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宇泽大笑几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底的欣慰之意快要溢出。

    他成家枪法世代相传，却到了他这一代因为没有子嗣几欲没落,好在现在有了成烨,虽然是旧友之子,但他一直将其视若己出。

    “不知义父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成烨再次将红缨枪扔给牧南,一边挽袖口一边向他走去。

    成宇泽与他并肩而行：“无事便不能来看你吗？”

    成烨勾唇：“自然是能的。”

    “听闻你下那叫冉梓医女现在将军中军妓聚集到一起成立了个独立营？”他状似无意问道。

    “军中军妓颇多，与其养做闲人,不如人尽其才。”

    成烨虽得若无其事，但那在听到她名字时眼底划过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尽数落入身侧人眼底。

    成宇泽有些愕然，他这段雷霆的义子何时笑得这样温柔过？

    “不过我们军中从未有过女官,况且又是这等身份出身，这样做你想过后果吗？”

    不用上场杀敌，却能同他们浴血奋战一样获得的军功,并得到一样的军饷待遇,且这些女人本还是朝廷流放来让将士聊以慰藉的，军中总会有人不服。

    而据他所知，前不久的骑兵营下几个队便闹过,不过被成烨派人暗中处置了,但若这种愤懑不仅限于几个队，届时就算他是大将军也无法堵住悠悠众口。

    谁知成烨只是冷笑一声,并未觉得此事有多难：“那便让这些有异议之人亲自来找我。”

    成宇泽看了眼他,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再下去，他缓缓抬首,目光所及之处，湛蓝的天空中一只孤鹰划过天际。

    刹那间，他就想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其实你义母曾经也是个医女。”

    成烨脚步一顿,这是义父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那少年亡故的发妻。

    “明明身体孱弱，却偏生性格倔强，不肯服输。”成宇泽语气平缓，脑海中回忆起那永远停留在双十年华的柔美女子，一双被岁月雕刻后的眼角因着弯起的弧度叠起层层褶皱。

    当年的他不知收敛为何物，狂妄又不羁，要比如今的成烨更加桀骜不驯，彼时家势如日中天，父母亲谁都不愿他娶个身份低微的平民医女，于是他便远赴边关，一同带走了她。

    可他却忽略了她身子骨弱，怎能经得起边关风寒？

    而她为了照拂他的情绪不惹他担忧，强忍着身体不适，最后死于有孕的第八个月。

    “算起来，那孩子若顺利出生，应当与你同岁。”

    成宇泽状似无畏地搭上成烨的肩膀，可成烨却看到他那瞳孔深处映着无与伦比的落寞。

    只是他不善安慰：“您如今为国征战，保佑一方平安，定是义母最愿看到的。”

    如此顾全大局的女子，定然是更希望自己的丈夫顶天立地，保家卫国。

    成宇泽轻嗯一声，继而拍了拍他：“但别学义父，要珍惜眼前人。”

    他以前因着顾及成烨作为军中少将不可行为莽撞，特别是因为一女子接二连三的举止出格，可今日想来此等行为又与当年反对自己的父母有何异？

    特别是在现在看到成烨为那女子所铺之路，很显然他并非不懂其中利弊，而那女子也不是恃宠而骄之人，与其如此不若放任他们去。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他不愿再看成烨重蹈覆辙。

    成烨被他的一袭话愣在原地，一瞬间脑中闪过同冉梓接触时的无数画面。

    有她瑟瑟发抖时宛若鹿受惊的眼神，有她被人暗害时气若游丝躺在地上的身影，有她让他噤声的时指搭在他唇边的古灵精怪，也有一骑绝尘时蓦然回首的担忧眼眸。

    此时此刻，他才猛地发现，在义父出眼前之人时，他能想到的，全部是她。

    “我”

    “少将军不好了——”成烨正欲开口却被火急火燎赶来的牧北打断。

    他皱眉：“什么事？”

    牧北停下脚步，看了眼他身侧的成宇泽，正欲行礼但被挥示意免了，于是他抿唇禀告：“冉大人她晕过去了。”

    闻言成烨下意识上前揪起牧北的衣领，波澜不惊的眸子此刻被无尽慌乱染满，他唇齿缝间蹦出的三个字泛着无尽森寒：“她在哪？”

    “在在大医师营帐”

    *

    前去寻她的路上成烨一路狂奔，甚至运着轻功避开了所要绕远的路程。

    义父方才所回忆的义母离世的真正原因一直萦绕在耳边。

    明明身体孱弱，却偏生性格倔强。

    他忽然想起，冉梓的身体并不好，来这边关又受了太多苦，之前在朔北城时那惨白着脸的模样依然记忆犹新。

    他该在那时便好好照顾她的。

    可他为何没有？

    悔恨、恐惧与担忧围绕着成烨直到营帐门口。

    唰——

    帐帘被撩起，正半卧在床的冉梓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眯了眼。

    守护在一旁的季听兰条件反射般抽出了腰侧佩剑，却在看清来人面孔时怔了一瞬。

    成烨的视线越过室内所有人，完全落在那披散着长发，面色微白的女子身上。

    此时的贺子安正坐在床侧为她把脉，可他却觉得那搭在她腕的指无比刺眼。

    冉梓被他灼热的目光烧地有些许不自在，她侧过头对贺子安：“贺大哥我没事，你们先出去吧。”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过是这些时日累了些，休息几日便好，不知怎得竟连成烨都惊动了过来。

    贺子安收回指点了点头，起身路过成烨时轻声道：“她的身子在先前的几次受冻中落了病根，现在处于虚亏状态，别让她太累。”

    “我知道。”成烨抿着唇，虽语气平淡，但心中的不爽与杂乱更甚。

    连贺子安都知道她落了病根，可他却一无所知。

    待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后，成烨一步一步向她走近，靴子踏在地面的响动声声传入冉梓心底。

    她不得已逼着自己正对他的注视，撑了撑身子轻扯唇角：“怎么有空来这里？”

    成烨紧盯着她的双眸没有搭话，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睛，笑起来会下弯，嗔起来会上扬，瞳孔波光潋滟，回眸顾盼生辉。

    只是此时却染上了丝丝茫然，以及他忽略不掉的怯怯不安。

    “成”

    忽然眼前一黑，冉梓蓦地瞪大了双眼，思绪在一瞬间停滞，后面还未出的字因着他突如其来的环抱咽了回去。

    温热的气息缭绕在她周身，撩人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他的声线喑哑，低沉且无奈，隐匿着一股微乎其微的颓丧。

    “让我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