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有余从黎家醒过来时， 被吓到了。

    不是被黎家的富贵震撼，再富贵的人家，他都能心安理得的享受。

    唯独将他换命的妖精， 让他无比可怖。

    屋子里丫鬟厮都不见了， 都是蛇。

    密密麻麻的大蛇， 没有细的蛇， 硕大的无数条盘在房间、院落，它们吃饱喝足， 在安睡。

    安有余看见它们腹部明显的隆起，形状正好是人蜷缩着身体的样子。

    每一根都是成人大腿粗的躯干，厚度十足。

    它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令人毛骨悚然。

    饶是安有余胆子再大， 看到眼前的景象，还是忍不住阵阵后怕。

    他浑身毛孔全都竖了起来，血冲到头顶， 炸的脑袋发麻。

    是他自己做的孽， 躲不掉。

    他让那条蛇帮他，只能每天让它吃掉院子里的丫鬟厮。这些大蛇都是从蛇妖身体里分裂出来的， 每一个都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等地上的大蛇彻底把人消化， 就会回到蛇妖的身体。

    蛇妖被放置在水里，它不能出现。

    它告诉安有余，它一旦现世，妖气过重， 必会引发道门前来围剿。届时它重伤未愈，实力不足巅峰时期的万万分之一，不准要任那些低贱卑微的修者宰割。

    它出事，安有余也别想好过。

    无奈之下， 只好答应它的要求，日日给它生人供奉。

    但是太可怕了。

    每天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一条条令人头皮发麻的生物占据他的卧室。

    有时候，空气中弥漫的腥味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个人，也是一个兽类。寄居山野潮湿之地，过着阴暗不见光的日子。

    没事的，没事的。

    安有余安慰自己。

    每天，也只是睁开眼睛的时候吓人罢了。黎家如此富贵，他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挥霍。用片刻的恐惧换来剩下将近十二个时辰的泼天富贵，他有什么可怕的？

    世上，还有哪件事比穷更让人觉得可怕？

    在这里，没有人能他、没有人会骂他，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在捧着他。他出门，浩浩荡荡，前呼后拥。曾经那些看不起他的，全都被他踩在脚下。

    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他过了二十多年，早就过够了。

    和妖怪做交易又如何？

    只要利己，损人又有何妨？

    安有余觉得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那天心血来潮跑到山里去。

    本想偷看大姑娘媳妇洗澡，竟让他遇见了这条蛇。

    一条浅浅的水流，他鬼使神差的顺着水流一路往上溯源而去。

    最终，攀过湿滑的岩石，走到洞口。

    清凉幽暗，黝黑骇人的洞口，一阵阵凉风到身上，让人不时嗲起身体，颤抖一下。

    泉水潺潺，溪流叮咚作响。

    水面有些浅，浅浅的水下，有一条肥硕的鱼尾在摇摆，像是从山洞里被冲出来的。

    鱼尾的样子，不像河鱼，倒像是海鱼。

    肉非常厚。

    村里人都，山洞里头有妖怪。

    安有余不信，直到一条蛇也从山洞里被水流冲了出来。

    他此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蛇类。

    它的眼睛像人一样，盯着你的时候脑海中不由自主的便会浮现出“阴险狡诈”四个字，令人望之生畏。

    它缓缓站起来，半截身子比安有余还高。

    张开嘴巴，两侧能延展到尽头，居然是能把人一口吞下的大。他看到漆黑的肉质，如中毒般深色的杏子。

    安有余吓得当场就跑。

    它在身后慢慢的爬行，有了穷追不舍的意味。像逗弄一个无法逃脱的猎物，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跑不掉。”有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如同有人在冬日拿着冰冷的刀，顺着他脊背一点一点往上刮，刮的他发抖、发麻。

    “本座等了这么多年，你是最合适的人。”

    声音如影随形，一路追着他。

    “你阴狠毒辣、唯利是图，唯有你这般真正的人、恶人，才能帮本座恢复如初。”

    “安有余，你跑什么？你这样的一个人，还害怕和妖怪做交易吗？你帮本座恢复力量，本座让你，当一个人上人。”

    它的话诱惑力太大，让安有余停住了脚步。

    问它，“你怎么让我变成人上人？”

    蛇妖居高临下的站在他面前，那张令人恶心恐惧的蛇脸上，居然让他读出了属于人类的表情。

    “本座能让你一步步换命，只要身体还是那副身体，那副身体还占据天道给他留下的位置，内里的灵魂变了，谁又能察觉？”

    那一天后，安有余变成了黎行简，从一个窑姐儿的儿子，变成了黎家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安有余从床上起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对屋子里的一个角落，“把你的身躯都收回去，我要让管家进门了。”

    低沉的笑声带着嘲讽，转瞬间，院子里的蛇通通消失不见。

    安有余高喊一声，“进来。”

    黎管家进门，看到空无一人的院子，再次白了脸。

    家里遭了鬼了。这是黎管家心中压制不住的念头。

    自上次少爷出游回来，他每日早上过来开门，整个院子的丫鬟厮全都会消失不见。凭空消失，家里人没听到一点动静。

    黎家虽封锁消息，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些只言片语传出去。下人们捕风捉影，胡乱猜测，传言愈演愈烈，加上每日不见的人不在少数，根本瞒不住。

    现在，少爷的院子不再和从前一般，丫头们挤破脑袋的要进。人人避而远之，一旦被选进这间院子，无异于送死。

    黎管家看着空荡荡的院落，眼底带了一丝惧意，经历过无数风浪的老者，也被吓住。

    “少爷，人……又不见了。”

    安有余拧眉，脸上划过一抹不耐。老头子每天早上过来就要问一遍，也不嫌烦。

    “对，人又没了。重新拨人过来伺候。”

    “少爷，”黎管家抬高了声音，“这样怕是不能了，老奴还是封了这个院落，少爷另搬院落居住的好。此地诡异，少爷您住在这里，让家里人如何安心？”

    安有余最烦他这副一心为家的样子，不过一个奴才，对主子指手画脚的，成什么体统？

    “不用，少爷我就住这儿！重新拨人过来。”

    黎管家声音带着颤抖，“少爷，丫头们早就怕了，如今她们根本不敢进这间院子。少爷，还是换个地方吧。此地不祥啊！”

    安有余严厉斥责道，“不过是些签了死契的奴才，命都是黎家的，哪有她们愿意不愿意？让她们进来，不肯来的，早上通通死！发卖她们？哼，死也要死在黎家，想出去，没门儿！”

    见黎管家还是不肯，安有余语气越发尖利，“这个家究竟谁是主子？！少爷我就爱住这里，这里有妖魔鬼怪，少爷我也爱住！她们怕死，难道妖怪要吃人，她们不给妖怪吃，要让妖怪吃本少爷不成？！一群贱骨头，没有黎家，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来黎家的每一天，她们都是偷来的！黎家让她们多过了这么久的好日子，就算让她们去死，也该心甘情愿！”

    黎管家闻言，震惊到不出话来。

    这还是他头脑简单心思单纯的少爷吗？

    少爷是他从看着长大的，杀鸡都不会，看到一条鱼被开膛破肚都要呕吐。如今无数条活生生的人命，他怎能出这样的话来？

    黎家的丫头们，那个不是被大宅子宠着惯着，比外头门户家的大姐们日子还宽裕。今天，倒是成了阎罗殿、鬼门关，一去不回了。

    黎管家唯唯诺诺，只好认命地听从安有余的吩咐，重新领了一拨丫头们过来。

    殊不知，被黎家捧在手心的少爷，已被人偷梁换柱，换成了个泼皮无赖。

    黎家大宅外，重明站在门口，皱眉问李道，“就是这里？你确定没搞错？一点妖气都没，吞天真在这儿？”

    他不太相信。李道特意把他从外头叫回来，是有从前的老对手正值虚弱之际，适合趁妖之危，补上一刀，以报当年仇怨。一听是吞天，他可是片刻不敢耽搁，生怕错过时机，无法痛下狠手。

    妖兽吞天，上古灵蛇入海，横霸海洋数万载。它当妖魔当的自在，从来只干为祸人间的事，张口，便吞下往来的行船，无一生还。

    可却不受惩罚。无他，整个海洋都是它的去处，大海如此广袤，又是它的老巢，谁能下海抓它？

    当初苏家想对它动手，也是吃了好些苦头。

    到底，苏家血脉传承虽是半神，终究还是人族，对上受天地眷顾的妖兽，从肉身上便吃了大亏，落了下风。根本就是无法弥补的劣势。

    苏家出动了无数阵法、砸了多少法宝，只为困住吞天。两方大战一场，苏家死伤无数，吞天亦是重伤落败，这才开始划分海洋的势力范围。

    “我没见到任由带回来的那人，你会不会看走眼？吞天何等气势，能沦落到这种境地？我还是不信。”重明摇头。

    李道神色冷淡，“你必须信。黎行简身上带着吞天的咒印，除了它还是谁？海上的势力错综复杂，吞天那样蛮横霸道的性子，被几方联合围剿也并非不可能。”

    “海上的力量，比陆地上强横得多。”

    李道指尖金色的火焰跳动，符文从手指延伸出，又缩了回去。属于天道古朴苍茫的力量一闪而逝，让重明捕捉不及。

    “就是这儿。黎行简他被人换了命，既然是换命，自然图他的富贵出身，不住他家住哪儿？此地是黎行简灵魂皈依处，和他羁绊最深，错不了。”

    黎家侧面一个门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忧心忡忡的老头。通身气派从容，愁眉苦脸，衣着扮有几分气派，却不尊贵。

    在凡间混迹多年，一神一兽瞬间便看出这是个管事的。

    李道给重明一个眼神，重明会意，装模作样的拱手道，“老丈，我观贵府妖气冲天，可是家宅中有何异样？”

    他问的直白，放作旁人，怕是要羞恼生气。可黎管家不同，黎家已是一团糟，重明一问，当真是瞌睡遇上枕头，帮他解决难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