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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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授爵仪式才过,第二天一早,庄园里来了一行穿戴正式的客人。

    见到坐在客厅里的亚瑟后,他们瞬间满脸堆笑,扯出谦卑如仆的言语:“我尊敬的公爵阁下。”

    随后又向艾薇示意:“几年不见公爵姐,您越发美丽了。”

    这时女佣瑞秋为来人端咖啡的动作突然顿住,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朗福德伯爵?”

    她立即收敛职业性的笑容,冷淡地把碗盏随手扔到他们面前的桌上,甩下一声从鼻子里哼出的冷笑,转身就离开了。

    朗福德伯爵一家顿时面色尴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老伯爵率先站起,向沙发上始终一声不吭的亚瑟弯腰赔礼:“当初是我有眼无珠,出言不逊冒犯了公爵阁下,还请先生用您宽广的心胸稍作原谅。毕竟一个英雄一般的人物是不会和愚者计较的。”

    亚瑟自的良好教养让他无法继续冷漠下去,勉强地微笑了下,礼貌地回答面前的脑袋老头:“伯爵先生,您自己过的话一定记得比我更清楚,您觉得该原谅,那原谅也无可厚非,您是吗?”

    朗福德伯爵和他的长子迈克斯不禁满头大汗,屋里是典型的秋季天气,他们却已是燥热难当。

    亚瑟才拿起水晶盘里的一只刺角瓜,老伯爵便赶紧殷勤地献上一把水果刀,甚至细心地把刀尖对向自己,生怕它伤着尊贵的公爵先生。

    然而艾薇没来由想起他拿手杖戳亚瑟鼻梁骨的情态,放在此情此景对比,实在过于讽刺。

    “啊,公爵阁下……”迈克斯接过父亲的话,言辞不吝赞美,“您现在可是全大不列颠都赞颂的大英雄,就连贝多芬先生也为您作了庆贺大获全胜的交响乐,我想,您应该不会介意我父亲的失言。

    特别是我的妹妹在闺房里也经常念叨您的名字,为此斥责她目光短浅的父亲不下百回,您看在与我妹妹过往的交情上,不妨施以宽容。”

    “妹妹,你是吗?”迈克斯和朗福德老伯爵的眼睛立时转向一直坐在角落不敢插话的女人,她这才抬起脸,露出被宽边帽檐遮住的脸孔。

    “您得对。”女人的声音细如蚊呐,几乎是被迫地勉为其难应和。

    艾薇辨认了半晌,才发现她是哥哥曾经的恋人,凯瑟琳。

    她过去是个皮肤娇嫩、水灵灵的贵族姐,然而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只枯黄干瘪的苹果,所有赖以绽放魅力的光泽全部消失,成为了一个泯然众人的老姑娘。

    亚瑟就坐在她的对面,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已翻天覆地。

    时过境迁,曾经他只能仰望的星辰跌落为泥地里籍籍无名的尘埃。而过去人人轻视的穷子变成了荣耀加身的元帅与公爵。

    她已经三十岁了,没有人愿意上门求娶,这个时代女人的命运只有嫁人育子,而过了那个黄金年龄,她就成了一朵枯萎的玫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蔫了下去。

    艾薇以旁观者的态度注视着垂眉敛目的她,大脑突然漫上一层悲哀。

    明明女人和男人一样,都是平等的肉身和灵魂,却永远只能做后者的肋骨,永远镶嵌于被忽视的身体部位,沦为附庸,甚至是可耻的累赘。

    男人三十岁未娶妻是风流倜傥,而女人到这个年龄还是老姑娘,就是罪过和沦为笑柄的对象。

    歧视和束腰一样,后者侵害女性身体,前者压抑心灵、剥夺她们的自尊。偏偏这几样都是成为健康的人最重要的东西。

    女人活着,不是为了成为能相夫教子的行尸走肉,更不是充当传宗接代的机器,而是要做一个健康的人,一个拥有权利、得到尊重的人类个体。

    然而在这个漆黑的夜空里,艾薇看不到闪烁其间的光亮,只有无尽的羞辱与击,将千千万万个女人困在这座由鄙夷和压迫构筑的监牢里,锁在尘封千年的冰面之下,恐惧潜藏于她们的骨骼末梢,在灵魂深处威胁地喘息。

    试图觉醒的勇士却被扼住喉咙,强硬地剜去渴望日光的眼珠,熄灭点亮路途的蜡烛,被吞进魔王的肚子里。

    但哪怕再卑微再平凡的男人,也能靠功绩与赞誉摇身一变实现阶层的跨越,而她们呢?

    所属的性别已被上从属品的烙印,过人的的才华和头脑不过是招致蜚短流长的借口,唯一能够让人刮目相看的容貌也弹指即老,这个世界,是她们永远无法挣脱的囚笼。

    艾薇自始至终保持缄默,亚瑟也同样未对朗福德伯爵一家的请求表示回应。而他们见公爵先生无动于衷,立即坐不住了。

    老伯爵晃着颤颤巍巍的身子从沙发上摇摆而起,过来把女儿拉到亚瑟身边,指着她:“请您相信,我的女儿凯瑟琳对您仍然一片痴情,您当年在千百朵玫瑰里偏偏挑中了她,您应该不会变心吧?”

    他的长子也在附和:“公爵阁下,我想您一定不会忘记当年的情谊,初恋往往甜美而珍贵,这段记忆理应长久保留。”

    他们将所谓的掌上明珠、心爱的妹妹当成一个讨好巴结的工具,像送礼一样塞给自己的哥哥。

    而凯瑟琳已是畏惧于直视这位被当成英雄的威灵顿公爵,却还要作出一副心甘情愿的甜蜜笑容,含情脉脉地凝视着昔日深爱的情人。

    亚瑟摇头:“我一直记得您的掌上明珠曾经给予我的温情,她的爱让我得以在印度生存下去,我当然不会忘记。”

    朗福德伯爵顿时如释重负,却像推销一件商品:“我敢拿爵位和名誉起誓,凯瑟琳至今仍是纯洁的处女,配做您的新娘。”

    迈克斯搭话道:“这点我同样能够为我的妹妹担保,她的身躯如天使般纯净姣好,像您这样的人物,只有处女才配得上成为您的妻子。”

    他们宣传这件引以为傲的美德,如同抚摩一件珍爱的瓷器用以吹嘘和夸耀,这让艾薇想起前几日在广场上看到的处刑,一个扮考究的绅士当众鞭他的未婚妻,只因她背叛了自己与青梅竹马私奔,风卷起她的裙摆,艾薇甚至能清楚望见她的贞操带。

    一条铜铁造的金属带,紧勒于两腿之间,裹住女士的下?体,来满足男人可怕的性私有欲。

    丈夫用它来绑缚妻子的贞洁,保证她对自己的绝对忠诚,不允许占有物有分毫欲望,却纵容他们自己在外和各阶层的不同女人上床,寻花问柳,沾沾自喜地散布私生子。

    如此厚颜无耻的工具,她绝不会让它再出现,理应随着现在占据主导地位的黑暗男权社会,一道化为灰烬。

    .

    安娜对这件亲事嗤之以鼻,睁开她灰蒙蒙的眼珠,把玩着她刚得来的祖母绿首饰:“照我看,在他们上门时就应该把他们驱逐出去,妄想把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塞到韦尔斯利的庄园,我们可不是垃圾堆。”

    “母亲!”亚瑟制止了她的进一步侮辱,神色间有几分恼意,“请您对凯瑟琳予以尊重,她是一个好姑娘。”

    “好姑娘?”安娜眼里只有璀璨晶莹的珠宝,目光贪婪而餍足,“拔了羽毛的山鸡,却自以为是只凤凰。”

    亚瑟一向不喜欢和人争论,特别是面对自己的生母,更加失去了辩驳的兴趣。

    他也懒得去回应,视线一瞥,看见妹妹正在窗外的花园里,专心栽一丛鹅黄郁金香。

    他走向她,颀长的黑影覆盖了娇艳的花瓣,艾薇抬起头,与哥哥的瞳孔对视。

    “我要结婚了……你认为我的选择正确吗?”他的神情有些犹豫,微微偏转面庞,避开她的眼睛,俯身去闻郁金香并不存在的气味。

    “如果你认为婚姻不会使你们两人感到痛苦,那就不用纠结。”

    凯瑟琳对亚瑟即使只有敬畏和盲目的崇拜,两人之间毫无共鸣。

    但艾薇认为,只要这两个当事人愿意,她就没有任何资格去阻止哥哥的决定。

    他在郁金香葳蕤的花丛里抬起头,倏地盯住她的脸,嗓音竟有些颤意:“艾薇……你真的这么建议吗?”

    海蓝色的眼瞳里,惊讶、愕然、不知所措的情绪缠绕而生,顺着这双不可思议的目光钻入她的大脑。

    “只要你确认能给她带来幸福,那我毫无疑问支持你的选择。但如果你骗取这个可怜女人的情感,仅仅是因为同情和怜悯,自以为和她结婚是种解救,那原谅我不会和你站在一条线上,即便你是我的哥哥。”

    艾薇的态度很坚决,导致他闭了闭眼,:“我确定我还爱她。”

    “那就坚持你的初衷履行婚约,承担你的责任。”

    她的面色一直风平浪静,似乎对这件事毫不在意,用置身事外的态度提醒他,她的身份是作为自己的妹妹,而非其它。

    他无法探寻她心底真正的情绪,脸上倏而掠过一丝落寞,如同夜幕降临,但又极快地隐去了。

    他心里升起的失望迅速压抑了下去,理智及时制止了掀翻的波浪,仅仅溅起些微浪花,便立刻重归安静。

    她再次蹲下身埋头于那一丛郁金香,他有一瞬间几乎要失态,即将伸出手去攥住她裸露在外的纤细腕骨,却在一刹那,淅淅沥沥的雨倏而从天而降,滴落在肌肤上漾起奇妙的涟漪,清醒重新占据了上风。

    “这英格兰的天气真是该死。”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伸出的手把艾薇极自然地从地上拉起来,“快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

    前几天看了台湾学者李贞德的《公主之死》,北魏的兰陵长公主贵为万人之上的公主,却被驸马刘辉殴家暴至死,一尸两命,事后刘辉在皇帝的支持下却官复原职,安然无恙,理由是家丑不外扬,法律只用来保护男人的尊严和名誉,向女性偏斜的几乎没有。

    灵太后很生气,“自古至今,哪有这样可怜的女人?正因如此,我才伤心啊!”

    整场审判下来,只有她力排众议,冒着朝野的压力进行干预,坚持要判处刘辉死刑。

    因为只有女人怜悯女人,也只有她有权力为血亲复仇。虽然这样的反抗也极其微,还是被男权狠狠压制了。

    现在的法律和观念一直在提倡男女平权。但那个时代实在过于黑暗,女性几乎伸张不了任何权利。

    因此那几位诸如叶卡捷琳娜大帝和伊丽莎白一世、维多利亚女王等几位女性掌权者的出现才弥足珍贵。

    但她们同样冲破了重重男性构建的黑暗世界的阻隔才得到了权杖,失败者诸如玛丽?斯图亚特,即使贵为苏格兰女王,还是因为女性的身份不被教廷和议会承认统治的正义性,被迫逃到英格兰,最终在伦敦塔被处死。

    包括阿拉贡的凯瑟琳,即使身为双王之女,带领自己的军队镇压了苏格兰的反叛,却因为丈夫的花心和出轨,被教会判处离婚后落寞而终。

    现实很残酷,因此这篇文女主的野心并非纯粹的贪念和欲望,她一直心怀使命感,她作为一个受现代思想熏陶的女性,比置身其中的原住民更痛苦,就像女诗人狄金森的诗句「我本能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处于这样看不到尽头的深渊里,她既然被派来了这个时代,就要挑起重担、承担她的职责,带领已经压抑了千百年的女性走向属于她们的黎明。

    她要筑建一个男女平权的国度,但是在现在的条件下,根深蒂固的观念和压迫难以改变,她不得不采取极端的手段进行反抗,把顽固的上位者毁灭,才能重构新秩序。因此会显得疯批不可理喻,然而这时她唯一能够抗争的方式。

    当然,建立一个理想的国度后,她会是个理智、宽容、充满爱意的统治者,觉醒和教化才是她的初衷,如今的一切不过是途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