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不过冉梓也深知,以她一人之力若是莽撞了必然适得其反,于是在这一路行至那群人之前的过程,她已然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在下见公子面色不佳,嘴唇紫白,敢问可是否时常感觉胸闷郁结,呼吸不畅?”
从那位允公子下马车以来,她便一直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约莫七尺的身高,身形偏瘦,乌黑的发丝由一只精致的白玉冠束起。
他长相不同于成烨棱角分明的硬朗,而是带了股病态的苍白。
分明是入夏的季节,却在一袭月白色长衫外还罩了层洋缎披风,再配上那泛白的嘴唇以及攥住的锦帕。
端的是位绝尘病美人。
“你竟然敢咒我们家公子——”
“项一不得无礼。”
那被唤作项一的厮刚刚还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在被自家公子喝住后便收敛了气焰,只是那表情依旧十分不服。
月白衫男子掩面轻咳一声,望向冉梓的目光中带了些歉意。
“是在下管教不言,让公子见笑了,望公子莫要介怀。”
为了出行方便,冉梓现下是一身男子打扮,因此被唤一声公子实属正常。
只是这允公子竟是这般客气倒是让她十分诧异,当下做了个揖道。
“公子哪里的话?是在下方才多有冒犯,作为回报,在下这里有一枚自制药丸,可治疗公子胸闷之症。”
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这次出远门为了以防万一,冉梓提前配置了许多药作防身之用。
项一冷哼一声:“谁知道你这是从哪个犄角”
“多谢公子了。”月白衫男子轻笑,然后轻飘飘地睨了眼项一。
项一:“”然后不情不愿地走向前伸接过。
他们公子为这身子寻遍大江南北名医都未见好转,怎会是一个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毛头子可以治好的?
冉梓自然明白他们不信任她,但她此举本身就只想同他们拉近距离以达到蹭船的目的。
很显然,此时的境况要比她预想的好上许多。
“只是不知公子是如何看出在下病症的?”他问。
“我曾随师父行医,学了些皮毛医术,今日一件公子面相同我早年见过的一种毒素所留后遗症十分相像,这才斗胆一问。”
冉梓对他们听到‘毒素’二字时警惕的眼神恍若未闻,继续道。
“只不过我才疏学浅,这药丸只能缓解一时之急,并不能根治,公子若信得过在下,待会难受时可试上一试,保准有奇效,只是”
她着便蹙了眉,有些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冉梓抬眸有些为难,话头终于转到了自己的目的上。
“只是依在下看,公子之疾需静养才可,如此水路颠簸必然多有不适,若在下能随行左右,可保公子一时顺畅。”
她话音刚落,憋闷许久的项一便又阴阳怪气地开了腔。
“哼,到底不过是为了与我们公子同乘,还编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来坑蒙拐骗,当我们是冤大头呢!”
冉梓实在不喜欢这项一,她忍住要回怼过去的冲动,瞳孔直直盯着那月白衫男子,语气真诚。
“在下并非要坐白船,如果公子不介意同行,在下愿出四倍船价,外加这一路公子身子不适时的所需的帮助,只求一间下等舱。”
“谁稀罕——”
“项一!”月白衫男子难得露出了恼怒之色,在转向冉梓时随即又恢复了神色。
“不过同乘而已,这诺大的楼船我一个人也住不下。”
“可是老夫人了公子最好别与生人过多接触”项一还是不死心的在后面提了一句。
月白衫男子冷声道:“若如此我还是直接回府吧。”
他此言既出,不知是触及到了什么不可言的事情,项一顿时脸色一白,紧抿着唇不敢再。
月白衫男子也懒得再看身后那群随侍,似是有些急了,竟开始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冉梓见状脸色微变:“快让他吃下那药。”
而在他猛咳之时,身后的一群侍从便慌了阵脚,当下也无法顾及这药是否有用,便打开瓷瓶喂他吃了下去。
而在这药入喉后不过片刻便见了效,只见他面颊微红,胸口起伏渐缓,最终止了咳。
“多谢公子,在下允东,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允东虚弱地笑了笑,俨然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冉梓被问地猝不及防,这走得急切,也没想过化名什么的,只是若要去东陵,冉姓自然不可用。
“在下姓月,名见。”
“以药为名,难怪医术了得。”他笑道。
冉梓被他夸得有些头皮发麻,这些世家公子都如此会恭维人的吗?
“哪里哪里,举之劳罢了,不过这乘船一事”
允东瞬间了然:“这四倍船价便免了,只是我这身子不争气,这一路恐怕要劳烦月见兄了。”
冉梓哪里会觉得劳烦?当即笑着应下。
“允公子客气了。”
*
于是经过这一番风波,冉梓总算是顺利登上了前往东陵的船。
所谓上等舱,便是建筑在楼船上部,能观外景的舱房,还下舱则是指在下面隔层,看不见日光的舱房。
而这允东不但没要她的船钱,甚至还给她留了间上等舱。
与此同时,他那群她本以为只是送行的随侍竟然都一并住满了下舱。
大概是个被家里管太紧了的贵公子?
冉梓躺在上等舱的大床上如是想。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冉梓的思绪,她起身坐直身体向外问道:“谁?”
“我们家公子邀您一同用膳。”门外是项一不情不愿的声音。
冉梓听言嘴角一撇,并未直接动作。
这已经是这几日来第三次被邀了,前几日都以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可这今日又来
突然一阵咕噜声从腹部传来。
冉梓舔了舔嘴唇,又瞥了眼半开的包裹中那些索然无味的干粮。
算了,就这一次。
“我知道了,待会就到。”
项一本就不待见这来路不明的人,可自家公子不但让他上了船,还让她一同用膳。
可眼前这人却丝毫不感恩戴德,面对公子的邀约还这般磨磨蹭蹭,他这暴脾气一下子就憋不住了。
“你这人怎得如此不知——”
“允公子你怎么亲自来了?”唰的一声门被打开,冉梓目光穿过他背后,语气惊诧。
“公公子?”
果不其然,项一听到这句话立马就僵硬了,只是待他转过身,背后却空无一人。
被耍了!
他恼羞成怒,却见冉梓早已饶过他向外走去,顺便还背对着他摆了摆。
“别让你家公子等久了。”
项一咬牙切齿:“\他娘的!
这艘中型楼船内里不算多么奢华,却因着人少而显得十分宽敞,冉梓所住的上等舱离用膳之地不远,因此不过绕了几个弯就到了。
“月见兄。”见她过来,允东笑着起身迎来。
“允公子太客气了。”
冉梓简直要被他的热情给打败,当下连连入座,生怕他直接来拉扯她。
“月见兄也不必叫我允公子了,我字玄璟,月见兄大可如此唤我。”允东丝毫未觉不妥,反而兴致十分高昂。
冉梓有些汗颜,心中更加坐实了这贵公子在家被关狠了的猜测,以至于如今见到生人便如此兴奋。
只是人家丝毫没把她当外人,她这般扭捏着实有点看不过眼。
“玄璟兄待在下如此盛情,在下实在”
“月见兄这话可就见外了,我听你口音似乎是南方人,今日便让人备了些南方菜,不知月见兄可喜欢?”
闻言冉梓微愣,随即目光扫向桌面。
清蒸鲈鱼、白切鸡、西芹炒猪肉
先前家中鼎盛时常见的菜式,在落魄这么久后,又是如此情形下再见,冉梓心中一阵翻涌复杂。
行船途中干粮不够这种忧虑,果然只有他们穷人才有。
“玄璟兄费心了,我很喜欢。”她对他微微一笑,却引得允东怔然半响。
他喏动嘴唇,神情略有些不自然:“月见兄生得好生秀气。”
冉梓拿筷子的微微颤抖:“”秀气形容男子并不是什么好词吧?
“玄璟兄笑了,家父也常我男生女相,怕是寻不到媳妇儿。”
“怎会?我同你讲,父辈是这样的,总是忧虑些莫须有的东西,我见月见兄生得这般好看,待到及冠之年,定是十分抢。”
着允东忽地执起旁边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随即又举过来:“月见兄也来点?”
冉梓这才发现他脸上蔓起了不正常的红晕,她猛地起身过去一把夺过他的酒壶,俯身一闻便变了脸色。
这酒这般烈,他还是个容易胸气郁结的身子,再喝下去怕是要出事。
届时就算此事与她无关,她怕是也要被这一船人给剁了。
“你不能喝了。”
所幸他喝得不算多,还没到不可挽救的余地。
这样想着,冉梓将酒壶放远后又坐了回去:“这么多菜放凉了岂不可惜?”
允东单撑着下颚,敛下的眼底情绪不甚清明,未久,他才缓缓道:“月见兄言之有理。”
冉梓觉得他还是有点醉的。
这一顿饭吃得冉梓心神不宁,在差不多吃好后她便告了退,并决定今后一个月还是用干粮对付着度日比较好。
不过好在随后的几日里,允东也没再让她一同用膳,甚至自己也精简了不少。
果然就算是大少爷也得考虑舟车劳顿,粮草稀缺,她想。
*
中型楼船按照既定轨迹行在临安江,一路向南,在浩浩汤汤的江面上,仿若一叶扁舟。
楼船上等舱中,冉梓腿上摆满了那五封信。
这些时日,除了偶尔给允东些药,其他时间她都十分清闲。
因此总会将这些信拿出来反复琢磨,可却一无所获。
也不知成烨他现在到了哪里,是否安全。
“哎”
她揉了揉眼睛,将身子靠在床边掀起窗帷,入目所见便是平静无波的江水。
今日已经是行船的第十七天,算算日子,他们已经入了南境。
忽然一阵大风刮过,接着她便见到方才还万里无云的天际被滚滚而来的乌云所覆盖。
这般风就是雨的样子,果然是入了南境,冉梓腹诽,同时伸取走撑着窗户的撑杆,将窗帷放下。
室内骤然陷入黑暗,却又被一道闪电劈得亮了一瞬。
轰——
惊雷随之而来,冉梓本在收拾摆了满床的信件,指却因这声雷鸣倏然顿住。
去北方久了,都快忘了这雷声是何感觉。
背上迅速覆上一层冷汗,她用左死死摁住右臂才将那五封信全部收拢装回行囊。
轰——
又是一道惊雷炸裂在耳际,闪电在江面疯狂交织,外面是狂风骤雨拼命洗涮的声音。
冉梓紧闭双眼将自己蜷缩在床内一角,牙齿死咬着下唇,双环着膝盖,心中不停地安慰自己。
南方夏天的雨总是来得快去得快,没事的
轰隆——
“啊——”
她蓦地睁开双眼,但这不是她的声音。
心跳的速度快要飞出胸腔,她强迫自己向门口移动,紧接着又听到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以及刀刃相交的声音。
“江盗!是江盗——”
“漏水了!”
“救公子,公子在哪里?”
冉梓心中咯噔一跳,竟然在这等时候遇到了江盗!
她再也顾不上心中的恐惧连摸带爬地爬到床尾,将那五封信揣入怀中,然后握紧袖中的防身匕首缓步向门口移动。
咯吱——
门板被推开的声音在这混乱的黑暗中明明不值一提,却让她呼吸更紧了些。
听着那些兵刃的声音应当距这里不算远,她必须要绕过那些人,寻个安全的地方,待他们劫持完财物再出来。
这样想着冉梓心中便有了打算,楼船下方下等舱之间有个储物室,是她前几日闲来无事时发现的。
那个位置极其隐蔽,且位于脏乱的下等舱之间,不会是江盗的主要目标。
所以她要去那里。
只是她如今位处于楼船第四层,若要到那储物室不仅要先下三层,还要再往船舱内部再行三层。
不过幸运的是那群江盗还没寻到她如今的位置来。
定下主意后冉梓开始猫着身子在暗中摸索着前进,她一捂着胸口确保五封信还在,另一只攥紧匕首以防万一。
惊雷与闪电依旧接连不断,在这等危氛围中显得尤为诡异可怖,但求生的本能却让她在此刻忘记了恐惧。
她得活下去。
*
从三层到甲板层,冉梓感觉自己用了半条命,衣衫内衬早已被冷汗浸湿。
她将身形隐匿在一块木板之后大口喘气,应该庆幸这还是个中型楼船,能下楼船的阶梯甚多,以致于她这一路有惊无险地避开了江盗搜查。
只是这往下等舱走的阶梯却只有唯一一处。
“老大,这群人的头儿我没找到。”
“继续搜!老子还不信人还能从这船上跑下去!”
就在冉梓平复心情正欲再行,一道肃杀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
她吓得赶紧收回脚步,这才发现掩盖她的这层木板之后正是那群江盗屠杀现场。
呲——
刀剑入肉伴随着尸体摔地的声音落下,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背后紧贴着木板,目光堪堪下移,便见到那血迹如蜿蜒的溪流蔓至她的脚踝。
冉梓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方才好不容易开始恢复的冷静逐渐碎裂。
她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耳边除了一板之隔的江盗交流声,就是自己狂乱跳动的心跳。
她缓缓动着臂想要将自己缩得更一些,可肘却无意间撞到了木板。
砰——
声音不算大,却让冉梓呼吸一滞。
“谁在那?”
阴鸷的声音蓦地响起,紧接着便是铁靴踏着甲板面走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