柴漠,让她在后头捧着,兀自走到了前头。

    紧锁的眉头不曾松开,想要探个究竟,却不知从何下手。

    那人似乎有些眼熟,好似是今科下场的举子,从他开始查阿漠……也不行,两人似乎有仇,查出来的故事,只怕精彩的很。

    片刻之后,顾钰筠松开紧皱的眉头,灿然一笑,已然有了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