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 “谢微宁,你真是个奇怪……
不御门外的地界, 有着形形色色的人,来往之人四界都有。
虽不御门是仙界给仙界之人的一道庇护, 但这外面的机缘却是更多,有些低阶仙修者会隔一段时间就到外面历练,有些境界尚可的,则是更愿意待在不御门外生活。
这外面的地界这么多年来,什么城什么镇皆是弱肉强食的规则,城主或是镇长等等,都是靠实力坐稳位置,也要时时刻刻接受来访者的挑战,至于这些人的身份仙或冥或妖都有可能, 魔修却比较少, 只因这些年魔界自己内部也不太平, 魔与魔之间还在争, 这外面的事能有余力参与的自然也不多,若是出来大部分都是为了机缘或是资源。
有人多的地方, 妖兽感受到那处气势过强, 也不会去自寻死路,大部分都在城外的各种山林间生活, 偶尔会夜间出山在附近的镇上牙祭,胆子大的也会夜里跑到城内试探一下。
不御门外的第一座城池,就已经离仙界算有一段距离了,位置还略偏一点, 名为日暮城。
这座城如今的城主是冥界之人, 是以这里来往的鬼修也是不少,傍晚之后比别的城池也要热闹许多,对进城之人也没多少关卡, 无论是人是鬼还是有通缉在身或杀人如麻者,谁都能进谁都能出,这里什么生死赌场、不记名暗阁接单杀人、青楼酒肆样样都有。
就连摆摊卖货的可能有些卖的都是黑货,从正经拍卖行或是什么大人物身上偷来的都有,要是一不心看中了被人买走,可能自己身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了个大麻烦。
显然其余几界的人对这些行踪诡异、有些还面如骷髅的鬼修都适应了,路过时招呼起来都没有半点迟疑。
封谌和芙荌进城后,就算他们二人穿的都是偏暗色系不起眼的衣服,一个有帷帽一个有面纱,都挡不住周围人露骨的眼神。
两个眼生的女子,且一看都身材姣好,气质不俗。
日暮城有女子,但那些人不用对比就知道与这两人不同。
往日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进来过,多数都是些大家族大人物的少爷姐,听过日暮城的名字,又或是路过好奇,总是要来瞧一瞧。
但日暮城待着的都是什么人,一群不怕死的人,各个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杀过的人可能都比吃过的饭多,见到这种一看就是好土好水长大不是一路的人,且看着就文文弱弱,空有美貌没有实力,怎么也不可能就这样放过,这也算是他们日暮城的乐子了。
很快就有人凑到她们身边,一边跟她们同路行走,一边笑着问道:“两位一看都是仙修吧?瞧着气度非凡,又陌生的很,怎么要来我们日暮城?”
芙荌听着看了他一眼,又见帝女没理人也不话,视若无睹一样,便也没回应。
那人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这二人里定是这个戴帷帽的女子做主,身子一动就绕到了封谌边上,笑眯眯地:“仙子怎么不话?看你这样子像是很有目标啊,是来找什么东西吗?不妨跟在下,我好歹也在这生活了十几年了,要有什么事我还能帮上忙。”
他见封谌不话,就算是一副无视他的样子,也当她是个空有其表的纸老虎。
这身衣服就算款式偏男子,较为宽松,也遮不住她的姣好身段,当下忍不住笑道:“诶,怎么还不肯话,莫非是哑巴不成?那还真是可惜了,真想听听仙子叫起来是怎样的滋味——”
他脸上凑近了,还吹了口气,瞬间伸手抓住她手腕,指腹暧昧似的擦过她细腻的皮肤。
“呃啊!!!”
眨眼的功夫,男子脸色煞白地捂住右手,克制不住地顺着封谌的力道往后仰,双膝缓缓落下,彻底跪地时,眼球泛白,嘴唇发紫,直接倒了下去。
封谌的手指从他的天灵盖松开,翻手示意,芙荌回过神赶紧拿出手帕放上去。
他随意地擦拭了下,眼神淡漠地了句:“确实可惜。”
活路不走,偏要走死路。
不愧是日暮城,十年如一日。
帕子从他指尖划过,轻飘飘落下。
芙荌又惊又惧地望着地面这几乎刹那间就没了呼吸的人,脸色刷一下就白了,如同地上这人一样,等她再抬头时,见帝女已毫不在意地往前走了,连忙跟了上去。
周围的人原本还感兴趣想跟那人共同分享一下,此刻见状也都扭过头,装作无事发生。
这下再没人来扰他们了。很快,日暮城新来了两名不可惹的女子的消息就传了出去,还将服饰特征传了下以示提醒——尤其那戴帷帽的要心,深不可测,手段残忍,眨眼就要人命。
?
封谌挑了一处客栈走进去,要了间房。
芙荌还以为帝女要在这暂住,跟着进了屋内关好门,转过身就见帝女站在那窗边,听到声响后收回视线看向她,开口道:“你可知道日暮城。”
芙荌脸色还未完全恢复,看着依然有些憔悴感,她摇头道:“这是奴婢第一次跟殿下来此地。”
封谌微微颔首。
“既是如此,你便待在这客栈,不得外出。凡事等我回来再。”
芙荌错愕道:“殿下,您要一个人办事?可这外面的人都是些……”
“日暮城有一条规矩,客栈内不可闹事。你在这很安全。”
封谌轻描淡写地:“若我回来时屋内无人,你便自生自灭吧。”
芙荌哽住,只得乖乖应下。
封谌不再多言,推门而出,在街道上往先前来的方向走回去,来到日暮城门口处的第一座茶楼。
对方没茶楼哪处也没时辰,他便随手找了个位置坐下,眼神看向楼外。
日暮城氛围从某种程度上,与魔界有些相像,自与那谢微宁互换做帝女后,就算在魔界也极少能感受到这样的气息,此次进城竟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倒真是有些可笑。
没有过很久,有二上前到她身侧低声道:“有人请仙子到四楼雅间。”
封谌跟着他来到房间,见到里面坐着一人,那身形和面具,无疑就是那晚来找帝女商量合作的人。
待二离去后,对方抬手示意道:“帝女请坐。真没想到帝女竟是只带了一个侍女出行,不知道是该帝女胆大好,还是帝女对我等竟是信任至此。”
“只是谈事罢了,又有何担忧。”
封谌:“就是没想到不过两日,你就能从魔界赶来,好手段。”
对面人笑笑:“帝女大可放心,我来得快也只是借了别的法子,今日来的人依然只有我一人。帝女既然捏碎了玉简,想必也是想清楚要与我等合作吧。”
“自然。不然本帝女来这做什么?”封谌勾了勾嘴角道,“就是没想到你们也对我这么信任,竟只派你一人来。”
“帝女这么问,那我也是实话实。毕竟我与帝女见过面,与你熟悉也好话,再就是……若是帝女不愿合作,想要做什么,那能面对的也依然只有我。”
他以表诚意,是实话实。就算帝女趁机想拿下他,那他们这边失去的也只有他一人,暴露了也没什么关系。
“不过想起那日帝女为那魔尊挡下一击,我等看了都有些感动啊。”
封谌平静地:“确实要谢谢你们那日大礼,若不是那次袭击,那魔尊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对我完全信任。就是那魔尊心太硬,要是换了旁人现在都能任我拿捏了。”
到最后,他嘴角还噙着一抹讽刺的笑容。
对面的人见此情形,心底也放下心来,两人一来二去的试探也到了头,便直奔主题。
“那无念城前日又暗中对魔界其余人出手,竟是一天之间直接灭了一座城,还将尸首挂在城墙,任人围看。可真是嚣张又阴毒!我等对他又怕又恨,就等着帝女这消息送来,与您合作啊!”
“那你们是怎么想,又要我派多少人帮你?”
“那……肯定是越多越好!我们是算等仙界派人来了,最好一个月、不、半月之内就能出动人手,若是帝女无异议,我们不如最迟七日后在魔界外碰面到时……”
这人浑然不知,他再多,剩下的其实都不重要了。
他这两日能从无念城出来,就已暴露了他在无念城的大致身份。
封谌也只是应付地听了一遭。
他抬眼看了下,便收回目光,眸中的阴冷竟是谁都没注意。
他大可以现在就将此人除掉,送一具尸体回魔界。
但他只是想了一下,便决定让这人完好无损的回去。
封谌看着水面中属于“谢微宁”的脸庞,眼眸微沉。
他要看看谢微宁作为魔尊时会怎么做,亦或者,他想知道她的做法,才能知道对方待在自己的体内,能否让人放心,或多一点信任。
就算她换身体后都没有找过仙界。
就算她先前对慈虚城所做的,让他一愣。
但还不够。
半个时辰后,两人一前一后相隔一段时间从茶楼走出,对方心满意足地离开。
封谌上了街上,却是转而走起另一段路。
这条路渐渐通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往山上走,已经是傍晚了,天色渐沉,山间的路隔了较远的距离才有一盏灯,还在这夜色中摇曳,看着渗人。
他一路向往,来到一座荒废的寺庙门口,掸了掸袖子。
帝女不轻不重地:“真是,那群魔修竟约到这种地方,要是不给本帝女带点有用的消息,呵……”
她面色难看地走进废庙。
暗中的人等了等,见她当真进去后半天没出来,便忍不住动身,从屋顶上贴近。
紧接着,瓦片声脆响,一条从下方升起的残影在他睁大眼时,迅速狠狠下压。
“砰”的一声,人影从屋顶掉落,快要落地时,旋身一转,便直直地要往门口处飞去。
然而他刚动身,就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竟是感觉自己的皮肤都要与身体剥离。
这是什么功法?!
他心下一骇,觉得不妙,便不再逃避,转身迎上,橙色术法自掌心形成,空气间凝起一股灼烧之感。
空中那一条白绫急速一转,显出它轻薄而通透的原型,在空中散发着阵阵星光般,看着绚丽又飘逸出手却极为残酷,绫带如同一个索命的幽魂,扯出一条直线死死地从那人大臂穿过,染着血色又将其身体一边包裹住,向上拉起,绫带一头绕着横梁紧紧旋转,将人吊起。
来人忍痛,赶紧抬头一击,又将绫带落,还未落下就向废庙中唯一站着不动如山之人冲去,眸中狠戾,翻手挥出无数的利剑光影,快要刺入那帝女身体时,对方身形一闪,消失在眼前。
正巧废庙被他炸得坍塌,屋顶碎落起阵阵尘烟。
只是这庙年代过于久远,灰尘多到一种不可言的地步,又或者是这空间中被人使了手段,他站在地面看不清眼前的物件,更觉得不对,猛地向后退。
突然,先前那股令人寒毛直竖的吸力又来了。
不好!
此人念头刚一升起,就感觉肩膀处被人一按,耳边传来一声让他心底蓦地发凉的冷笑:“跑什么。”
他立马抬手反击,那身影又跟鬼魅一样出现在他身后。
须臾之际,一股更强烈的刺痛袭来。
他闷哼一声,顺着痛感望去,就见自己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块缺口,已血肉模糊。
封谌漠然按着他大臂穿透的位置,眼皮都不抬一下,将人扣在手中。
“帝女……帝女真是好手段。”此人惨笑了一下,眼底却并没有放松之意,他话锋一转道,“但我可不是一人来的!”
话音未落,果真如他所,那另外一人从旁提剑刺来,那剑身还燃着熊熊烈火。
绫带再次现身,这回成了散发着莹莹光辉、漫天星辰的天罗地网,将对方的攻击牢牢包裹,倏地将其与身后的大树紧紧相依,只露出一个头。
“这、这是……!”那人眼睛一瞪,电光石火他闪过一个念头,惊呼道,“流萤星象绫!”
与此同时,被扣住的这人再次感觉一阵刺骨的痛,他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果然又多了一块血肉模糊的地方。
他咬牙抬起头,死死地瞪着:“真没想到,仙帝仙后如此宝贝你,竟然将这等极品法宝一声不响地给你!”
更没想到那法宝竟是能被她使用的如此流畅,还这般低调不显眼,一路跟来都没发现过。
封谌嗤笑一声:“技不如人就比不上法宝。”
“你!”
他又顿住,沉声:“今日是我等不知你有这手段,帝女,你想动手便直接动手吧,何必这样拖拖拉拉!”
“不急。”
封谌淡淡道:“看。为何跟我?”
那人冷声道:“帝女也不想想看自己惹了多少祸事,我等只不过是见你不爽,与你有仇罢了,跟就跟了!”
又是一阵剧痛。
他面色惨白,紧紧咬着嘴唇,竟是不敢再低头看去。
而他对面被捆住那人却是惊叫出声:“你干什么!你……要杀便杀,但你硬是要折损他一条臂膀,剥肤之痛何其残忍!!”
无人理会他。
封谌垂眸道:“。从不御门内就跟着我到现在。为何?”
那人紧抿嘴唇,额间布满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再感受到一痛时,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第三次。”
“今日倒可以试试一个金仙能忍受多少。”
“你、你一个帝女何必!呃啊——”
“不急。我有的是时间。”
时间越往后,那人身子就越是发抖。
在他对面的人受不了,大叫一声,居然爆发出力量挣脱了绫带,面露凶色朝着帝女的位置势必要袭去致命一击,却只见她抬起手来相迎,看到那利刃下涌出鲜血时。
他刚高兴,接着眼前一阵黑,周遭的声音都寂静了,下一瞬,头便歪了一下。
“啊——!!师兄!”
他只看到视野内,对面的自己人看着他嘶吼,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只觉得血珠从睫毛滚落,面前的帝女脸上也溅上了他的鲜血,怔怔望着,人倒在地上。
二人中如今只活着一人,剩下这人被眼前这一幕刺激得胸脯起伏不定,恍惚之时,忽地感觉到自己面部有指尖触及,猛然睁大眼,看着眼前那张就算被鲜血覆盖也难掩貌美的面容,心底生出一股恐惧,叫他只感受着对方手指落下时都不由自主地剧烈抖动。
“你如今,只剩下这张脸还完好了。”封谌语调平稳道,“但你还要完。只能再委屈你身体别处了。”
“你、你一个帝女!行事竟这般阴毒!”他尖叫道,“你隐忍这么深,你想要做什么?你根本不应该是帝女,你是魔,你就应该是魔!难怪你能跟那魔尊厮混还在魔界待那么久!你啊你是不是跟魔界勾搭了,已堕入成魔!你该死!仙界若是知道你是这样,定会将你入地牢,你这个魔!”
封谌动作一顿,他垂下眼,看着这人。
仅仅是简单的一个动作,这人一望入他的眼神,就宛如陷入无尽深渊,被无形的窒息包裹,不断哆嗦,看他的目光中充斥着惊恐、害怕和厌恨。
这样的眼神,封谌看了无数次。
他眼前忽然有些模糊,像是浮起一个画面。
耳边似乎还能传来两道久远的声音。
‘竟是魔……怎么会是魔?’
‘这身边全是灵气,他体内究竟什么时候有魔核的?那可是魔核啊!!’
‘难道真要杀了不成?可……’
画面又很快恢复,落入真实。
“你得对。”
封谌突然笑了一下:“我就是魔。”
罢,他神色蓦地收敛,手指用力。
“……别!别!!”这人顿时叫道,“我!她要我们跟着你,看你要做什么,若是被发现就除掉你!我是奉命行事,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封谌顿了顿,问道:“是谁?”
“是、是……”对方正要出口,只发出了一个字音,像是要出一个名字时,脸上青筋突然暴起,发涨发红。
封谌看了会儿,在这人自爆之前,伸手了结。
竟是被人下了禁制。
看来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别人手中的傀儡。
封谌视线落向一处,在这废庙门口处唯一完好的台阶,坐了下来,双手搭在膝上,坐姿随意,目光没有目的地望向远处。
这座荒山是日暮城人里常常拿来做收尾之事的地方,下方约莫有几个人影路过,手里都抬着东西,一抬眼见到一名满脸血迹的女子正平平静静地坐在石阶上,愣怔了一下,又顺着方向看到她身后那座彻底崩塌的废庙,和地面上死状凄惨的两个人,神色顿时又惊又惧,带着骇然之色,连忙和同伴往另一处加速逃离。
封谌没什么表情。
他在这坐了好一会儿,路过的人都被他吓了两波。
等回过神后,他才回忆刚才那个字音,是跟哪个字有点相像。
空气间有些潮湿,入了夜后,顷刻间大雨磅礴。
雨水将地面上的痕迹不断洗刷,顺着石阶不断往下流淌淡红色的水流。
通录仪亮了片刻。
封谌低头看了一眼,接通。
然,这通录仪一直亮着,双方也都一直沉默。
直到对面的谢微宁等不住了,率先开口,语气古怪地问道:“你怎么不话?”
封谌冷淡道:“你也没话。”
谢微宁:“……我不话你就不话?”
封谌:“不然?”
谢微宁严肃皱眉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跟你话吗?我在生气!”
封谌蓦地一怔,竟不是很能理解:“什么?”
谢微宁认真道:“你三番两次拿我的身体牺牲做事,先是拿我身体挡魔物,再是用我心头血发誓,我觉得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郁闷了好一天了!”
那一天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啊,烦闷中带着一丝丝的委屈又带着一点点的不高兴,简直憋屈的很,有谁能理解她!
然而她完之后,通录仪那边就安静了很久,才没头没尾的回了一句。
“谢微宁。”
他:“我是魔。”
谢微宁痛心道:“我知道啊,那又如何?难道你是魔你就能不讲道理吗!我把你这具魔尊的身子护得好好的,我还在认真理你的无念城,你拿我的身子做了什么?我怎么可能做仙帝啊!”
天都知道有男女主在,她怎么能当上仙帝,那是一条多么难的路。
谢微宁没想到,她这样郑重的,那头突兀地传来笑声,虽然短暂,只有两下就消失。
她问:“你笑什么?”
那头却:“谢微宁,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你放心。”
他道:“我不杀凡人,自会保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