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谢家九郎 人的生命,以死亡为终点走向……
“我第一次见到华容, 是在一艘花船上。好友邀我吃酒,找了娘子前来作陪。便在那时,我无可救药地对她一见钟情。”
谢九郎觉得可笑, “一见钟情, 见到一个人的第一眼, 便认为这是命中注定。我想到了和她成婚生子, 想到和她共度一生,想到将来子孙环绕, 想到我们直到生命终结的互相告别。那一瞬,我当真把我的一生都想到了。”
“见到华容之前,我以为此生会循规蹈矩,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和妻子相敬如宾一生。平平淡淡,安安稳稳,过的如死水一般不起一丝波澜, 妥妥当当。”
“遇见她之后, 我把所有的爱放到了她身上。不再理会我的师长,不再顾念我的家族。我将她看做普通人家的姑娘, 将一腔爱意倾诉给她。
起初, 她装作一副爱我的样子。
不,直到最后,她都装出了一副深爱我的模样。
骗过了我,也骗过了世人。
我日日给她写信, 写下无数情诗。她这头拿了我的书信,那头便做抬价的资本。我被她耍的团团转。
我认为她高洁,可她只是在我面前故作姿态。我永远无法想象,一个在我面前的窈窕淑女, 不过两步之隔的另一间房里,立刻就能对他人搔首弄姿。
每当我为她要死要活之时,安抚好我,要与我一生一世,扭头便告诉她的恩客,对我不胜烦恼。
我越爱她,她的出价越高。
无论她要什么,只要谢家能给得起,我全都给她。家族对我颇为宠爱,有求必应,哪怕我沉迷在一个青楼女子身上,也对我颇多容忍。
我求娶她无数次,次次都被拒绝。她我们门第不般配,不堪他人冷言冷语,不忍将我拉到肮脏的人间。
我信任她,一次又一次。
明明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逼迫,我却还是想不开,郁郁而终。
而她呢?
我写的情诗她高声朗诵于他人听,我对她的真情被她当做调笑的谈资,推杯换盏之中增添无数乐趣。世人都艳羡高高在上的谢家公子,终于,能将我拉下云端。
我永远无法忘记她对我的羞辱,伙同一群粗俗的男人,怪声怪气的一句句念我的诗句,嘲讽我的酸腐,讽刺我的认真。
谢家九郎,也拜倒在她裙下了。
我是那么珍视她。每一个重要的日子,我为讨好鸨母,为她低声下气,一掷千金。天刚蒙蒙亮,我就采了最鲜艳的花朵放在她的门前,只为她推门一笑。我知她喜欢牡丹的雍容富贵,为她栽下一座牡丹园,每日一朵牡丹花安置在她房门前,一日也不敢放松,甚至比对我的老师还要诚恳。
她不喜嫁入谢家,不愿嫁给我,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我谢家家风严谨。她讨厌无法张扬她的富贵,讨厌规规矩矩的生活,讨厌我的端方。
对,连我的守礼也成了一种罪过。
她和别人,我和她不是一类人,日子过不到一处去。
谢家清流世家,她讨厌书香门第,讨厌读书人,也讨厌我。
我为她抑郁而终,而她,趁着我死,大哭几场,为自己博得无数名声,终于得以嫁入高门。
我跟在华容身边很久,她开开心心的嫁给了她的主君,受了一辈子的宠爱,死时儿孙环绕,分外美满。”
“我曾怨恨过,为何她如此对我?但这是每个人的选择,华容得对,她和我不同。我想过无数风花雪月,而她想的,永远是踏踏实实的日子。她要找个混不吝的好人嫁了。嫁给我是没有结果的,谢家家风严谨,规矩会让她喘不过气。
高门为妾,她惯会伏低做,走到何处,都能活的很好。
只是我一人执念太深,才坏了性命。
她从来不曾做错什么。喜欢她是我的事,她出身青楼,却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以选择喜欢我,也可以选择不喜欢我。只是她不够温柔,不会对别人的喜欢表示感谢,反而会当成炫耀的资本,四处宣扬,恨不能所有人都知道我谢九郎的难堪。
因为不喜欢,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的拿我逗乐子,可以将我呼来喝去,可以让我在她的欲拒还迎中患得患失。
她没错,错的是我。
不该喜欢。
我像一条狗一样对她摇尾乞怜,得到一点宠爱便为此欣喜若狂。”
李道神色淡漠,“你是个好人。”
她这话的语气,不像在夸人,反而像是阴阳怪气。
谢九郎苦笑问她,“掌柜何意?”
李道冷哼一声,“你不觉得你是个好人?”
“华容凭什么不喜欢你?也不想想秦楼楚馆中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得你这个高门公子哥儿的喜欢,是她天大的福气,凭什么拒绝?”
谢九郎一时语塞,“掌柜的,华容她是一个自由的人。”
李道冷笑一声,,“你这话,就等于是当了女表子还要立牌坊。”
“她从来就不自由。她的身体,她的全部,都被金银标好了价码,出价合适,你让她给你笑,她就该给你笑;让她给你哭,她就该给你哭。你真是个蠢货,和这样的人谈情爱。当一个人的道德不高尚时,用自己的道德去等价衡量她,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如果别人不为你考虑,你为何还要为她考虑?你生来只是做个普通人,天不将降大任于你,何苦枉做圣人?”
“她脑子里想的全是赎身,你想的居然是平等的爱恋,这怎么可能?”
“你你不怪她,当真不怪?若是不怪,你早就投胎转世去了,怎会在人间游荡这么久?到底,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你你将她平等以待,可心中何曾不是时时刻刻都想着,你谢九郎能委屈的爱上她这个青楼女子,该是她多大的福气?正因为看不起她,才对她的忽视越发的不甘心,越发的怨恨和抑郁。”
“出身不同,经历的事情不同,你们永远想不到一处去,只能是一个悲剧结局。”
“你喜欢上了一个出身在尘埃里的姑娘。你难过,不仅因为她不喜欢你,更因为她如此出身,竟然敢不喜欢你。”
“爱情一直很痛苦,永远是爱的更深的那个人在不停挣扎。想过无数次,还是想不透,明知道自己错了,却还是无可控制的一错再错。用坚持本真来敷衍自己,仿佛这样,所谓的坚持便是对的。”
“她最后嫁给高门为妾,确实是她最好的出路。你还在这里,只不过是被爱而不得的执念困扰住。想想,当初,若是华容和你在一起,你会如何?”
未等谢九郎开口,李道继续,“你会慢慢的嫌弃她的愚笨,厌恶她的出身,觉得她和谢家格格不入。等到那时候,身份对调,现在站在这里的,便成为了她。”
谢九郎被的魂体飘荡,好似承受不住李道的恶言恶语,她咄咄逼人,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任由缩了缩脖子,觉得她此时刻薄到了极点,一字一句往人心口用力猛戳。
“原来……是我错了?”谢九郎如梦初醒,喃喃道。
李道,“当然是你错了。”
“人的生命,以死亡为终点走向尽头,从来不是个令人欢喜的故事。每到最后,永远都是无法挽回的绝望。”
抬手间,干脆利落地将谢九郎收进一个罐子,把罐子扔到任由怀中,“找一家钱庄,人间银钱流通之处,最容易聚集人间苦难,那里往往能通往阴曹。你若是遇见阴差,把谢九郎的魂魄交给他们,送他进入轮回,当做是你听他故事的谢礼。”
吹灭烛火,又是一场安静的夜。
第二日,重明早早出门,任由做好早饭端出门,重明就不见了。
他问李道,“重明去哪儿了?一大早的,他不挺爱赖床吗?”
李道长叹一声,看着他,失望至极,“重明哪儿和某些人一样,爱赖在家里,一点事都不干。光吃饭不干活,做起事情推三阻四,吃起饭来吆五喝六,少吃一碗恨不能把桌子都掀了。”
任由脸红。掀桌子的是他。当时为了和重明抢一个鸡腿,差点推翻客栈里的桌子。
他僵硬的岔开话题,“重明这次去哪儿?”
李道没将视线放在他身上,看向远方,悠然道,“天大地大,哪儿都能去。契纸四散,也没个方向。遗失的到处都是,找起来确实麻烦。不过,这世间多的是求而不得,只要有贪念,契纸就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