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

    又是阴九家。

    这九个家族不是从来不管外头的事情？怎接二连三被他碰到？

    李九乘烦躁的冷哼一声， 把她手开，“我李九乘行事光明磊落，从未占别人便宜。你若再信口开河， 莫怪我不客气。”

    苏娆轻轻一笑， 反问， “怎么不是占苏家的便宜？要不是我们把白泽放出来， 天下又怎会大乱？天下不乱，你哪儿来的称王称霸的可能？”

    言毕， 李九乘不可置信的看了过去，双手攥紧拳头，“你们是天下霍乱的源头。”

    苏娆找了把椅子，舒服地坐下去， “当然不是。白泽才是天下大乱的祸根。我们只不过把他放出来罢了。”

    “原因。你们为何这么做？”李九乘无法理解，苏家甚至根本没有动机。

    苏娆不愿回答，“这你就别问了， 与你无关。”

    “我此次前来， 是想让你远离海上，莫要插手苏家的地界。”

    李九乘冷笑， “在下尚不敢自信定能平天下， 姑娘倒是信任在下的很。”

    苏娆道，“我当然相信你。天命在最开始的时候，一切都会显现。你以为苏家凭什么经久不衰？任何时刻都该未雨绸缪，一定赶在尚未盖棺定论之前， 看到最后。”

    苏娆不想和他多费口舌，直截了当的告诉李九乘，“凡人不入海，苏家人不上岸。你把大海给苏家， 苏家帮你拦住所有的海盗，拦住汹涌的波涛，让你在人间做个太平帝王。你若不肯，自然有别人肯。到时候，却不知道你的靠山够不够拦下整个苏家？”

    李九乘还想点什么，刺激苏娆几句。没等他开口，苏娆便接着道，“过去的事情与你无关，世间如何变化，你区区一个凡人又能如何？你管天下大乱源头是谁？我让你定鼎天下，不就够了？”

    她和李九乘了很多话，每一句话，都让李九乘心里的火涨的更高。

    但他还是不得不答应她的要求，忍气吞声，那种憋屈的感觉，让他差点忍不住摔桌子。

    等人离开，李九乘呆坐良久。烛火明明灭灭，帐篷再紧密，也还是抵抗不了寒风的侵袭。外头呜呜的风声横扫而过，像是有妖怪在张牙舞爪。

    他从怀中掏出第二张契纸，点燃，来到了神仙客栈。

    时值深夜，本以为会扰到众人，谁知，落地之后才看到，神仙客栈的四人团团围坐，每人一张躺椅，躺在火炉边上闲聊。

    见到来人，蒙眼哥重明“哟”了一声，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语调，“又来了？看来他事情快办完了，成天往神仙客栈跑，琢磨着你给他的三张契纸不用完可惜。”

    这句话是对掌柜的，李九乘接触过神仙客栈多次，对客栈里这几个人的性子也摸得差不多，重明哥一向爱惹掌柜的生气。

    想来李掌柜已然习惯，根本没搭理重明的挑衅。

    重明放松的重新躺了回去，手往脑袋后一拉，蒙在眼睛上的白色纱布被拆下，露出了他的瞳子。

    那一瞬，李九乘脊背出了一层冷汗，浑身血液一下冲到头顶，全身冰凉。他被狠狠吓了一跳。

    无他，本以为是空洞洞的眼珠子，他以为是瞎子的人，却长了两个眼珠。

    白色的瞳仁里挤了两只黑色的珠子，看得人毛骨悚然。

    重明嗤笑一声，“害怕？神仙客栈来来回回那么多次，早该猜到我们不是人，有什么好怕？”

    年轻的厨子抱怨他，“早不拆晚不拆，好端端的等人来了就拆，不就是特意为着吓人？”

    重明“哼”了一句，拔高音量，“我是为了舒坦。天天蒙块白布，好受？”

    “有事？”李道淡淡开口，问李九乘。

    她此时再不断，还不知要吵到什么时候去。

    李九乘的尴尬被断，感激的看了李道一眼，拱手道，“掌柜的，当今天下三只军马……”

    他话的不好意思起来，总觉得在强人所难，“霍家、厉家和萧家军，我该如何做，才能收服他们？”

    完话，李九乘被自己的厚脸皮弄的都不好意思起来。

    明明是他要仗，结果遇上一点困难，马不停蹄的撂开手，把烂摊子甩给别人。

    “你都不动动脑子？”重明斜眼看他。

    被冷不防这么一问，李九乘脸红了，头埋的更低。

    李道，“倒是事，你军马前行到何处？这么快就遇到他们三家？”

    李九乘沉吟片刻，摇头，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的心境，“我怕来不及。谁能预料明天？他们三只军队，总有遇上的那日，既然躲不过，倒不如早做算。”

    李道从手上扔给他一块青色的令牌，令牌上一尾鳐鱼活灵活现。

    “你拿着青鳐令过去，他们三家，会听青鳐令的号令。”

    李九乘张口，不等他话，便被李道断，“不要多问，故事太长，我不想解释。”

    “你且拿着这块令牌去找他们，他们会帮你杀入王都，成为新朝的大军。”

    有充足的军马，杀入王都势如破竹。

    李九乘从未想过，一统天下竟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霍家、厉家、萧家本就割据一方，他们归附，天下再无势力能与李九乘抗衡。

    当他再一次进入神仙客栈，并没有长长的仪仗，依旧如当初一无所有的日子，燃烧契纸，悄无声息的出现。

    李道见到他的第一眼，像是预料了他的到来，“不错，比我猜的时间要短。”

    “您知道我所为何来？”李九乘依然恭敬。

    黄袍加身，不再是甲胄。少了风尘仆仆，多了高高在上。

    李道，“我在想，你需要多久才能看到天下的暗潮涌动。明面上的势力都被你收服，暗地里的势力划分，你却一点都不知晓。时间不长，瞧，你现在不就来了？”

    李九乘道，“在下遵循前朝旧制，又在此之上改进许多，可推行起来极为艰难。一到落实之处，总觉又到当初各方割据的岁月。如您所言，像是拥有了天下，可只在皮面上，骨子里全都被人掏空挖净，尽是腐肉，让人无法握在手里。”

    李九乘满脸疲惫，治理天下比征战更为艰难。仗的时候，要是有人不听话，过去便是。可一旦做到了金殿上，多的是阳奉阴违，而他站的太高，看不见底下的动作。这帝王，做的像假的一样，就是个傀儡皇帝。

    他们从头骗到尾，要是想治他们中的一个，呼啦啦一群人跪倒在地，仿佛他是个暴君，是个不仁的帝王。

    “你把契纸给我。”李道。

    李九乘递了过去。

    契纸燃烧，只是烧开一道门，纸张并不会消失。唯有许愿之后，契纸才会点燃，化作金烟，重回神仙客栈。

    李道神色漠然，好似想起了些有趣的故事，眼底泛起点点星光，“第三个愿望，你就许让天下各个神兽的臣族归附于你，不同你作对好了。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势力，退到底下，别浮在明面上，算是给我面子，算是你的愿望。这之后，你看到的天下，将是完完全全的——人族的天下。”

    李九乘也没想到事情会解决的如此简单，他回去后，立刻收到了众人大臣辞官的消息。原本乱糟糟理不清头绪更无法推行的新政，开始进行的畅通无比。

    等天下大安，李九乘依旧有一种不真实感。

    他记起李道对他过的话，沈无双可安天下。

    他叫来沈无双，数月不见，沈无双意气风发更甚从前。彼时的他还有些不得重用的颓丧，如今，眼中尽是锋芒。

    李九乘下意识问道，“卿可知孤被何事所困？”

    沈无双扬唇一笑，“陛下，天下安定，四海升平。若还是为君所扰，便只有一件——妖鬼。”

    李九乘的手紧了紧，一颗心慢慢放下来。

    神仙客栈是对的，此人可重用！

    “卿可有妙计？”

    沈无双朗声道，“陛下，臣早已做了算。随陛下一路征战，臣早已看出其中关键。重用妖鬼、和异族定契约、处处受制于阴九家。既然王朝安稳，可着手镇压。”

    他弯了身体，李九乘觉得他肩负起整个王朝。

    受制妖鬼，必须镇压！

    沈无双道，“陛下，臣早已联络各位天师，他们等陛下的号令，已经等了太久。”

    那一刻，李九乘想到了很多事。

    想到被苏家威胁时他心中的愤懑；

    想到紫尾和垂鱼对他的帮助，背后是无数人命填进他们肚子；

    想到江踏月破开临水关，她掀起巨大的波涛，人在江河之下是如此渺；

    想到千妖山上妖魔横行，却无能为力……

    他想到了无数，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能人异士，无一不想凌驾于百姓之上，想将凡人当做蝼蚁，肆意践踏。他们本就带着目的相助，王朝安定，要把当初的承诺兑现了。

    可李九乘不想兑现。

    他要让百姓生活安稳，他想要的是太平盛世，想要的是安居乐业。

    头顶无时无刻不悬着利剑的人们，如何能活的太平？

    要做人，就让他做吧。

    “宣！”

    一个字，他的很轻，的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