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四章(上)赵尤part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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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尤站在四季春门口点了一根烟,看了眼手表,早上六点五十分,雁城的天已经透亮。四季春门口的三个停车位上停着的车换成了一辆本地牌照的红色大众甲克虫和两辆车身上都贴着“长沙爱兜风自驾俱乐部”贴纸的白色马自达,都是长沙牌照,轮胎和贴纸都有些脏。赵尤往酒店里瞥了一眼,前台还是蔡当班,这年轻女孩儿正趴在桌上盹。不时有本地牌照的汽车和电动三轮车从马路上经过,没有路人。电动三轮车车夫会朝赵尤招手,问他要不要去黄金海岸,还有个司机停下了和他搭讪,:“帅哥,四季,文华,洲际的沙滩我都知道路,五十块,我就能带你进去,美女都特别多,怎么样,考虑考虑?”

    六点五十五分了。

    赵尤不相信,挤着眼睛抖着腿:“人大酒店保安做得那么好,哪能这么容易就溜进去?你找别人吧,我这等人呢。”

    “我真的!你看我微信上都是我带过去的客户,你看他们发的照片,没人被抓到过!”着,那司机扯下了草帽,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就给赵尤看好些好友的朋友圈,各个都是阳光沙滩,风光无限。

    四季春餐厅的方向传来食物的气息。

    赵尤抽了口烟,六点五十七分了,一辆车从马路东头缓缓开了过来,逆着光。这是一辆黑色的雷克萨斯轿车,车速很慢。

    赵尤笑着拍了下那司机:“我等的人来了。”

    司机扭头一看,看到那辆黑车,一笑,重新戴上草帽和赵尤“拜拜”了。

    七点。正正好好,黑色雷克萨斯停在了四季春门前的马路边。汽车前后都贴着黑色的玻璃窗纸,看不到里面,车停下后过了会儿,后排车门开,一个黑瘦的,热天里穿着一身长袖长裤的西装套装的短发女人拿着手机走了下来,她先看了看四季春的招牌,眼神扫过赵尤,接着低头看了看手机,然后又抬头看赵尤。赵尤马上站直了,扔了香烟,迎过去就:“您是如何岛来接我的?”他自我介绍,“我就是赵尤,叫我赵就好了。”

    女人素面朝天,没有耳洞,没配戴任何首饰,看上去四十来岁,脸上的抬头纹,鱼尾纹,法令纹,脖子上的颈纹都十分明显。她对赵尤笑了笑,温和地话:“赵你好,我是如何岛工作室的负责人,姓许,许秀芬,大家都叫我许老师。”

    她的普通话字正腔圆。

    “好,好,许老师好。”赵尤指了指四季春,“这么一大早麻烦您过来,实在不好意思,吃过早饭了吗?不然我们一起吃一点,边吃边聊?”

    许秀芬:“不了吧,今天我还有挺多事情的,先上车吧,上车吧。”她就走到了黑车边上,开了后排的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尤走过去,停在车边问她:“我们现在是去培训班吧?”

    许秀芬还是:“上车吧。”

    赵尤上了车,许秀芬也坐了进来,就坐在他边上。她一上车,那坐在司机上位的人就把放在副驾驶座上的一个鼓鼓的档案袋往后递了过来,许秀芬接过档案袋,笑着看赵尤。赵尤也笑着看她。许秀芬:“安全带。”

    赵尤拍了下脑袋,笑了两声,扣上了安全带。许秀芬亦扣上安全带,拍拍司机座,:“开车吧。”

    这开车的司机是个约莫五十出头的男人,穿的也是长袖长裤的西装,戴着一双白手套,鬓脚发白。

    汽车发动,许秀芬把手里的档案袋递给赵尤,:“赵警官,这是我们的营业执照,还有自来到雁城办学以来的纳税明细的复印件,我想你们或许需要。”

    赵尤点了点头,开袋子翻看,那营业执照上的注册名称是“贝特文化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是许秀芬,属外商投资企业法人独资企业,成立日期为1999年6月1日。经营范围里密密麻麻列了一堆:组织文化艺术交流活动(不含演出);文艺创作;影视拍摄制作;影视设备租赁销售;文化场馆管理;业务培训(不含需取得职业技术许可证件的相关培训)。

    汽车的隔音效果很好,除了轮胎和柏油马路地面发生摩擦发出的声音,赵尤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其他动静。车里就只有冷气出风的声响。

    赵尤看了看许秀芬,意外道:“您是海外侨胞?”

    许秀芬:“我是香港过来的。”

    赵尤笑着道:“那您的普通话得可真好啊,都没什么口音啊,”赵尤又一看那营业执照,“您99年就来啦,那怪不得。”他还笑着,问许秀芬:“那您祖籍是雁城的?”

    许秀芬微笑回答:“不是,我祖籍是广东江门的。”

    “江门粽子好吃啊!特别大一个,里面包各种各样的豆,还有咸肉啊蛋黄啊。”赵尤眼里发光,得起劲。

    “赵警官去过江门?”

    “去过,去过,我也不是雁城本地的,我是青市来的,因为一些原因吧,现在是延明明案的专案组特别顾问,我以前在青市,还是刑警的时候去江门出过差。”

    许秀芬道:“你现在不是刑警了吗?”

    赵尤摆摆手:“来话长,”他笑了笑,抓抓头发,把营业执照塞回了档案袋,抱着袋子看着前方,“我现在算是搞宣传的吧,党风建设什么的。”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赵尤捕捉到了他的眼神,道:“你们培训班的地址那么保密,我还以为要给我戴个黑头罩戴我过去呢。”

    司机的眼神移开了,重新看着马路,许秀芬:“雁城市局提出让你来我们培训班调查,我还挺意外的,现在我更加有些糊涂了,你既不是雁城公安,还不是刑警,也可以查案子吗?”

    赵尤也很糊涂:“我是因为延明明的老公是我大学的老师,他去自首,你们知道吧?”

    许秀芬点头。

    “是他要见我,让我帮他找他老婆。”

    许秀芬量赵尤:“那你应该是很厉害的刑警吧?”

    “没有啊,不是啊,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干吗找我,我要是厉害的刑警,我们支队长怎么会让我转去宣传口啊,刑警的工作强度高,待遇嘛,实话和你们吧,也就那样,工作有时候还挺危险的,刑警支队轻易不会放人走的。”他问许秀芬,“许老师,那你当时怎么会想到从香港来雁城发展的啊?”

    许秀芬口吻轻松:“当时正好有这么一个机会。”

    “在雁城有朋友?”

    “算是商业合作伙伴吧,邀请我过来就来了。”

    “您一个人从香港来雁城,背井离乡,人生地不熟的,当时应该挺不容易的吧。”

    许秀芬笑了笑,从车门的储物格里摸出一瓶矿泉水递给赵尤:“喝水吗?”

    赵尤接过瓶子,拧开了喝水,看了看前面。汽车在围着东市路绕圈。绕了很大一个圈子。赵尤不动声色,仍和许秀芬搭话:“那您在香港也就是做精英培训,文化交流这一块的?”

    许秀芬笑着道:“什么精英培训啊,这都是别人以讹传讹,我们没有教育方面的相关执照的,也不做培训业务的,我们做的呢其实就是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谈谈天,进行一些文化层面的交流,就是包含在我们经营范围里文化创作这一类里的,来到如何岛的都是兄弟姐妹。

    “我在香港的时候呢,看了一些约瑟夫·墨菲的书,挺有感触的,我觉得人的潜意识是有无限的能量的,”许秀芬边边做手势,“但是这种能量又不是我们普通人一个人冥想啊,修炼啊就能激发出来的,这种能量是需要一些思想的碰撞去刺激,去诱导,就好像我们生活的地球,它是通过一场爆炸诞生的,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您这是……唯物精神主义?”

    许秀芬笑了笑:“人毕竟是群体动物,在群体中,人的力量其实是最大的。”

    赵尤抢话:“这个我懂,一个人走夜路会害怕,看到一条恶狗一定马上跑,两个人走就相当于壮胆了,路上冲出来一条恶狗,两个人上去就把恶狗赶跑了。”

    许秀芬笑了笑,想了会儿,继续:“但是基数过于庞大的群体又会因为其自身无法避免的劣根性,惰性,拖累群体的力量,五个人或许能研究出一个问题的解决办法,但当五十个人聚在一起讨论某个问题的解决办法时,就会不断有新的问题产生,这是无可避免的。”许秀芬看着赵尤,循循善诱,赵尤刮了刮鼻梁,若有所思地:“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抽象思维能力比较差,我想请问一下,您这里的问题,具体是什么问题呢?”

    许秀芬:“什么问题都可以啊,到一个苹果,五个人怎么分,大到判断某种行为是否是罪行,是否该得到惩罚。”

    “所以这五个人或者五十个人讨论的是制订法律?”“

    “我更倾向于人们在讨论要如何明辨是非,法律并非人人都能讨论它的制订准则,但是道德上的倾向,是人人都能讨论,并且产生一个衡量标准的。”

    赵尤:“即便这五个人,或者五十个人都是来自对于现代人的我们来的蛮荒年代,拥有着和我们大相径庭的生活准则的人?”

    许秀芬看着赵尤,眼神沉了下来,语调还是很温和的:“你认为这样的人的观点是毫无意义的吗?”

    “不,我不认为任何观点毫无意义,我只是认为讨论是非善恶这样的大概念毫无意义。”赵尤。

    许秀芬莞尔:“作为警察来,有这样的想法似乎不太好吧?”

    “警察是法律的执行者,不是道德的审判者。”赵尤瞥了眼那司机,车子不再绕着东市路转圈了,开上了一条直道,他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往哪里,他继续,“是非善恶这些概念本身就是社会发展起来后才出现的,就称它们为道德吧,我认为,‘道德’和‘人’并没有什么关系,‘道德’是一股巨大的外部力量为了不使人类太快灭绝而附加在人身上的绳索,它的出现是一种‘奇迹’,‘神迹’。”

    许秀芬迟疑地问道:“巨大的外部力量,你是指上帝,神明?”她牵起嘴角,“我以为党员都是无神论者。”

    赵尤笑着摸鼻子:“我不相信神啊,我是创造了大脚雪怪的力量,就像那场创造了宇宙大爆炸的力量。”

    许秀芬笑出了声音,赵尤跟着笑,许秀芬又:“袋子里还有延姐当时申请我们文化交流班的简历资料,她面试时的录像,和她参加课程时的谈话录音和录像。”

    “对谈时你们还录音?像见心理医生一样?”

    “是为了参加我们工作室文化交流的兄弟姐妹们能更好的了解自己,能从一个全新的角度认识自己,”许秀芬,“我很的时候就发现我在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和我平时话的声音,或者我自以为自己话的声音好不一样。”

    赵尤往袋子里看了看:“您这……门槛好高啊,还有面试啊?”他还道:“不过早就听您这个班不是什么人都招的,延姐的资历应该特别出色吧?”

    “还可以。”许秀芬。

    “啊?她一手拯救了濒临倒闭的西美华,应该算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商界女强人了吧,这还只是还可以啊?”赵尤惊讶。

    许秀芬谦虚道:“不瞒您,外界把我们得那么神秘,我们三年办一界,门槛很高,一次只收很少的人,其实主要是因为我们的人力物力实在有限,如果我们以后有更多的人力和资源了,我们很愿意向全社会开放,我们很希望大家都能成为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

    赵尤问道:“您这里这么保密,延姐是怎么给你们投的简历啊?还是有什么我们这种平民老百姓接触不到的邮箱地址?”

    “延姐是通过我们15年的一位学员的家属联系上的我们。”

    “那您这学费怎么算的啊?”赵尤并没在档案袋里看到相关文件,“没有什么课程资料介绍吗?”

    许秀芬强调:“我们不是培训班,没有课程表,文艺创作,文化交流这些思想层面上的东西是不应该被所谓的课程限制的。”她道,“我们只收取一些基本的维持运作的费用,一人一学期,也就是为期三个月的课程的费用是一千八百八。”

    “啊?三个月一千八,一个月才六百的费用,你们这是吃住都包的吧?提供教材吗?这……总不至于叫那些董事长,ceo啃馒头,吃咸菜,然后天天住草屋吧?”

    许秀芬:“那肯定不会,我们有自己的田地,能保证自给自足,房子虽然不像那些五星级酒店那么高级,但住宿条件也算整洁干净。”

    “那你们怎么盈利啊?”

    “盈利?”许秀芬像听到了一个很难理解的字眼,她解释道:“获得利益、赚钱,并非我们的主要目的,就像我之前的,我觉得人的潜能是无限的,我们提供的是供人进行文化层面上交流的场所,我认为只要来参加的人有所收获,用他们的收获回馈社会,对我们来就是最好的盈利了。”

    “那你们在做的是类似慈善基金会的善事咯?相比于慈善基金会用金钱购买物资,购买各种资源帮助社会,您这里的境界更高啊。”赵尤笑呵呵的,“那同期的学生和延明明的关系怎么样啊?同期除了葛俊华,还有哪些人啊?”

    许秀芬抿了抿嘴唇,汽车这时停下了,赵尤一看,外头就是个码头,一段木头栈桥在海上浮浮沉沉。

    许秀芬就:“俊华同学现在正在上课,赵警官需要见他是吧?”

    赵尤:“他是我们的重要证人。”他往外张望,木栈桥一头停了一艘白色的快艇,快艇上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

    赵尤:“我想见见他的姐姐葛俊婷。”

    “葛俊婷?”许秀芬始料不及,手抓着司机座,一时无言了。

    “她不在班上了吗?”赵尤看着她问道。那司机这时下了车,替许秀芬开了车门,许秀芬似有些为难,往外看了看,犹犹豫豫:“这倒不是……”

    司机就弯腰往车里看,开口了:“先上船吧。”

    许秀芬点了点头,下了车。赵尤拿着档案袋也下了车,跟着许秀芬和那司机走。那司机取下了白手套,走在最前面。

    赵尤跟上了许秀芬的步伐,走在他边上道:“葛俊华已经和警察录过口供了,我就想找他姐姐了解下情况。”他指着那快艇:“所以你们的培训班是在海岛上,我们得坐船去?”他摸出手机举高了,看着道:“不会没信号吧?那我得提前和市局的人一声。”

    许秀芬含糊地应了两声,她一直在瞥那个司机。司机一言不发地领着他们走着,始终背朝他们。

    “岛是租的?”赵尤又问,“确定没信号?也没座机的吗?”

    许秀芬:“确实没手机信号,不过应该不会耽误你太久的。”她的嗓音有些干涩,道:“赵警官,我可以传真给您相关的地产文件,岛屿是我们公司的合法资产。”

    赵尤点了点头,发了条微信给杭丰年:杭队,我要上那个培训班的岛了,手机会没信号,也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您到余县了吗?

    就听“通”的一声,赵尤一看,那司机已经站在了快艇上了,他看着赵尤,目不转睛,赵尤也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指着自己的脸孔问道:“我们见过?你觉得我脸熟?”

    司机摇了摇头,许秀芬突然出现,抓着司机的手跳上了快艇,示意赵尤上船。那司机拍了拍她,柔声道:“秀芬,没事。”他朝赵尤招了招手,道:“你好,赵警官,一路上都没作自我介绍,我和秀芬都是岛上的老师,大家都叫我王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