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共处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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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北军驻军之地大多皆由营帐建成,而这刑堂却与之不太相同,约莫是因为其中关押了些柔然重犯,以及军中犯事之人,是以,设置的离主营要远,且建筑防守程度宛若京中天牢。

    冉梓虽从未来过此处,但也听闻过它的戒备森严,她心知以自己的身若想悄无声息的混进去难如登天。

    可只要一想到成烨挨了一百军棍还要在内关上七日,她就无法置若罔闻,大不了被发现后一同关进去罢了。

    这样想着她便在此夜过半后换了身夜行衣向那方潜去。

    只是令冉梓没想到的是,本该防备严密的大门口此时却空无一人,她在暗处观察半响,确定并非换防之时,而是真的无人之后才慢慢向那处接近。

    她的身体紧贴着墙面开始移动,正在她想着该如何撬开大门,忽然余光一闪,她发现门锁之处竟未合拢!

    这真的是传中森严壁垒的朔北军刑堂?冉梓抿唇沉思。

    只是此刻她来不及思索更多,当即猫着身体将门板拉出一条缝隙钻了进去。

    牢狱之地要比想象中更加阴森可怖,入目所见便是宛若洞穴般幽深的长廊,内里通道盘根错节,若非熟知之人,进来恐怕也难以走出,想来这便是外部看守懈弛的原因。

    冉梓心下微紧,深吸一口气,不再多想,往里面走去。

    空气中弥漫的皆是铁锈与血腥混杂的气息,走得越深这气味便越浓郁,而这里面的设计也十分巧妙,她虽在曲道外围,却隐隐能听到最深传来的刑犯喑哑痛极的嘶吼。

    忽然一阵阴风袭来,墙壁上的排排油灯跟着颤抖了几下,正摸索着行走的冉梓脚步一顿,没由来的背后一阵森寒。

    她不敢过多停留,只是确实不知成烨会被关在何处,只能一间一间的寻去。

    就在此时前方转角处传来了细微的军靴踏在地面的声音,她立马顿下脚步,后背紧贴墙壁,左攥紧腰侧匕首,右抓住准备好的**散,屏气凝神,静待那方动静。

    “听少将军这次是当众把人给阉了?”那人声音颇有些心有余悸。

    “何止阉了,还把人剐了!”另一人声音大了些,语气中惊恐更甚。

    “那那我们今日执了一百军棍,岂不是”第道声音要比先前两人更为稚嫩且不安些。

    “不会,大将军罚的棍子少将军不会牵连执刑之人。”

    “越老哥,你很懂啊?”

    “那可不!少将军时候可是更加难驯,若非大将军管得严苛,还有那边朝廷军什么事,早他娘的给一窝端了!”

    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潜伏在暗中的冉梓却是眉头皱得极深。

    竟然是一队人,而且听他们的谈话似乎是刚刚执刑完毕,那么他们行来的方向大概就是成烨被关押的地方了。

    听着脚步声渐远,冉梓便再也等不住向他们来的方向行去,就在此时,刚刚还在担忧少将军是否会报复的少年蓦然回首,似乎发现有一道黑影闪过。

    他蹙眉:“越大哥,我刚刚好像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跑了过去”

    哪曾想被唤作越大哥的那名中年狱卒眼珠转动两下,大一伸便将他的头给扳正,不以为然道:“哪有什么人,年纪便眼花了吗?”

    那少年将信将疑地摸了摸后脑勺:“哦。”

    可是前不久还有人夸他眼力好,射箭百步穿杨呢。

    *

    找对了方向的冉梓一路上出奇的顺遂,甚至都未在遇到任何巡查狱卒,于是在一间间牢房排查过后很快便寻到了成烨被关押的地方。

    只是在当她看到那人阖着眼帘斜靠在墙侧时,一阵剧烈的揪痛自心口开始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虽身处桎梏,发丝微乱却未露出丝毫狼狈,玄色的衣袍本是看不出血迹的浸染,但那身后溢出的红色却无法粉饰太平。

    冉梓颤抖着去握那锁链,可那掌却仿佛被什么控制了一般怎么也抓不稳。

    啪——

    锁链砰的一声捶打到铁栏之上,她有些颓然地伸想要再试一次,但却依旧次次失败。

    “哭什么?”忽然男子略显虚弱的声音自内里传来,冉梓愕然抬首,便间成烨微掀起眼皮,失了血色的薄唇微扬。

    她慌乱的摸了把脸,仰头平稳呼吸后,垂眸终于抓稳了锁链道:“这锁太难开了。”

    却只听他低笑一声:“你锁拿反了。”

    冉梓:“”

    见他还有力气同自己嬉笑,心底的担忧倒是少了不少,于是她取出怀中早已准备好的细铁丝,伸进锁孔钻了半响,随着吧嗒一声,那锁便应声而开。

    她不再逗留,拉开铁门后钻身而入,然后径直走到成烨身旁蹲下,将怀中早先准备好的一众药物摆出,抬眸看他。

    “给我看看?”

    闻言成烨眉峰微蹙,语气为难:“男女授受不亲。”

    冉梓气笑了,索性盘腿而坐,伸拍了一把他的胳膊:“我发现你这人话一直自相矛盾。”

    先前她男女授受不亲的时候可没见他这般扭捏。

    “嘶”成烨眉头拧得更紧了,当下抿唇不语,看着有些委屈。

    委屈?冉梓撇撇唇角,见他龇牙咧嘴,又想到方才那一掌会不会碰到了他的伤口。

    刹那间,她有些于心不忍,连话的声音都软了下来:“好了,让我给你处理一下,一百军棍可不是伤。”

    “其实并无大碍。”他仍然敛着眸一副不想配合的模样。

    冉梓无奈:“那你便让我白跑一趟?”

    “我也没想到你真能进来。”成烨低笑道。

    “你什么意思?”

    “按道理来,以你的身,约莫是连大门都无法靠近。”

    “”这时候了还不忘损她??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成烨蓦地将目光转向门口,思索半响,唇角微勾:“你没有白来一趟。”

    “准确的是有人不想让你白来一趟。”

    他的话音刚落,室外一阵嘈杂骤然而起,冉梓猛地起身,目光射向门处,便见这间牢房被一众穿戴严整的士兵团团围住。

    “大将军有令,冉大人私闯刑堂,罚禁闭七日。”

    为首之人神色整肃,在完这句话后又上前一步对冉梓低声道:“这七日便委屈大人暂住在此处,所需衣食以及药物皆会按时送到,且为保大人声誉,对外不会称您同少将军关在同一间牢狱。”

    没待她有何反应,那人便示意身后随侍放下送来的物品,然后同来时一般砰的一声锁上锁链,带着一众人离开了此处。

    而这次的锁链要比她刚刚捅开的更为复杂。

    凌乱的冉某:“”

    难怪来时这般轻巧,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没事,你不必在乎那老头子,若想出去,我”他状似无畏地在身后宽慰她,没曾想她转身看他,目光探究。

    “你早就知道?”

    成烨耸肩:“你来的时候我应该还在挨棍子。”

    他语气轻松的仿佛吃了顿饭那般简单,可她却眼尖地发现,似乎自她进来开始,便没再见他动过身体。

    “可我本就是来为你治伤的,此番关押倒是省得我来回跑几趟。”

    况且耽误了这么久,她再也没了和他调侃的心思,知晓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定是强撑着精神同她搭话,当下便不再顾他的意愿,蹲下就要扯他的衣领。

    本以为她会气恼此番冲动的成烨在听着她反过来安慰他的话后,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言语。

    明明在他印象中,她是很怕他,且想躲着他的,这次贸然前来,他也只当她心中有愧

    突然,方才睁眼时见到她泪水低落的模样再次呈现在眼前。

    “别。”他蓦地伸握住冉梓的,目光中闪烁着无可奈何,“真的无碍。”

    可到了这番情景,冉梓哪还肯让着他?

    于是扯过他的掌捏在心,眸光认真:“你是不是怕痛?”

    笑话!

    他成烨身经百战,大伤受过无数,还怕这痛?

    只是话还没完,他便又听到她言:“不怕,我会轻的。”

    而这句话却让他瞬间愣在了原地,眼前眉目秀丽的女子和多年前那个将浑身是伤的他带到冉府的女孩面容开始重叠。

    那时的她了什么呢?

    那时的她似乎也是同今日一般,潋滟的双眸中闪烁着慰藉与柔光,轻声对他道:哥哥别怕痛,我爹会轻的。

    在他怔神的这当头,冉梓已然褪下了他的上衣,背后的伤因着是新伤还未与内衬完全凝结在一起,但也十分骇人。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她还是呼吸一滞,二十军棍与一百军棍的强度到底不同,那日的场景便让她难以平静,今日

    归根结底,他这两次受伤都源自于她。

    忽然一只带着薄茧的掌覆上了她的脸颊,掌心微热的温度让她感受得分明,他指尖微动,为她拭去挂在眼尾的泪珠。

    冉梓这才发现她的臂上已经落满了泪水。

    “我怕你哭。”

    耳畔传来他的声音,温暖又喑哑,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吸引,连带着她的心神都跟着颤抖。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与他英气剑眉之下,那双亮如繁星的双眸对上,然后交织。

    静谧的环境内,极近的距离中,冉梓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如雷贯耳,她的右似乎还紧握着他的另一只掌,意识到这一点,仿佛烫山芋一般,她忙不迭的将其扔开。

    “我才没哭。”

    成烨看着她那红透了的半边脸,以及脸上干涸的泪痕,轻笑两声,终是没再逗她。

    冉梓咬着唇绕身行至他身后,忽地发现方才大将军派人送来的物件中有一把刀,他的伤口太复杂,有这刀这可比她中的匕首要灵便许多。

    于是她拿过那方的刀开始慢慢隔开他背后与血肉相连的衣物。

    “听你时候很是顽劣?”二人相处无言,冉梓想起方才来时那被称为越大哥的男子似乎对成烨时候颇为了解,便随口问了一句。

    “何谓顽劣?”他挑眉问。

    “嗯大概就是经常挨棍子?”她发现他似乎对这挨军棍一事颇为熟练。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听他道:“如你所见,这地方我自便是常客。”

    听言冉梓忍不住笑了一声,目光环视四周才感觉到这其中不同,方才来时只在关心他的身体有无大碍,现下看来,这间牢房除了大门有点像牢房的样子,其他地方似乎都过于规整了些。

    角落整齐的床榻,甚至还有一张布置完好的桌案,怎么看都十分的违和。

    “难怪你这般坦然,原来是回了另一个家。”

    “倒也不是另一个家。”

    冉梓忽然来了兴致,偏头问他:“你以前做了些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天天挨罚?”

    成烨嘴角有些抽搐,什么叫偷鸡摸狗??

    见他语塞,冉梓兴致更甚:“我见军中之人都甚是怕你,不会是”

    “你便是这样看我的?”听她似乎要越越离谱,成烨索性打断了她。

    “不然大将军为何时常罚你。”她疑惑。

    成烨撇撇嘴,不情不愿道;“不过是喜欢打架罢了。”

    听言冉梓憋了半响,最终扑哧一声,笑得再也停不下来。

    她似乎能想象到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是如何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和别人打完架又被自家父亲不情不愿的抓回去关禁闭。

    听着后方传来的阵阵笑声,原本气恼更甚的成烨忽然就无奈地轻哼了一声。

    到底是个姑娘,还挺容易逗笑的。

    这样也罢,总比耷拉着脸要好。

    二人时不时的对答两句,原本僵硬的氛围也更加轻松了起来,这是冉梓第一次觉得,和成烨独自相处貌似并没有那般想逃。

    最后一层棉布缠绕,刚刚还惨不忍睹的后背现下便好了许多,冉梓活动两下臂刚想站起来,但双腿因着长时间卷曲骤然一麻,腿一软便要往地上栽去。

    电光火石之间,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头顶一道闷哼声响起,身体被人紧紧圈住,冉梓瞬间大骇。

    “你的伤口!”

    “嘶,你别乱动就没事。”此刻的成烨一搂着她,另一只向后支撑着地面,额角冷汗在撞击的瞬间顺着鬓边滴落,他甚至能隐隐听到身后伤口再次皲裂的声音。

    冉梓急得不行,心下懊恼自己为何不歇会再起身,却又怕擅自动作让他伤得更重。

    呼吸起伏间,她伏在他的胸口能听到那胸腔强而有力的脉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他怀中沉闷开口:“你如何了?”

    许久没得到回复,冉梓忍不住转动了下头颅,然后缓缓抬起,可红唇却猝不及防的碰到了他那硬朗分明的下颚。

    “你亲我作甚?”

    冉梓:“”刚想开口辩驳,却看到了他那强忍痛意的面色。

    哼,这个样子了还有心情调侃,活该。

    虽然这样想着,但她还是轻轻脚的从他怀中慢慢推出。

    感受到怀中人的离去,成烨莫名的有股失落,可这失落并未维持多久便被她再次搂来的双臂打破。

    “我扶你去榻上休息。”

    着她便将他一直胳膊但在肩上,想要将他撑起。

    “我去榻上你去哪?”他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冉梓脚步一顿。

    随即释然道:“我睡地上就行。”

    反正就七日,忍忍就过去了。

    “不可。”他沉闷摇头。

    “你又要如何?”她无奈。

    “你同我一起。”

    “”

    “要不然我睡地。”

    “那你睡地。”

    “?”

    被迫达成一致的成烨最终由去床上的路变成了铺个平坦的地铺。

    他望着不远处在床榻上躺好的冉梓,声线哀怨:“这便是你所谓的来照顾我?”

    冉梓十分不以为然地拉起被子翻了个身背对他:“我可没照顾你,不过是上药罢了,更何况你方才都真心诚意的让我睡床了,那我便勉为其难的答应咯。”

    成烨:“”

    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