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梓看着下方激烈交谈的众人轻敲了一下椅背侧沿,下一瞬便立马寂静。

    和方才的质疑与不屑不同，现在的她们眼底涌动着巨大的欣喜和期待。

    “我们虽不能同男子一般上场杀敌，但我们依旧可以作为军营中最坚韧的一部分实现自己的价值,如今本司为医师营大医师位同参将,那么下方自然要设立同其他营一般的职位。”

    一女子急急上前：“大人是我们可以和那些军爷一样晋升吗？”

    冉梓点头：“军中男子军功皆以杀敌之数计算,我们为何不可以救人之数计算军功？”

    “是以,本司同少将军禀明后决定，大医师下方设医师副官位同营内都司,大医女位同守备，其余人五人一队由伍长带领，普通医女同普通士兵一样地位,以上种种都与对应职位的将领待遇相同，不论是住处还是军饷，大家可有异议？”

    只是冉梓的话完却没有立马得到回应,下方众人皆面面相觑。

    就算是她们家族还未没落前所习得的也都是三从四德,夫为妻纲，但如今明明是更加命如草芥的日子，眼前之人却女子能与男子一样有所官阶。

    这简直比方才听到她她们拯救了朔北军还要惊世骇俗。

    忽然季听兰上前了一步：“没有异议！”

    见有人带头人群之中便有了第二个人蠢蠢欲动。

    她们若真的能和男人一样在军中有一席之地,那便不用再和以前一样只能指望有人看上自己的身体,而是能够得到真正的尊重。

    这样想着陆续有人走了出来。

    “没有！”

    “没有！”

    听着她们陆陆续续的声音，本还有些紧绷的冉梓松了口气：“这其中也包括服饰。”

    着她站起了身：“本司同贺大人商议,结合男兵军服设计适合我们女子的装束,正如本司这一身。”

    绛红骑装，贴身软猬甲,以及更适合军营奔走的军靴，与此同时外部一阵嘈杂。

    冉梓抬眼望去，正是允之彦之带着人走了过来。

    “麻烦你们了。”她颔首。

    “大人哪里的话,我们主子生怕来不及。”彦之摸了摸后脑勺，然后示意身后之人将服饰发送到各个姑娘上。

    这群女子虽是生在官家，但一朝没落后便再也没见过如此齐整的装束，因此每个人脸上都带上了欣喜的笑意。

    “这一次战事依照本司方才过的计算军功方式，晋为本司副官的是季听兰。”

    “大医女宋青。”

    “一队伍长文怜。”

    随着一道道指令发放，先前犹豫不决的下方女子们眼中此刻光彩更甚。

    既然决定让这群医女享受同男兵一样的待遇，那么便不能这样一起挤在同一个营帐了。

    冉梓吩咐允之彦之带人去熟悉自己日后的新住处后单独留下了季听兰。

    当只剩下她们二人后，季听兰眼眶微红，立马跪下：“多谢方才大人解围。”

    冉梓上前扶起她轻声道：“不必拘束。”

    统计救治伤员人数时她便注意到了季听兰的名字，仅她一人便救治了接近百位将士，其中有几个还是被放弃的将死之人。

    冉梓当时便想这样一个肩负极强责任心与毅力的女子怎么会偷盗？

    季听兰咬咬唇，然后将链递给冉梓：“属下没有什么值钱物什，若摘下这红玛瑙，应当可以换些钱。”

    冉梓轻笑：“这是上任第一日便想贿赂我？”

    季听兰慌乱了一瞬：“并非如此，只是季听兰孤身一人，对大人相救之恩，无以为报”

    冉梓打量了她通身上下，并没有直面回答，又想到她方才的身问道：“你练过武？”

    实际上季听兰长得并不魁梧，相反容貌应属上乘，她双眉修长，不似寻常女子肤白细腻，而是略带棕色，眼眸深邃有神，整个人显得英气逼人。

    见她询问，季听兰颔首，眼底划过的伤痛转瞬即逝；“幼时学过些皮毛。”

    她自幼便和母亲被寄养在郊外，因为母亲是柔然人又是妾室，周围街坊对她们颇有敌意，时常来找她们母女麻烦，后来一单身屠夫看不下去便教了她些武术，这才让人不敢来欺负她们。

    可后来不知怎得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得知了此事，嫡母一口咬定母亲与那屠夫有染，父亲面子上难堪，不由分的将母亲浸了猪笼，而那屠夫也死于毒，只剩她孤身一人。

    于是她被接回本家，身上与母亲相关的只有这银链，家中嫡母嫡姐本就看不惯她，几次三番暗中使绊子，终于在有一日察觉到了她对链的重视非要夺取，还在上面刻了那极其不堪的字，又强行在她腿上留下同样的烙印。

    可尽管如此，她依旧贴身佩戴着此物，后来家道中落，她的来历竟就此得到了掩盖，若不是今日松禾想要光明正大的窃取她的财物

    冉梓看着她的表情从伤痛到平和，最终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她来时查过她的卷宗，似乎是一县城贪官外室的女儿，因着那莫须有的父亲被牵连抄了九族，实在是个可怜人。

    “待在本司身边必然不会清闲，今日是因救援伤兵数量晋你为副官，此刻我便问你一句是否愿意？”她有意培养一个亲信，但培养对方的态度也尤为重要。

    而她也相信眼前之人一定明白，这一回答代表着什么。

    季听兰注视着冉梓，目光炯炯，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一次的她学着军营男子行礼的方式单膝跪地，抱拳对上，没有丝毫犹豫：“属下愿誓死追随冉大人！”

    *

    暮春三月，在经历了清明前后的几场春雨后，边关迎来了久违的晴日。

    此时的校场上，万里无云，阳光倾洒而下，士兵排列整齐举步练枪，其动作之规整与声势之浩大无一不在彰显着，经过数月整休后的朔北军又恢复了最初的势不可挡。

    练完兵的成烨随将红缨枪仍向一侧的牧南，只是头还未转过，便有一道劲风呼啸而来。

    成烨反应极快，他后仰闪躲，与此同时长腿扫向来人下盘，又趁此会跃身之际单直逼面门。

    “阿烨功夫愈发长进了。”成宇泽与他同握枪柄，苍劲鹰眸中尽是欣慰的笑意。

    “义父还是一如既往的爱好偷袭。”成烨勾唇一笑，一旁的牧南得到示意立马将红缨枪扔向他。

    成烨身形借枪之力凌空而起，中枪端自半空而降，成宇泽眸子一眯，持枪的左在半空中一转抵御住他这一击。

    两人一来一回，谁也没有让谁，红缨翻飞在虚空中留下道道残影，不知不觉间周围已经引来了许多围观之人。

    成烨虽时常爱与军中将领切磋，但通常是单方面碾压，毫无看头。

    可今日却是不一样，谁人不知成大将军一身成家枪法出神入化，引得人人望而生畏，现下两人对上一下子便引起了激烈的讨论。

    “我赌此局少将军胜！”

    “大将军纵横沙场多年，岂是他一辈可敌？”

    就在众人屏息观战，胜负不可分之际，电光火石之间，成烨一个灵活的虚晃，身体以一种及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转半周，心朝上置于肘之上，而后那枪便如离弦之箭直直刺向成宇泽咽喉，却又在距离半寸之地骤然顿住。

    刹那间人声鼎沸，校场的呼喝声一阵高过一阵。

    成烨于万人喧嚣中将红缨枪收立于侧，他眼尾微扬，嘴角抿起一抹微弧：“您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