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物 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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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运动外套的拉链拉到顶, 纯白口罩戴起,只露出一双灵动狡黠的大眼睛。她手撑着柜台,懒懒散散地看着电影院门口来回的行人。

    他们本来的计划是要早点出门, 逛几个时的街再去看电影的。

    何娣懒筋抽了不想动,吃过午饭窝在床上,一觉就睡到夕阳西下,街没逛,吃了点东西就出来了。

    六点多,下班时间, 又正逢周末。市区中心的商业城热闹非凡,人流量很大。像餐厅,电影院, 电玩城这种地方就更不用,人都是扎堆地站着,队也排得老长。

    围着围裙的姐姐捧着爆米花盒递过来,何娣伸手去够, 陈戈峰先她一步接了过来。何娣看她一眼,从桶里捞了一大把爆米花, 掬在手中慢慢吃。

    电影还没到进场时间, 他们离开了长队,找了地方坐着。

    室内人多又密集, 空气不流通, 加上可能是最近降温, 商区内部又开了热风空调。

    何娣穿着外套, 加戴口罩,有点闷,她拉下拉链, 靠着墙,两腿张开闲散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爆米花,两腮一鼓一鼓。

    陈戈峰从她细白脖颈上的绯红痕迹扫过一眼,提醒她:“热你就脱了。”

    何娣哪敢脱,脖子一圈跟他妈拔罐了一样。

    她嫌弃地瞅他一眼,一字一顿:“我不热。”

    陈戈峰安静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问:“你能喝冰的吗?”

    何娣眼梢一挑:“可以啊,我一般都喝冰的。”

    他站起来,斜看一眼时间:“我去给你买点冰的喝。”

    何娣闷着脑袋,咀嚼食物,瞅着旁边检票的哥,哦了一声。

    看了好半天,她再抬头时眼前已经没了他的身影。她只得落目在手机屏上,有几条消息是几十分钟前入的。

    何子:姐,我回去一趟,家里有点事。

    张四:乐队来不来玩啊?你们电影要是还没开场可以先来看看。

    回家?

    何娣的拇指悬在这两条消息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张某人处。

    她敲字回道:问你个事儿,何子回家你知不知道?

    张四:我两时前知道的啊,他突然跟我要回去,还是一个人。我以为他肯定告诉过你了。

    何娣:他是了…我个电话问问吧。

    张四:嗯…

    何娣拨通了何子的电话,却一直显示您拨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她了几遍,发微信也没再回复。

    她抓着头发,情绪突然有些烦躁。

    何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回家,除非是有人cue到他,这人不可能是陈大梅,他们几天前才回去过,而且陈大梅有事一定先找她这个当姐姐的。

    要还能有谁…

    就只能是她那个赌博上瘾,喝酒如饮水的垃圾爹了。

    至于他为什么要找何子。

    何娣也能猜到原因,无非就是兜里没钱,他们干主播又在网上红了,慕名想来要钱的。

    何子比起她,心更软又良善,还蠢,是最佳的要钱对象。半威胁半利诱,何子就乖乖给了。

    这种状况,遇上这种人,只要给一回,今后想脱手就难了。好不容易从有爹的日子里面解脱出来,又要自己跳进去。

    她想想就开始脑补出一系列各种家庭撕逼的场面。

    她爹死不要脸,拿着自己的儿子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买酒玩乐,去赌场输个精光,等催债的上门,他再叉着腰,高扬下巴牛逼哄哄地:“知道那谁谁谁吗?那是我儿子,网红,大明星,发一个视频好几万,要债直接找他啊,我儿子的钱还不都是我的……巴拉巴拉……”

    他娘的,越想就越气。

    何娣手抵着太阳穴,换了个尘封多年的电话号码拨,按下通话键。

    “滴…滴…滴…”

    “喂?”

    何娣压沉声音:“你是不是找何子要钱了?”

    何德承用他贯有的“天大地大不如我最大“的傲慢语气回她:“儿子养老子,天经地义。”

    何娣后槽牙咬得咕咕响,压制住即将要爆开的怒火问:“你跟何子要了多少钱?”

    何德承嚼着花生米,应承:“你们现在是大明星了,百把万都是数目,我儿子怎么拿不出来。”

    何娣:“他拿的出来,关你屁事,你他妈怎么不敢找我要,就找何子。”

    筷子碰盘子的脆声,他搁了筷子,好像也没生气,没皮没脸地:“老子找你要你也不给,生个姑娘就是晦气,胳膊肘往外边拐。”

    何娣不屑地低哼了一声,拳头捏紧,硬得堪比钻石:“你生个儿子也一样。晦气的不是你,是我们晦气有你这种爹。”

    那头终于有些恼了,喘气粗重,将要开口的噗噗气流都夹着杂音渡了过来。

    何娣趁他还没话把自己气死前,抢先撩下一句:“何子一分钱都不可能给你的,你就等着被催债的死吧,傻逼!”就挂断了电话。

    她握着手机大口口的顺气,颜面都被气得有些歪斜,顺气了几分钟。

    一杯奶茶举到眼前,她慢半拍地抬头,他低俯的静黑眼眸迎上她的怒极焦躁的眼睛。

    无言相对片刻。

    她低下头,一直没接奶茶,陈戈峰坐在她身旁,把吸管插进去,手把着杯沿,悬在膝盖下,侧脸问她道:“你爸的电话?”

    何娣嗯了一声。

    陈戈峰:“出什么事了?”

    何娣:“他要钱,找我弟弟。我不想让我弟给他钱,我就不想让我爸有一点高兴。”

    陈戈峰安安静静没讲话,似乎是在等她继续。

    何娣讲完,却也好半天都接不下去。身体和精神都在下意识抗拒与那个人相关的所有事。

    她活了这么多年。仍然对于她爹有种不真实的感受。

    怎么会有一个父亲是这样的…幼稚,愚蠢,贪财,好玩,暴力…

    结婚,当爹,生个孩子对于他都跟玩儿似的。

    没有一点责任心和道德观,甚至把自己的孩子当发泄用的玩具,提款的机器。

    何娣用手盖着眼睛,冷静了半晌,才撤下手,长长叹息一声:“走吧,电影要开场了,我弟微信也没回我,电话也不通,回头再吧。”

    陈戈峰跟着她站起来,一手抱着爆米花,一手拎着她的奶茶。她走得很快,在巨大的电影厅里梭寻他们的影厅。

    他看着她的背影。

    从心底处油然而生一种无力。除了倾听,和身体接触,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

    这种无力感让人很憋闷,不得法门。

    ——

    看完电影已经是晚上将近十点。陈戈峰开车,他家离市中心近,得了她的应允后,就把她接到了自己家。

    夜晚下了一场大雨,雷鸣电闪交替着来势汹汹,雨点子在地上,溅出一大朵一大朵的水花。

    何娣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两眼微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机里没有何子的来电和消息。

    房门倏尔被开,陈戈峰斜倚门框,沉默看了她一会儿,他背手关上门,走几步,坐在她身边,和她盖上同一条薄被。

    “何娣。”

    “嗯…”她正回头,看着自己放在被子上的手。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何娣被他这一本正经的荒唐问题逗得嘴角微扬,眉宇间的忧郁不觉间散开不少。

    “我不饿。”

    “那有没有想喝的?”

    “没有。”

    “想的?”

    何娣停住,手拢开额角的发丝,断断续续:“有…有一…点…想的吧。”

    窗外一道银光闪电扯破黑空,紧接着,如石磨碾着大地的巨响传来。

    她的声音在雷声中变得模糊不清:“老陈,我好像很坏,我现在脑袋里想的东西都很坏。”

    “我就在想,我拿了一把很锋利的砍刀,把我爹砍成好几块……”

    “我停不下来,我脑袋里一直都在想这些。”

    陈戈峰注视她凝视着他的轻轻颤动的黑瞳仁,用手抚着她后脑的头发:“别想了,辣脑子。”

    这么别扭的发音,配这么紧绷的气氛,何娣没忍住,又破功笑出来,许久后。

    她笑完,抬起眼,顿了顿,不解地问他:“你不怕吗?不觉得我很可怕吗?我也许真的有暴力倾向,就跟我爸一样。”

    “你不会的。”

    何娣:“为什么?”

    “你有好人病,善良过头了。你不可能乱人的。”

    何娣听他得这么笃定,乱七八糟的混乱思绪逐渐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好人病。

    善良过头。

    无暴力倾向。

    要只该的人。

    倒春寒的风也寒凉,何娣正思量着,不自觉了个哆嗦,陈戈峰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做她的人肉靠枕。

    何娣摸着他的脖子,滑下去,手指不停捏着他的锁骨,像把玩器型优美的玉石摆件。

    何娣:“老陈,假如,我是假如,我们有一天结婚了,我感觉我这边的家属亲戚加起来,凑不出一桌人来。”

    陈戈峰:“我也凑不出。”

    何娣:“嗯…”

    陈戈峰:“有一天,是哪一天?”

    何娣:“就是有一天。可能要有点久之后了,谁家情侣才谈不到一个月就结婚的。”

    陈戈峰:“嗯。”

    何娣:“你还没跟我过你家里的事,你能和我吗?我想知道,你的事,还有你的腿…如果你不愿意讲…”

    陈戈峰:“没有不愿意。”

    “我告诉你,我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