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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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朝堂上出了件大事。

    有人状告廖尚书女婿秦舟为罪臣女儿身,甚至与其妻兄长廖有染,现已有孕四个月,至于证据,简单,把秦舟拉出来一看便知。

    朝堂上众臣一片哗然,早就被盛如月过招呼的盛清松面色沉沉,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一脸大义凛然的站出来弹劾秦舟的大臣,微微眯了眯眼。

    这个案子的重点不在于廖家的逻辑关系,而在于秦舟。

    首先,秦舟一个女儿身,身上却有探花功名,这就是非常令人哗然且惊悚的。

    虽现在皇帝放宽了对女子的限制,但是真正能走出去的也就是几个高位女子,比如盛清竹,比如元春安春姐妹俩,就是阮卿,不看夫家荣国府,也是曾经的四大家族之一王家的嫡女,所以很多男人虽然膈应,但到底是没有跳脚,毕竟严格来,他们是同一阶层的人,就是没有这出,人家该高贵还是高贵,但是秦舟不一样。

    秦家就是个门户的泥腿子出身,秦舟兄长十一岁时得罪了一户人家的下人,被整的重病,秦父为给孩子采药上山摔落悬崖而亡,而秦家子的双生妹妹则顶替了兄长的身份,学习科举,一路成了探花,娶了尚书嫡女,何等风光无限,结果……秦舟的出现代表了寒门女子也能科举,这对社会的安定是很不利的,若女人全都去读书,底层男人都讨不到老婆,如何繁衍更多后代作为他们的奴仆?虽然在贵族垄断的基础上也是大多数男人娶不到妻子,但这不是还有共妻、典妻么,管他有没有妻子,能生就完了,生出来就代表是国家的人口,是盛朝的兵力,可如果女人都像秦舟一样,那就完了!

    因此,这回他们跳脚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盛大。

    尊卑不分,这是亡国之象!

    郦芷就顺势推出了改良后的均田制,来,不是愁税收和人口吗,既然如此,管他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都给我干活去!

    朝臣们:“……”

    这还不如让秦舟就成为那个例外一直特殊下去呢!

    给女人也分田,狗皇帝脑子怕不是进水了!

    俗话得好,若多数人都不同意开窗,就佯装想把房顶掀了,这样别人也就同意开窗了。

    郦芷目前确实没有直接过度到平等社会甚至社会主义的想法。

    毕竟老话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现在的生产力确实跟不上,蒸汽机都还没影呢,她现在就是把拖拉机火车汽车甚至直升机战斗机的所有原理拿出来,百姓和上层贵族信不信是一,信了也未必能用到正道上,有些事到底是要更多有识之士去摸索实践更好,纸上谈兵终究不如稳扎稳来的牢固。

    郦芷抿着茶,对盛清松笑道:“我是不行了,这盛世还是要交给你和子孙后代来完成的。”

    因为边疆又民变了。

    倒不是她哪里做的不好,事实上,很多盛世也常有民变,能做到国家不被外敌侵扰,国库常年充盈,就已经能是一个明君了,到底,封建时代是贵族的时代,本就充斥着弱肉强食的血腥味,百姓能不被大面积饿死就是功德,至于规模的民变死亡,在史书上可能还不如皇帝宠爱某个妃子惹人注目。

    只是郦芷毕竟来自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看到这种情况,心里很难舒服的起来。

    盛清松垂下眼温声道:“父皇心怀天下。”

    郦芷笑了笑,没有应答。

    秦舟此事最后还是雷声大雨点就这么过去了,她与廖清的婚姻被判无效,至于廖,念在他病重且盛如月和秦舟为其求情的份上,只削去他与其父身上官职,并不没收廖家家产。

    而廖姐廖清却也表态,与此不慈不孝不仁的兄长恩断义绝,此话一出,廖本就难听的名声更是雪上加霜。

    廖没有几个月就活生生病死了,此时公主府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当时盛如月为廖求情,还有很多人轻蔑,认为她到底只是女人,还是逃不过妇人之仁和爱情,被廖骗成这样了还不是为他求情,然后他们就发现,廖家的人脉和大部分家产都被盛如月捏在了手里,甚至廖家最后一点香火,她也提前上书请皇帝给孩子赐姓秦,竟是一点后都不给廖留。

    众人:“……”

    立刻改口,什么妇人之仁,明明是最毒女人心!

    真是什么话都让他们了。

    盛清竹现在还记得,那个夸盛如月包容丈夫三从四德的迂腐老头在看到对方带着两个男宠发请帖邀请别人参加她的赏花宴,庆祝丧夫之喜时骤然扭曲的面容就想笑。

    盛如月懒洋洋靠在榻上,笑眯眯道:“这些酸腐书生就活该!我是他们能定义的?”

    “无非就是没扎到自己身上罢了。”盛清竹格外赞同,并问道:“你可想和我一起上朝出仕?”

    盛如月靠在椅子上沉吟片刻,最后还是笑着摇了摇头:“罢了,我也没那么多野心和能耐,秦舟和廖清如今皆依附于我,有她们,便也足够了,廖清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教育还是足够的,可以去你的书院做先生。”

    盛清竹也知道人各有志,没有勉强,笑着应了一声。盛如月盯着她的侧脸沉吟许久,最后问:“皇姐今年也有二十七了吧?”

    盛清竹愣了一下,笑道:“怎么,想催婚?是不是母妃指使你来的?”

    盛如月道:“那你想多了,谁也指使不了我,只是我在想,皇姐大概不会喜欢上什么人吧?”

    盛清竹一愣,却是有些迟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迟疑,只是下意识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便含糊道:“……忙得很,哪有功夫想这些?”

    盛如月本来还不当回事,懒洋洋地靠着,闻言骤然紧张起来,坐直身子问道:“可是晋阳侯世子娄熙?”

    盛清竹一愣,不免无语起来:“……我都没见过他几面好吗?”

    盛如月松了口气,喃喃道:“……是了,我真是魔怔了。”

    她想,其实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就是未来的预言,事实上除了廖家的事之外,几乎没几件是对的上的。

    盛如月在皇帝赐婚廖家那晚,做了一个噩梦。她梦到自己嫁给了廖,却敏锐的意识到丈夫不爱她。可谁的婚姻不是如此,本朝就没有公主和离的先例,皇帝的孩子太多了,除了太子,他没有精力去关心到每一个。

    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某天秦家传来了廖清有孕的消息,她却察觉到了丈夫的魂不守舍,尤其是在秦舟犯错被撸去官职后,一向与这个妹夫要好的廖竟然拒绝了她帮忙疏通的想法,一反常态的沉默。

    她就是那个时候察觉真相,意识到了秦舟身份,可大环境如此,她不敢也无法闹出来,就这么浑浑噩噩一辈子。临了却没想到秦舟和廖翻脸了。

    因为盛如月的儿子爱上了秦舟的女儿。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虽然只是一场梦,然而大梦初醒,盛如月却像是已经活了一辈子一样疲惫,即使她所处的环境比梦里更开明,即使皇帝压根没那么多孩子,她仍是不安,尤其是她刚刚才想起来,梦中的盛清竹最终是因为太子被废,不知道做了什么惹怒了皇帝死在天牢里的,自尽而亡。

    是啊,真是魔怔了。

    太子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怎么可能被废?

    她心情大起大落,一时就有些疲惫,跟盛清竹了一声,就挥挥手召来两个男宠,着哈欠回房了。

    到底,盛如月还是被梦境影响了,始终都是那个被社会环境压抑了一辈子三从四德的女人,即使突破了那些迂腐的思想束缚,但也依旧是享乐的心大于野心的。

    盛清竹没有在意她的异样,不仅是盛如月死了丈夫很开心,她的心情也很好。这件事看着只是秦舟运气好,有二公主求情,不仅能保住功名,连科举这等欺君之罪也能混过去,但对她们来,尤其是对底层的普通女子来,却是一个信号。

    一个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摆脱嫁人生子,一辈子捆在男人身上的信号。

    虽然现在看着不怎么明显,但只要有了这个开头,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这一点,不过是时间问题。

    盛清竹对赏花不感兴趣,临走前问了一下同样不感兴趣的阮卿。

    阮卿实话也不是很感兴趣,她这次是冲着秦舟来的,成功确定了秦舟的想法和立场后,这才心满意足地专心吃席,不过去别人家做客肯定不如自己家自在,因此盛清竹一问,她也毫不犹豫地就应了。

    “珠儿还要来接我呢,”阮卿上马车前道:“如今我提前走了,也该叫人去跟他一声才是。”

    盛清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把盛如月的话放在心上,此刻面对阮卿却突然多了几分心虚。她忙道:“太太只管回就是,我叫人去。”

    阮卿想了想,这倒也是,从百灵死后,提上来的她一直都不太习惯,这回出来也没带几个,贾珠不一定认得,还是让盛清竹的人留下比较稳妥。

    于是点头道:“那就麻烦殿下了。”

    盛清竹这会乱的很,也只勉强给她回了个笑,恍恍惚惚地坐上了马车神游天外。

    然后就把这事给忘了。

    于是下了任,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忍饥挨饿的贾珠听二公主府的下人阮卿早就走了,当时:“?”

    他本来也不是个多有脾气的人,闻言也就是叹了口气,没有多想也没有多问,又闷着头往回走,谁知还不等他回去换好衣服再照例跟阮卿请安,就迎来了哭的撕心裂肺的宝玉。

    在荣国府住了二十多年的白猫去世了。

    都猫会在死前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让人发现自己的踪迹,但它毕竟是主子的爱宠,平时看到它乱跑的下人都会摸一把顺便把它抱回内院,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它愣是没出去,安安静静地死在了它平时最爱睡的花坛上。

    阮卿也刚从贾母的院子里请安回来,出门就听下人来报信宝二爷哭了,还以为他是在哪受了委屈或者跟黛玉吵架了,也没太放在心上,换了身衣服才准备去外院看看,谁知刚一进门,就见宝玉哭的这么惨,当即就懵了,印象中好像除了因为黛玉的事,他没这么哭过吧?

    贾珠绕着他安慰了半天,宝玉才抽抽噎噎缓过劲来,谁知见阮卿出来,他眼眶一红,又有哭起来的趋势。

    然而他到底是没能哭出来。

    已经死去的动物是不可能让宝玉碰的,下人已经将白猫抱走了,他只能抱着那个的猫窝,努力抬着头看向阮卿,断断续续地:“太太,我现在知道你那天的话是什么含义了。”

    阮卿一怔,突然想到自己之前过的生命,一时有些无言。主要是她也忘了宝玉身边有感情的不止有寿命不短的人,还有一只寿命不长的猫。

    宝玉问:“所有人都终究会离开我,是吗?”

    这话她没法回答,阮卿嘴角动了动,最后也没能出什么。

    不过宝玉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他好像终于冷静下来了,就没有再过分地沉浸于悲伤中。

    他回房闷了很久,不知道闷出了什么名堂,出门后拿出一封信让人送给黛玉,冷静地命人去加急造出了一口棺材,然后在荣国府外的一棵树下挖了个的坑,亲眼看着下人将那只白猫装进棺材里,然后被黄土埋葬。

    白猫曾经最爱在那棵树下甩着尾巴晒太阳,宝玉想,它应该也希望自己的归宿在这里。

    然后他:“晚安呀,喵喵。祝你来世也能幸福快乐。”

    阮卿就站在他身后,始终没有话。有的时候,她也会觉得人是种很有意思的生物,他们知道逝者已矣,离开的再也无法回来,但仍是坚信对方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

    一只猫的逝去对荣国府来并不算太重要的事,除了几个照顾她的丫头哭了一场,也就只有宝玉一直在偷偷抹眼泪,连贾珠也只是叹息一声,没什么反应。

    似乎人越长大,心肠就会越冷硬。

    但这点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荣国府就又热闹了起来。

    ——因为宝玉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非要独自出门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