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清到晚上还没醒过来, 温淮留在医院照顾，他让慕娇娇回去休息，第二天学校还有课。

    慕娇娇不愿意走，她暂时不想去学校了。

    温淮道:“听话, 回去好好休息, 后面我来照顾, 你好好读书。”

    慕娇娇咬着唇, 眼睛红红的:“不……”

    一下午的安抚, 她喉咙总算好了点, 心脏也渐渐趋于平静, 病床上的慕晚清, 脸色苍白，不见一丝血气。

    治疗费用挪用了温淮上大学的钱，温国刚这时候根本见不着人。

    温淮神色柔和, 声音很轻, :“妹妹，不要任性。”

    她已经不能任性了，她要好好休息, 留下充足的时间和精力来代替温淮照顾慕晚清。

    医院走廊夜晚的时候显得安静空荡, 脚步声此刻尤为明显, 灯光将她身影拉长，逐渐消失在拐角处。

    这个点没有公交到家，只能的，慕娇娇站在医院楼下，回头望了眼灯火通明的大医院，觉得浑身冷得发慌，有人形色匆匆地和她擦身而过, 她不由双手环抱住自己，深深吸了口气，在心中不断暗示自己，不要再这样了，要起精神来。

    的士到家二十分钟，八点半左右，天上掉了几滴雨水下来，夜色静谧，头顶天空挂着一轮圆月，只是此刻已经被一层薄薄的乌云遮住，看起来雾蒙蒙的。

    她拿出钥匙，开门进屋，烧了壶水，坐在客厅里慢慢喝，然后进浴室简单洗了个澡，手机放在卧室里没拿，她穿着薄睡衣走回卧室。

    手机电量只剩20%，已经低电量提醒了，充电器不知道放在哪里，此刻也没有心情再翻找，她现在很疲惫，只想好好的睡一觉，谁都不要再来扰她了。

    头发随便吹了两把，还带着湿意，正要躺下时，手机突然突兀的响了起来，慕娇娇被突然的响声惊了下，从床上坐起来，卷着被子去勾旁边床头柜上的手机。

    “喂……”

    那边静默半晌，开口:“慕娇娇。”

    慕娇娇手一紧，微微开口道:“谢衍之吗？”

    他声音低低地，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我在你家楼下，出来见我一面。”

    慕娇娇下意识摇头，后又发现摇头谢衍之也看不见，她便道:“不去，你回家，不要来。”

    喉咙有点痛，话暂时只能些短句子。她又拿过杯子喝了点水，试图缓解下喉咙的疼痛感。

    她话才完，谢衍之便道:“要么你下来，要么我上去找你，你自己选。”

    仔细听，他声音很平静，和往常一样，很正常，外面在下雨，细密的雨丝宛如牛毛，落得轻而缓，楼下路灯的映照下，整个区似乎笼着一层薄薄的烟雾，灯下站着一个少年，他拿着手机放在耳边，眸子浸着沉沉的黑色，他没伞，身影孤零零的，仰头看着五楼亮灯的房间。

    慕娇娇没往楼下看，所以也并不知道谢衍之在楼下淋着雨。

    她抓紧手机，狠了狠心，:“你回家吧，我不在家里。”

    谢衍之道:“你房间亮着灯，别骗我。”

    慕娇娇把灯一关，一手捏紧被角:“谢衍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但我们，就到此为止吧，你很好，但我配不上你，你上的那所大学，离我太遥远，我不想努力了，真的，我现在很累很累，如果……”

    她没有完，谢衍之挂断了电话。

    慕娇娇看着黑屏的手机，有些怔愣。

    这样也好，就这样断了吧。

    回家的路上，她在心里做过无数次的挣扎，她想了很多，温淮，慕晚清，也想过自己的事，温淮让她好好读书，可是她已经有点不想继续读下去。

    慕晚清的治疗费是一大笔费用，温淮将来上学也要花费，反正她成绩差，读不读也无所谓了。

    姥姥姥爷的养老钱不能动，大伯家两个孩子要读书，根本也借不出钱，她爸爸那边的亲戚，不如没有。

    以前生活一直挺安逸的，花钱也不需要她操心，真等有事发生了，翻遍家底，发现也不过如此。

    还有谢衍之，她第一次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人。

    他有最好的样貌和成绩，慕娇娇不过是他人生分叉路口的一块无关紧要的绊脚石而已，过几年就会忘记的。

    慕娇娇会忘记，谢衍之也会，人最擅长遗忘了，那些不想再被提起的过往，总有一天会彻底忘记。

    她不会去读他上的那所大学，也不会去他所在的城市。

    有可能，他们之后再也不会见面了。

    -

    慕娇娇放下手机，看了一眼窗外，她房间窗帘半掩着，外面是一片浓郁的黑，什么都看不清，她闭上眼睛，心想，所有的一切就都到此结束吧。

    “唰——”一声，她房间窗子被人陡然地从外面推开，慕娇娇才闭起的眼睛警觉睁开，还没来得及开灯看清楚是谁，一道黑影从窗台上跳进她房间里，落地很轻，慕娇娇紧张开口道:“你是……”

    黑影个子很高，几步过来直接捂住她了的嘴，然后开灯，下一秒，谢衍之那张五官精致的脸便出现在她面前。

    床头灯昏暗，暖色光下，他眉目沉沉，带着少许的冷意。

    这栋楼，从三楼开始就没安装防盗网，慕娇娇家在五楼，她不去见他，他便从下面爬上来找她。

    慕娇娇双眼大睁，伸手去扒他捂在她唇上的手掌，谢衍之没松，靠近她，语调平缓:“来找你了。”

    “你放开我。”她大声，眼睛里似乎带着怒火。

    然而知道是谢衍之，她也不怕了。

    他头发沾了雨水，湿淋淋的。身上衣服也被湿，看起来有点狼狈，慕娇娇突然心软，声音低下来，轻声道:“你衣服湿了，我去给你拿毛巾。”

    她要从床上起来，身子动了动，手搭在被子上正要掀开，谢衍之却是眼神微变，手慢慢滑下来，落在她纤细的颈上。

    三月的天，夜里还是凉，窗户大开，夜风吹进房间，纱帘随风飘扬，他掌心微凉，靠近她时，带着潮湿雨水的气息。

    “慕娇娇，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让你觉得我是一件可以随意抛弃的玩意儿？”

    他嗓音低哑，似在质问。

    慕娇娇摇头，正要话，被他突然用力往后推了一把，她身后就是床，倒下去的那一瞬间，被他按住了肩膀。

    “别动。”他。

    他一手把身上被雨水淋湿的外套脱下来，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衣，喉结凸显，眸光幽暗，他垂眸看着慕娇娇，手指在她瘦削的肩膀上点了点，侧头轻问:“真要分手？”

    慕娇娇身上穿着夏季的睡衣，薄薄的一层，领子很松，谢衍之的手指从肩膀到锁骨，轻轻地挑开她衣领，指尖甚至要往里走，慕娇娇呼吸一滞，心脏瞬间悬起，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按住他的手，眼睛跟他对视着，有些犟。

    谢衍之手指一顿，想了想，微微勾起唇，:“不动你，好好回答我的话。”

    慕娇娇眼里的火重新燃起:“谢衍之，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会报警的。”

    谢衍之无所谓，道:“好啊，那你去。”

    两人僵持着，夜风从窗口吹进来，慕娇娇下意识缩了一下，她吸口气，意志坚定道:“分手。”

    两个字一落下，空气凝固，气氛很安静。

    谢衍之听后反倒也没什么表情，像是早知道她会这么回答。

    慕娇娇还闲不够似的，疯狂补刀:“我第一眼见你，就只喜欢你那张脸，可是现在，我看腻了，你走吧，我们根本就不合适。”

    她一句，谢衍之手紧一分，她原来是想把话的难听一点，但是看着他的时候，难听的话又实在不出口。

    她以前任性妄为惯了，现在想想，觉得自己很自私，所以，不要再去拖累别人了啊。

    慕娇娇扬唇一笑:“我告诉你，谢衍之，我现在喜欢有钱的，你不配。”

    谢衍之听她完，眸中有一丝危险一闪而过，他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半晌，他意味不明的低笑，道:“喜欢有钱的？”

    “……可以。”他抬眸，修长的手指滑进她衣领里，“你一夜多少钱，我买了。”

    慕娇娇怕他来真的，突然奋力挣扎起来，快被他气死，“谢衍之，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男女生天生力气悬殊，他一把按住她，神色略显阴翳，“我早了，让你离我远点，你偏要招惹，你耍我玩儿呢？”

    慕娇娇这次真被他吓到了，眼眶通红，眼睛里氲着一汪水，哭腔渐显，“你……你……”

    她的睡衣是扣子型，因为挣扎过，无意扯开了两粒，脖颈到胸前一片雪白，再往下一点点就有走光的危险。

    慕娇娇大气不敢喘，双眼含泪地看着他。

    谢衍之表情冷淡，按着她，用手指指腹给她擦了擦眼泪，然后道:“继续哭，你家里好像没人，哭再大声也不会有人知道。”

    慕娇娇咬唇不话。

    谢衍之微微俯身，他的影子将她整个儿笼罩住，薄唇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跟你过吧，睡觉要把门窗锁好，你总是不听劝。”

    他确实过，那次雨天送她回家，站在她楼下看了很久，觉得不放心，回去便给她发消息，睡觉记得要关好门窗，那时慕娇娇总不当回事，现在他就来验证他过的话。

    她总要吃点亏才会长记性。

    少年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清冽干净，但慕娇娇此刻只觉得害怕，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落，看着可怜又令人心疼，好半晌，谢衍之叹了口气，算了。

    他本来就是算吓吓她的，看见她哭，总忍不住要去为她擦眼泪，只那一秒，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救了，真正玩不起的是他自己，他舍不得她哭，不想让她不开心，直到现在都还在顺着她。

    他于是把手松开，自嘲一笑，对慕娇娇道:“我要回去了，慕娇娇，以后别让我再碰到你，不然我们没完。”

    他一松手，慕娇娇赶紧用被子卷住自己，身子微颤，却十分决绝地开口:“放心，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她那句话的时候是真的算再也不见他了，那只不过是她人生路上遇到的一个很好自己却又配不上的男生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想，她很快就会忘记，一年，两年，总会想不起来的。

    -

    那天的事，除了他们两个人，再没第三个人知道，也就是那天起，慕娇娇每晚睡觉都会往窗外看一眼，然后锁好门窗，再安心的上床睡觉。

    四月份，谢衍之被接回京城，沈从渊没有高考，也跟着回去，突然转学和离走，在高三年级掀起一股波澜，有人猜测他们的身份，千奇百怪的都有，也有人围着慕娇娇的桌子不愿走，问她关于谢衍之的事。

    她不知道，他们不信，:“可是，你跟谢衍之关系最好啊，你都不知道，那谁知道啊。”

    慕娇娇被问的不耐烦，放下笔，道:“那么稀罕怎么不努力去考他要上的大学？”

    周围人“嘁”了一声，纷纷走开。

    慕娇娇写字写到一半，忽然丢了笔，心情很不好。

    慕晚清已经醒过来，在医院住着，姥姥姥爷从陈镇过来，留在医院里帮着温淮照顾慕晚清，他白天还要工挣取学费，晚上会在家里把饭做好送去医院，换姥姥姥爷们休息。

    姥爷年级很大了，本不该这样劳累，到底心疼女儿，非要赶过来照看，在医院里不停地骂温国刚，当初就不同意女儿嫁给他，女儿不听劝，如今不就应证了他当初的话，又骂温国刚畜生不如，没良心，恩将仇报。

    慕晚清听着，躺床上也没什么动静，姥姥喂她吃东西也吃不了多少，于是就劝她:“为孩子想想，不要让孩子操心啊。”

    她没想明白，就一直想，可是五楼又摔不死人，半身不遂的躺在病床上，什么都做不了。

    教室黑板后面的高考倒计时一天天减少，慕娇娇放假来医院，碰见哥哥，便私底下跟他，有点不想高考了，想早点参加工作，早些挣钱，这样哥哥就不会那样辛苦了，姥姥姥爷也不用那么操心。

    他们本该是安享晚年的年纪，如今却经常来往于医院。

    温淮严厉拒绝:“不行。”

    他非要慕娇娇老实上学，慕娇娇在医院里跟他大吵一架，跑了。

    这是县城里最大的一所医院，后面有个花园，四月微风和煦，花园里的花开的娇艳欲滴，微风送来阵阵清香。

    有个白血病的男孩坐在长廊下，眼睛看着她的方向，慕娇娇便过去陪他坐着，了会儿话。

    这世界上有很多的不公平，有人身体健康，却不把身体当回事，有人身体残缺，却意志顽强，其实人生中最难的事是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那她活着，其实就应该尽全力啊。

    高三最后的冲刺阶段，气氛沉闷，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的表情，周末也不放假了，每天做不完的卷子，讲不完的题，各科知识点像一座大山，压的人抬不起头，喘不过气。

    学校没人知道她家里的情况，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同情的事，也偶尔会在学校碰见温乐，她总是用一副哀怜的表情看她。

    可去他妈的吧，用得着她来可怜。

    六月高考，提起高考就容易想到谢衍之，已经有两个半月没见他，正在慢慢遗忘。

    高考两天，别人都有父母等在学校外面接孩子，慕娇娇有温淮接她，她一点都不难过。

    路边的梧桐树，叶子翠绿，阳光穿透枝桠，地上洒落斑驳光点。

    温淮问她考得怎么样，慕娇娇将手里的准考证一撕，潇洒地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回他:“还行。”

    填报志愿，慕娇娇填了之前和赵徐英讨论过的那所学校，是所专科学校，有舞蹈专业，慕娇娇舞蹈底子不错，以后继续跳舞，上大场合表演，会有演出费。

    其实她的成绩可以填报好一点的大学，不过慕娇娇不太愿意，她想快点挣到钱，那所专科学校，刚好可以满足她的需求。

    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温淮不可置信，然而事成定局，已经是没办法改的事。

    兄妹俩不在同一座城市，慕娇娇大一新生晚会上，被朱佩看上，想签她进娱乐公司。

    那会儿慕娇娇也确实缺钱，估计全校最朴素的就是她了，没挣到钱之前，她绝对不会再乱花钱。

    以前高中读书，钱不是她来挣，就觉得无所谓，后来等自己进大学，自己兼职，被老板压榨了几次才知道挣钱太难。

    只是这个朱佩，她压根儿不认识。

    百度上资料也很少，什么娱乐公司的经纪人，慕娇娇便电话询问，进了娱乐公司能赚钱吗？

    朱佩当时就答:“能。”

    慕娇娇都没跟温淮商量，利利索索将自己的卖身契一签，这一签就是五年。

    头两年没动静，慕娇娇也没放在心上，老老实实兼职赚学费，顺便抽空上台跳个舞。

    她还是如以往一般明亮艳丽，只是少了些高中时候的张扬与活泼。

    大三上学期，朱佩终于联系她，有一部网剧，缺个没人愿意出演的恶毒女配角，于是便推她去演，当演员还挺赚钱，慕娇娇听完每集的片酬后，二话不，点头就上。

    只是钱好拿，戏不好演，一个刚出道，没有任何演戏经验的女学生，在片场受了不少欺负。

    这些朱佩都看在眼里，然而她不算帮，她只负责签人，能不能熬出头就看演员自己的造化了。

    要不是这次的剧本里，女配是个会跳舞的，她一时还想不起来手底下签了个艺人还在读书。

    想起她跳舞，确实惊艳，那时便动了心思想签下来。

    姑娘挺单纯，也不怕她是坏人，二话不就把自己给卖了。

    网络剧改编自网上很火的一部，连载期间一直到完结，评论底下骂声一片，都是关于女配的，不是什么好人设，根本没人愿意演。

    又绿茶又作，慕娇娇看台词都想冲进去把女配一顿，一条戏NG了无数次，慕娇娇都快吐了。

    跟她演对手戏的女演员也是个新面孔，听朱佩不能惹，背后有人撑腰，于是慕娇娇就成了背锅侠，整天挨骂。

    慕娇娇从前也是个暴脾气，然而为了钱和名利，她渐渐开始低头。

    拍摄近三个月，总算杀青。

    时值深冬，申城大雪。

    慕娇娇收拾好自己的衣服正要回学校，外面大雪飘扬，她带起厚手套和围巾，正要从剧组离开时，朱佩叫住了她。

    “等一下。”朱佩道。

    慕娇娇回头:“嗯？”

    “一会儿杀青宴，在瑞华酒楼，一起去吧。”

    慕娇娇道:“可是我跟导演了，要回学校的。”

    朱佩看人总是带着审视的目光，而且不容拒绝，她道:“如果你想一直这样寂寂无名下去，那你就回去，我不拦你。”

    那个时候，慕娇娇还不懂她的意思。

    可是朱佩签了她，肯定也是想让她以后有更好的发展吧。

    慕娇娇犹豫开口:“我去。”

    朱佩似乎笑了下，点头道，“很好，一会儿让助理给你找件衣服。”

    不就是一个普通的杀青宴吗，穿自己的衣服就可以了啊，这么麻烦还得换。

    慕娇娇没来得及多想，助理抱着衣服急匆匆跑过来，拉着她去后面化妆间里化妆。

    她脸上剧里的妆容还未卸，被拉过去坐下，就有专门的化妆师给她卸妆然后重新上妆。

    她觉得奇怪，想问一问的，可是这些人都很陌生，低着头做事也不话。

    化好妆，助理十分捧场地吹捧了几句:“呀，娇娇姐，你皮肤好嫩哦。”

    她凑近看:“你真的化了妆吗，感觉就是你自己的脸啊，这皮肤状态也太绝了吧。”

    慕娇娇没忍住笑了:“别吹了，的我自己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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