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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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春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才紧了紧自己绑在背后的佩剑,深吸一口气从高墙上跳了下去。

    她是在阮卿都离开之后才知道对方的目的的,整个人差点气的螺旋升天。整个薛家,除了宝钗她还挺有好感之外,可以薛蟠母子俩给她的印象都一言难尽。

    一条人命,不管如何她都会想法去救,但并不代表这就要牺牲无辜的人,安春不明白大哥是怎么想的,要不是做不了假,她都要以为贾珠不是亲生的,是从薛家抱来的。不然就一个刚见过几次面的薛蟠,哪里值得把亲娘搭进去!?

    她气的要死,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给长兄难堪,最后一拍脑袋决定自己偷摸溜出去找人。

    当然,这个决定并非灵光一闪的冲动,她是思索了很久的。

    首先,她从习武,祖父她比几个哥哥的天赋都要高,不过是因为年龄问题,现在力度还不够,但技巧绝对是足了。

    其次,她问过大公主和谢大人,确定了这里最大型的匪窝也不过六七十人,她倒不是有信心能干的过六十多人,但这种事又何必硬来,配合技巧,团灭也不是不可能,她有次跟祖父出去剿匪,自己一个人就宰了十几个呢。

    最后,她实在没法放心阮卿一个深闺妇人去独闯匪窝,吃饭都要人伺候的贵太太,哪受得了这罪,话她认路吗?

    ……安春待在薛家的客院里越想越慌,又想起薛蟠那天爬上去的墙,自己也偷偷溜了出来,走在路上的时候她还在想,等把阮卿接回来了,她回家一定要跟大姐告状,然后带着宝玉几个的好好整贾珠一顿,不能顶撞长兄,还不能逗他玩吗?

    城门口在看到戒严的官兵前,安春的心情都是轻松的。

    她有些疑惑地扯了扯身上的佩剑,看周围没人注意自己,就偷偷走上前暗中观察。

    貌似是因为封了城不让出去,但这家的伙子想出城去山上摘些草药给家中的女儿治病,脸上笑容卑微又谄媚,安春皱了皱眉,莫名就想到自家后院的赵姨娘生病被送到庄子上后蔫了好几天的探春,心中不免生出恻隐之心,又觉得这些官兵实在是不近人情,救人要她家太太一个贵夫人冒险也就算了,连百姓正常需求都做不到满足,这德行还做什么父母官!?

    见久久僵持不下,安春皱着眉上前,怒斥道:“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吗,人命关天,你们家谢大人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她着深吸一口气,脸色难看的在身上摸了摸,这才想起来不在军营的时候她的银子都是丫鬟收起来的,顿时就有些挂不住脸,也就没注意到那衣衫破旧看起来是穷苦庄稼汉的男人眼神中闪过的诡异情绪。

    那守城的两个吏是一对兄弟,安春来的时候他们见过,知道这是荣国府的贵人,不好得罪,但自己的顶头上司更不好得罪,这时也面色为难,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硬着头皮劝道:“姑娘,这家人就住在城东头,隔一条街的距离就是回春堂,犯不着这个时候跑出去……”

    谁知安春脸色顿时更加嘲讽,冷笑道:“好一个何不食肉糜!此人衣衫褴褛,显然并非富贵人家,自古治病都是烧钱的,普通人家哪里承担的起,你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姐呢,任你糊弄?”

    那人适时地哭了一声,哽咽道:“贵人宽宏,贵人救命!的家为给这唯一的姑娘看病,把能变卖的都卖了!现在是实在吃不起药了,这才想着去城外照着以前的方子去山里碰碰运气,我家闺女她才七岁啊!”

    他着着跪了下来,八尺的大男人衣着破旧匍匐在地,看着就让人心酸,再加上自家妹妹探春也就六七岁的年纪,想起自家妹妹,多少有些共情,安春又和吴茗一起见惯了那些官吃人,都阎王好过,鬼难缠,她见过穷苦的百姓被官生生磨死的情况,因此第一时间心中就是警惕怀疑。

    安春皱眉道:“行了,你先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他们不值当你跪。我来。”

    另一个年纪些的吏明显脸皮更薄些,被她这么一脸都气红了,忍不住道:“大人有令,我们这些的哪敢违抗,再者,他分明就是有问题——”

    他被身边的另一个人戳了一下,想到谢大人当时擦着冷汗严厉的嘱咐,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安春顿了顿。她虽然厌恶胡乱耍官威不顾百姓的,但也不是完全不懂,见这两人好像真的是有苦衷的样子,她迟疑了一下,忍痛从身上摘下临行前姨娘给她配上的玉佩,道:“我这东西大约能抵押几两银子,你先拿去救急,孩子要紧。”

    年纪一点的吏长了张嘴,显然依旧是觉得不妥,却被其兄长狠狠瞪了回去,现在不管怎么,哄走这位姑奶奶才是正事,谢大人吩咐过,若有错漏大家一起玩完。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阵布谷鸟的叫声,清脆玩转,久久不散,随后有烟花绽放,即使在这样阴沉的天空中也不甚清晰,但绝对足够引人注目。

    安春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拉开胸前绑的严实的布条,一把漆黑古朴的长剑露了出来,即使被剑鞘封着也隐隐透出一股威慑力,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试图辨认那烟花升起的方向,余光却突然瞥见身侧两边都有人冲过来,嘴里都叫着心,却在绚丽的烟花声中不甚清晰。

    一个是贫苦卑微还有病弱女儿的普通百姓,一个是态度强势隐隐有些不耐烦的吏,千年来为官者的名声太差了,安春又长期受吴茗教育厌恶贪官,偏见之下,就下意识抬手去挡住身后那吏,成功从对方脸上看到了诧异和惊慌,随即一股大力袭来,将她直接撞到了一边,然后很快,一把锋利的短匕险险擦过她的肩膀,冲着身后之人刺去。

    直直的、凶戾的刺入身后之人的心脏。

    温热的鲜血溅到她的脸上,安春懵了一下,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还是随后赶来的吏发了疯地将那人推开,她才猛地回过神,手臂有些颤抖,但依旧是又快又坚定地拔出剑,穿过那人的锁骨,将他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耳边突然传来老人孩童刺耳的尖叫,有人大喊:“荣国府的贵女联合官老爷杀人了啊——”

    即使她并没有下死手。

    即使刺穿锁骨更多的是为了禁锢。

    但常年生活在薛家威势和官府不作为的百姓,看到的只会是有人被剑刺穿、鲜血溅了一地的事实,他们只会想薛家终于有主子杀人了,这把刀终于落了下来,而不是另有隐情。

    即使薛蟠在薛姨妈的束缚哀求下,目前还没有伤过人命,但他平日里嚣张的作风就已经足够给他定罪,就像安春从未接触过这两个吏,但依旧因为见过的贪官太多抱有偏见,不听全就下了定论。

    其实只要她认真听下去,就能知道金陵城附近的山多数都被山匪占据,他们拦人,一是怀疑此人目的不纯,二也未尝没有万一是无辜的耽误孩子治病,毕竟在这个时候,就算他们私自把人扣下,谢大人也不会什么。

    偏见和不平等始终是最锋利的杀人刀。

    羊会相信狼张开血盆大口不是为了杀戮而是想唱歌吗?

    不会的。权势就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狼,只要它存在,只在那里,就能给予温顺无害的羊无限的恐惧,为了生存,一有风吹草动就四散奔逃几乎已经成了本能。

    谁都没有错,可流逝的生命是真实的。

    安春不是没有杀过人,但都是在吴茗的庇护之下,杀的罪该万死之人,然而眼前即将死去的人眼神迷茫空洞,身边兄弟颤抖着大哭,她刚刚还满心同情的人早早就露出了真面目,而那个眼眶通红浑身颤抖压抑着愤怒与悲伤的吏嘶哑着声音,道:“……姑娘是贵人,看不起我们,的们也不敢有怨言。”

    “但……”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不知道该什么了,良久才道:“圣上有令,平日里多接触百姓的官员吏,是不能配刀的。”

    所以他们没可能对那个人造成什么伤害,就是杖责殴也不敢,因为一旦被告发,就是倾家荡产的牢狱之灾。

    郦芷设立的律法已经很尽力的维持平衡保证公平了,但依旧有够不到的角落,或者,她也知道这是短期内最好的办法了。

    安春的脸色苍白不已,她张了张嘴想话,半天不出一个字。

    周围似乎又骚乱起来,她扭头看过去,发现不知何时,冒出了一群身着素衣的人,皆是额头上绑着白色绷带,衣服上没有任何装饰,手持长刀,见人就砍。

    安春迅速强行将自己从不知所措中拔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道:“出事了,一时跟你解释不清,我简单。有人要谋反,你先将你……你哥扶起来找个地方安置好,我将此人带回谢大人府上审问……对不住,等事情了结之后,只要我还活着,只要荣国府还存在,我就……就会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