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破晓
“是的,我确实很爱他。”
艾薇毫无否认之意,坦率地直视他的瞳孔。
“那和我比呢?”亚瑟突然问。
“为什么要问这种幼稚的问题?你又不是孩子。”
然而亚瑟闻言,猛地向后退了半步,挣脱开她的手。
“艾薇,要是从前,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他的神情莫名其妙地染上恼怒,“我早就知道你爱权钱胜过我,现在又居然让该死的克拉伦斯凌驾于我之上!我宁愿你一辈子也碰不到爱情,也不要看到你在这里为和你压根毫无瓜葛的男人掉眼泪!
呸,爱情,算个什么东西!醒醒吧艾薇,你被这个最无用的废弃物困住了,你最好记住,只有哥哥会永远站在你身后,其他男人不过是彻头彻尾的骗子,只会欺骗你的眼泪和怜悯!”
艾薇陡然站起身。
她盯着兄长,面临他突如其来的愠意,怒火瞬间被激起:“亚瑟?韦尔斯利,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我?我喜欢谁为谁掉眼泪都是我的自由,别拿我当受你监护的孩子,就算我有一百个情人,那也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别忘了,艾薇,我确实是你的监护人。任何未出嫁的女人都必须受父兄教养,按照法律,我有一万个权利一万个资格干涉你的自由。
但我已经对你够仁慈的了,能任由你出找一百个情人这种话,换做别人立刻送修道院忏悔一辈子都不过分!”
“那我还得感谢你呢,哥哥。”艾薇重新坐了下来,嘲弄地弯唇,“感谢您的大恩大德,没把你叛逆的妹妹送去关禁闭。不过我想那里应该不会收容我了。毕竟只有处女的心声才配上达给上帝。”
亚瑟的面色由苍白至微红、最后变得铁青,眉梢拧成勃然作色的弧度,近乎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词语。
“你真……放荡……”
“我从不认为爱一个人能叫放荡。”
话音刚落,她看着他的手在半空中扬起,即将落下的那一刻,又硬生生收回。
他深吸一口气,直直地盯着她:“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同样如此。”她回敬道。
“看来你还是太无知了,是我一直疏忽了对你的训诫。”他狠狠道,“没有我的庇护,你的放荡会让你成为可耻的笑柄,你的名字将被乡下最粗俗鄙陋的农妇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即使有再大的功绩也毫无用处,你会被别人冠以另一个类似于埃及艳后那样风流的名号,那样我将耻于承认你的姓氏是韦尔斯利。”
“看来,我没在自己获取的冠冕和每一块金币的正面刻上「亚瑟?韦尔斯利」的名字着实是一件莫大的罪过。
毕竟没有您我什么都不是,只配做您翅膀下瑟瑟发抖的雏鸡,然后唯唯诺诺地接受兄长们的摆布,没有爱情,告别社交,一辈子当个软弱昏聩但冰清玉洁的老处女。在你看来,只有那样才算美德,才值得被人们赞颂,是吗?”
“但凡你真能这么认为,那真是谢天谢地了。”他一字一句地,“我现在真后悔,从最开始就应该让你乖乖听我的话,活在我的羽翼之下,学会服从和温顺,这才是你应该走的道路。”
“你真让我感到窒息。”艾薇的眼底透出寒意,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忽视真理,你将尝到懊悔的滋味,我给你提供了最顺利的选择,是你自己不听我的劝告,执意走向绝境。”
“别拿你的康庄大道让我践行,我以为你会和其他雄性动物不一样,没想到都是一路货色。我现在能坐在这里平等地和你对话在你看来是不是还算你对我的恩赐?
请收起你对凯瑟琳的颐指气使滚吧,少对我发号施令,我仅仅与你共享同一个姓氏,而绝非你的附属品。”
“你自出生起就注定成为我的妹妹,只有我能让你免于跌倒与挫折,别拿执迷不悟当过人的智慧,没有我,你会很快走向失败。”
“那你就等着瞧好了,公爵阁下,擦亮眼睛,到时看看你的预言是否会成真。”
她面无表情地扬起下颌,月光令她看起来像座冰冷的雕塑。
亚瑟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座滴水不漏的雕塑,胸中郁积的闷气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就像涨潮的河水凭空被大坝堵塞而无法流泻。
过了片刻,终于怒气冲冲地拂袖转身。
临走时,他甩下最后一句:“希望你能得偿所愿,不要哭着来祈求我的怜悯。”
艾薇冷笑着表示回应,目视着他随即远去,在夜色里离开了城堡。
“公爵阁下怎么这么快就告别了呢?”赛瑞拉从楼上撑着栏杆俯视,看着公爵的白马消失在视线里,遗憾地摇头,“我似乎听到了争论的声音……您不会是和他产生了争吵吧?”
“当然不是,他可是我亲爱的哥哥,我怎么可能和他产生不愉快。”
她轻描淡写地回答,很快令单纯的姑娘信以为真。因为她隔着厚厚的藏书室大门,只依稀听清楚了「情人」「爱」这几个敏感字眼,还以为她的女公爵和哥哥因为什么男人而产生了分歧。
在她的脑袋里,认为一定是鸡毛蒜皮的家庭伦理纠纷,原来哪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就连公爵的家庭也不例外。
“唉,您最好还是理解一下公爵先生,没有哪一个哥哥看妹夫是顺眼的。”
她自以为是地劝告道,并未得到女执政官的回答,却发现艾薇的脸色突然难看到了极点。
“这糟糕的世界,我已经受够了!”赛瑞拉惊愕的目光中,艾薇在露台上反复踱步,忽而停下来,对着空空荡荡的黑夜喊道,“没有人理解我,我的理想与现实……永远隔着鸿沟,难道真的是不可逾越的吗?”
继而,她又自言自语地回答:“那就都滚吧!”
这声咒骂音量过大,万籁俱寂中顿时惊起尖顶上栖息的夜鸟,扑棱棱地扇动着翅膀,抖落了一地枝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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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麻雀还没开始啼叫,赛瑞拉端来早餐送进艾薇房间里的时候,发现她的床褥空无一人,整齐地摆成方块的形状,很显然,人早已起床了。
“大人?”陷入疑惑的女孩四处寻找着,经过门廊的时候,一时未注意,不心撞上了另一个姑娘。
后者手里的纸张立时不心松脱了手,洋洋洒洒地掉了一地。
“真抱歉……”赛瑞拉忙惶恐地蹲下身,替可怜的被撞者捡起那些写满墨水笔迹的纸张,她已经能识字,因此足够辨认上面写的是些什么。
顷刻,她娇的面孔上露出了惊讶:“哦,天哪,您是一位作家!”
这时赛瑞拉再次抬起头,怀着崇敬的心看向来人,发现她的穿着破旧却干净,得体地包裹修长的身躯,一头亚麻色头发扎成两个麻花辫,扣在耳朵边上。
“您是来拜访女公爵大人的吗?”
这时陌生姑娘整理完了手头的手稿,像珍宝一样塞进了怀里,才终于得以回答她的问题:“是的,能否为我向我引见一下执政官呢?”
“当然可以,虽然我暂时也没找到她。”
她扯了扯嘴唇,恭敬地引着这位作家姑娘穿行于巨大的城堡里,当两个人连连误闯七间卧室的时候,终于透过多边形窗户看见了艾薇。
她在花园里。
甚至表情看上去相当兴奋,正拿着一支贮水钢笔在纸上涂写着什么,手边还着一只铜制的算盘。
这样从遥远东方流传过来的玩意就像一个个巧的滚轮,在艾薇的手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哔啵响,不停地上下左右滑动着,随之而来的是她俯身写下的一行行数字。
每算出一个结果,她还不忘啃一口新鲜的火腿,脸上的笑容逐渐微妙而满足。
“女公爵阁下?”赛瑞拉抱歉于扰了她激情的计算,但还是不得不出言提醒。
足足叫了三遍,艾薇终于抬头,看见了站在面前的陌生姑娘。
“见到您真荣幸。”姑娘微笑着,然后艾薇和她行了一个握手礼。
这位姑娘虽然算不上多么漂亮,皮肤黝黑,但浅蓝色的瞳孔里透出难以掩盖的睿智,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匹欢快而自由的公马。但艾薇非常喜欢这样望上去就很聪明的姑娘。
她将怀里深揣的手稿拿了出来,向艾薇郑重地弯下了腰,然后才挺直身体,自我介绍道:“我叫乔?马奇,来自彼岸的美国,职业……算是一个作家。”
“美国?”艾薇惊讶地挑眉,接过她那一沓厚实的手稿,“那可是一个很远的地方。”
但更令她感到惊奇的,是面前这位马奇姐,竟然是一名女作家。
这令她顿时肃然起敬,看向后者的眼神不由得产生了异样的情感。
“是的,但是我认为只有您能给予我帮助。所以才独自来到了这里,虽然很远,但能够遇见您,我认为已经足够幸运了。”
她激动地摘下了帽子,“我听您在大不列颠的法庭上为女性律师伸张权利,我就知道,您一定和他们都不一样,您就是我要寻求的人。”
“承蒙您的谬赞,我想知道,您想要我提供什么样的帮助呢?”
“没有出版商愿意出版我的作品,因为我不愿意修改我书中女主人公的结局。”
“让我来猜一猜,出版商一定要让你的女主角最后结婚成家,是吗?”
“您猜对了,他们,如果我的主角是女孩,就一定要让他们结婚。没有观众愿意看一个始终单身的姑娘,即使她在我的笔下再独立,再自由,所有人还是都希望她最后成为一名贤妻良母。
没有人在乎我的作品,虽然我想成为莎士比亚,但他们,他们已经有过一个了。因此我的理想在所有人眼里无足轻重。”
“那就不用做莎士比亚。”艾薇微笑地看着她,“你是独一无二的,你要成为唯一的乔?马奇。”
作者有话要:
很快就会重归于好的,我就没见过真能跟妹妹生气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