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神棍老头 契书的主人对她说过,她的命……
柴漠是在噩梦中醒过来的。
大梦一场, 险些将她困在里面。
当她醒来时,冷汗津津,差点尖叫出声。幸亏刚张开嘴, 立刻睁开了眼睛。意识到还在顾钰筠的房里, 前头床上的顾钰筠睡的正熟。
柴漠被提拔成了贴身大丫鬟, 睡觉的地方就在顾钰筠床前的塌上。
她被吓醒, 抹黑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再躺回去的时候, 再也睡不着了。
身下的褥子软软的,身上盖着的被子也软软的,房中弥漫着一股子香味,暖烘烘让人昏昏欲睡。
就是这种时候, 柴漠眼睛睁得老大,夜间趁着一点点微末的月色 ,盯着头顶房梁, 想起曾经在周家村的日子。
最开始的时候, 柴漠还不叫柴漠。
起初,她刚被家里扔掉, 名字叫做伍财。
一丁点大的三岁儿, 只记得自己名字叫做伍财,其他都不记得了。
老头把哭的吱哇乱叫的她捡回去,告诉她,养她的不是她亲生父母。他算过了, 她爹娘是个有钱人。
把她的名字取做伍财,无财,平白散了她的富贵气。
于是老头干脆利落给她改了名——有钱。
直白的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缺钱。
她不相信老头的话, 觉得老头在骗孩,只是不想让她哭,于是固执的给自己加了个姓氏——伍。
名字连起来,叫做“伍有钱”——无有钱,还是没钱,可把老头气得半死,跳脚追了她三条街。
老头是个很老的老头,离眼花嘴斜流口水直哆嗦也就差个三年五载的年纪。
柴漠三岁的时候,自认为懂了点事,便非常害怕老头出事。
他这副样子,很明显要找个孩子给他养老送终。
可柴漠不想给他送终。
别人家的孩子,那都是养了十几年、二十几年,甚至更多的几十年,才轮到送终。
老头捡她回来估计也就是三五年的时间,她就得背上个大包袱,实在太不划算。
于是柴漠策划过很多次逃跑,结果每次都被老头抓回来。
再大一些,老头把她抓回去时,柴漠忍不住想,有没有可能,老头其实不是个好人,是个想把她养大卖个好价钱的人贩子?
这样一想,所有事情都能想通。
为什么柴漠总是没法逃跑?人贩子不都那样?拐来的孩子处处都有眼睛监视着,根本逃不出他的手心。
而且老头的眼神格外猥琐,不止眼神,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猥琐,令人害怕。
他自己猥琐就罢了,还算把她教养的也猥琐。
好几次老头偷跑去后山偷看媳妇儿洗澡,非得拉上她放风。
她不愿意,威胁老头要去告诉村里人,老头就威胁她不给她饭吃。
她想想,被看就被看吧,反正被看的不是她。那些女人被偷看又不会掉几块肉,她少吃一顿可是得瘦好几斤呢!
所以每次她都老老实实给老头放风,一有人来马上通知。是以老头在周家村偷窥数年,一次都没被抓住。
老头是个穷老头,带着她住在一间破烂屋子里。
屋子连个门都没有,只有两块不知道老头从哪里拖来的大板块。一到晚上,老头给她洗完脚,就把大板块顶在“门”上,然后用一根很粗的棍子撑住,算是紧闭门户。
这样的大门,从外头用力踹一脚就能踹开。
柴漠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还给老头过。
老头很不以为然,告诉她,别看他们家大门简陋,其实很中用的。就那根顶门的大柱子,没有三五个壮汉,那是不可能撞开。
当时的老头还很洋洋得意,他们家安全着呢。
结果柴漠很扫兴的指了指破烂的窗户,用现实破他的幻想。
窗户破到能直接轻松爬进来一个人的大口子,冷风呼呼往里灌,简直可以当他们家后门使。
老头脸色一僵,把她骂了一顿,第二天不知道从哪里又变出来一块烂木板,把窗户缝补的结结实实。
柴漠很想告诉他,其实很没必要。
他们家一穷二白的,乞丐来了都得施舍两个铜板。
一个即将入土的老头子,外加一个脏兮兮的孩,人贩子都不拐他们。
是的,当时的柴漠,也就是伍有钱很脏。
虽然老头经常给她洗脚洗澡,但还是脏得很。因为过于贫穷而不由自主的脏。
老头根本不会伺候女孩,伍有钱的头发经常是结在一起。后来长了非常多虱子,老头实在处理不了,一次性给她剃光,当了个假子。
头发一直剃光到十岁,老头觉得她该长大成个大姑娘,这才没继续给她剃头。
老头是个神棍,天天吹嘘他有大本事。
牛皮吹的呼呼响,肚子里空空如也,一点本事都没有。
但凡有点能耐,也不至于一扇门都买不起。
周家村人口挺多,却不是富裕到能天天请神棍做法的地步,老头和她的日子可谓艰难无比。
日常主食就是野菜煮河水。粥是没有的,老头要是有钱能买得起米,那可就对得起他的无量天尊祖师爷了。
能在山上挖点红薯填饱肚子,已经是老天爷看他可怜救命了。
不过就是这样的老头,给她定了一门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亲事。
村里的周陶,是那群老秀才们指定的会读书的种子,将来一定有大出息,谁家都想把女儿嫁给他,将来好做个官太太。
老头,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香饽饽周陶定成了她的夫君,将来等她长大,就要嫁过去。
老头是周家欠他的,不敢不还,一定会娶她,叫她放心。
那一天,老头给她了很多神神叨叨的话。虽然伍有钱不以为然,可还是听的很仔细。
好歹老头算是她唯一的亲人,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伍有钱不知从哪天起,开始害怕老头老死,只剩下她一个人。
从那不知道开始的一天起,伍有钱一直都很认真地听老头话。
他什么,她都牢牢记住,就指着这点亲情了。
老头对她,她不叫什么伍有钱,她有名有姓,叫做柴漠。
柴,是阴九家里柴家的柴。漠,是大漠黄沙明日中天的漠。
伍有钱懂的东西很多,老头是个神棍,却是个识字的神棍,还会对着月亮写诗。老头把他懂的都教给她了,所以伍有钱虽然穷,居然还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识字的姑娘。甚至比好多大户人家的姐们都有才华。
老头把一叠纸交给她,告诉她,这是契书,只要在上头写上你想要的东西,就会有人来找你,让你得到任何你想得到的事物。
当时的伍有钱,不,已经是柴漠了,她很不理解,还问,如果想要人死而复生呢?想要貌美如花,想要金山银山呢?
老头笑的很苦涩,摸着她的脑袋对她,“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人的渴求,一切都可以得到。”
柴漠很聪明,老头把她教的很好,当时立刻问了出来,“代价呢?代价是什么?”
老头很欣慰的看了她一眼,对她,“生命,这叠契纸,只允许以生命为代价。所以你记住了,如果你没有到了临死的地步,不要用这叠契纸,不要浪费你的生命。”
完,老头长长叹息了一声,一直在摸她的脑袋,很声的了一句话,“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用一张纸,还能陪你好多年。”
老头继续告诉她,柴家的人有神血,轻易不要动用神血,不要用属于家族的力量。
他絮絮叨叨的交代了好久,好像交代了好多事,可对于柴漠而言,只有一天时间,她云里雾里,根本没有听懂。
唯一记下的,是那一叠薄薄的契纸。
当她遇到困难时,可以点燃契纸,会从里面得到帮助。
第二天老头就死了,死的很干脆。
她一觉醒来,老头在床上一点气都没有,和往常喝醉酒回来一样疯疯癫癫的睡着,只是再也推不醒,也不会再有人早起给她做饭了。
那个时候,柴漠哭了。
她很讨厌老头一大早一遍遍叫她起床吃饭,更讨厌老头邋邋遢遢的手脚。每次盛饭盛不清楚,把野菜掉几根在地上,他直接捡起来洗洗又扔进碗里继续吃。
他们只是穷,又不是乞丐,连地上的东西都捡,一点讲究都没了。
柴漠总是生气,老骂他,要老头干脆带着她两个一起捡破烂去好了。装模作样的当个神棍,还以为自己有个正经本事呢。
老头总是嘿嘿一笑,然后把掉在地上的烂菜叶自己捡起来塞进嘴里。
他更讨厌的地方不在这里,而在家里穷到连米都买不起的程度,居然每天还能烂醉如泥。
饭可以不吃,酒不能不喝。
一辈子骗人的本事都用在喝酒上,银子不要,命也可以不要,只要有酒就好。
连这么讨人厌的老头都没了。
他一辈子精明的像条老狗,竟教出个傻乎乎的她。
老头死的当天,周陶家就来了人。
他们把老头好好安葬,又把她接回了家,一大通让她感到温暖的话。
如今再回忆起,只令柴漠觉得毛骨悚然,假惺惺到极点。
他们要把柴漠当成亲闺女,给她吃饱,给她穿暖。那个时候,好像柴漠是他家养大的,和老头一点关系都没有。
嘘寒问暖之下,柴漠昏了头。
她把神血给了出去,把自己变成一个普通人,然后,被赵琦兰带到悬崖边,一把推了下去。
被推下去的那一刻,柴漠很害怕。不怕死,而是怕疼。因为契书的主人对她过,她的命很长,而她只用了一年,换来一个消息。
要是老头还在就好了,老头会给她敷药,会给她细细的吹伤口。
大夏天里,蚊子多些,老头都会心疼的沾着口水一个个点过去,点了口水,蚊子包就不痒了。
悬崖很高,坠落的时间用了很长,柴漠在那段时间里,想到的全是老头。
趴在她床边盯着她看等她起床的老头;
因她喜欢烧饼,愿意走上二里地,让自己饿一天,也要给她带个烧饼的老头;
好不容易挖到红薯,自己只吃点皮,把红红的瓤留给她的老头……
这样的老头,再也没有了。
满室馨香,玉璧高挂的屋子,不如儿时那个寒风瑟瑟,棉被湿冷,还泛着酸臭和霉味的破烂土屋。
柴漠眼睛有点湿润,她想那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