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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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惊云笑:“你看,正着呢,这便来找我来了。”

    林折水霍然起身,眉眼之中皆是忧虑:“二哥,我陪你入宫罢。”

    林惊云摇摇头:“你便留在相府待客,夜里若我没有回来,你便将这个给陈监军。”

    他着,从袖口掏出一封书信来交给林折水。

    “这是——”

    林惊云道:“你给他便是,陈监军知道是什么。”

    林折水只得好生收下。

    那太监在外头等得有一会儿了,不多时又来催了一遍。

    林惊云便道:“待我更衣后,即刻便走。”

    车马一路颠簸前行,不消片刻便已然入宫。

    来时沈濯兀自在门前站着,听见脚步声后才幽幽抬起头来笑了一声,道:“哥哥来了。”

    林惊云正待要话,便听沈濯道:“外头天冷,哥哥进来罢。”

    两人于是一同入殿。

    沈濯遣散了所有侍候在旁的人,连陆青弋也找了个借口发了。

    林惊云不知他所云何事,便只等着沈濯自己开口。

    过了许久,沈濯捻起一张纸扔到林惊云身前,背着手语气沉沉:“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林惊云弯腰拾起,草草在上头扫了一眼,倏地笑了一声,而后放回案上,道:“这十二罪状书,字斟句酌,写得倒是不错。”

    沈濯目光灼灼,只是一直盯着他看。

    林惊云笑了一声,道:“如何,陛下这是何意?”

    沈濯于是收回了目光,轻轻道:“我不知道。”

    那人听他如此,语气分明仍是笑着的,只是沈濯却觉得其间还有一股寒意。

    林惊云道:“陛下连下数道诏书要萧将军回白玉京问罪,又要坑杀数万战俘,转过来却来问我是否真的谋反——”

    “陵秋。”

    林惊云抬起眼眸,叫了声沈濯的字。

    他整个人如同淬了层冰,整个人都没了昔日里那般温顺柔和的模样,林惊云眼睛一眨不眨,冷笑道:“我当日力排众议立你为帝,难不成便是为着今日看你暴戾无度,为天下人所唾骂么?!”

    他这话得决绝无情,连‘陛下’都不愿再叫,只是唤他陵秋,大有已然心灰意冷之势,似是蛾子共赴烛火终于身死一般,看得沈濯心里一跳;然而饶是如此,沈濯也并不甘示弱,两人一时间狠狠对视着,都不肯回避认输。

    “呵。”

    过了良久,沈濯忽然笑了一声,他步步逼近林惊云,眼底腥红一片,气息急促道:“哥哥,你便敢你没有过一刻想要取我代之么?你便敢你朝中那些党羽没有一人盼着你杀了我执掌这国玺玉印么?你啊,你敢么?!”

    沈濯眸光狠绝,他手指着殿门,朝林惊云厉声吼道:“不仅是他们!还有你那西沙的皇帝。你便以为我真不知他来是按着个什么心思么?”

    “这些人皆当我胆怯,皆要我事事顺着他们;每每夜里啖我的肉,喝我的血,恨不能剥皮去骨——”

    林惊云见他越越荒诞,心下忽然也只感到一阵疲累,他不欲与沈濯争辩,转身欲走,却只听身后那人将案上的砚台一把掷了出去,林惊云躲闪不及,砚台砸在他衣角,墨汁四溅,全都溅落到了他衣襟上。

    他于是回过头去。

    寝殿之中没有关窗,冷风毫不留情吹进来。

    沈濯脸上不清是什么神情,有些厉色痛恨,可林惊云又在那一双眼底找到了些凄楚可怜来。像是走投无路的困兽挣扎着拖着断腿,紧张地发抖也绝不后退。

    从前林惊云见过一次这样的神情。

    ——但他却不愿再回忆了。

    他止住脚步,侧过身来,神色定定看向沈濯。

    沈濯道:“哥哥。”

    “如今我高枕青山,然而每每夜里都会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每每入睡总能听见母妃她在叫我,她在叫我啊,为什么没有救她,为什么活生生看着她在我眼前咽气——”

    林惊云登时面如白纸,全无人色。

    他闭了闭眼,几步回身去,一把抱住沈濯的身子。

    怀中之人身上仍旧颤抖个不停,肌肤几乎烫手,林惊云低低对他道:“原是我的不是。”

    沈濯倏地长笑一声:“当然是你的错!”

    “你不肯见阿瑞,不肯见我,拖着不肯进宫,甚至于我母妃死时寝殿里连一个太医都没踏足过!可她,可她……”

    一句话没完,沈濯浑身脱力,眼角簌簌落下泪来,整个人哀恸不已,他攀扶住林惊云的肩,张嘴咬上他肩头,然而下嘴却很轻,甚至林惊云都未曾感到疼。

    “陵秋。”林惊云轻轻出声道,“我命不如你,沉浮身不由己,”他着覆上怀中人眉上寒霜,“费心谋这天下,翻云覆雨都不过是为了你罢了——”

    这天底下流言滔滔,人心如许,我管不得这许多,只有你不能疑我,不可疑我。

    我为他,礼春容,叫的凶。

    我为他,展幽期,耽怕恐。

    我为他,碾玉骨,活心孔。

    他这话里带了些高山仰止的屈膝和顺从之意,犹如一只弯折了一身傲骨的孤高白鹤,心甘情愿屈服在他膝下。

    林惊云就着肩上一丝丝疼,吻住了他的额头。

    沈濯当下咬得更凶了。

    两人一路从案上到床榻,不知折腾了多少回,沈濯气喘吁吁覆在他身上,林惊云神色迷离,眼尾晕出一抹淡淡的艳色,时不时发出支离破碎的呻吟。

    这一场欢爱来得远比从前更激烈一些,林惊云不停着朝沈濯索求,似乎唯有身上一点点疼才能叫他暂时忘却从前过往之事,乃至于最后弄的竟出了血也不管不顾。

    神色迷离之时,林惊云攀上他的肩,嘴里喃喃不知在唤着谁的名字,沈濯俯下身欲意去听时,对方却闭了嘴咬着唇瓣不肯再出声了。

    他在低低地哭。

    这哭声委实太过椎心泣血,撼久不绝,一时间便是连沈濯自己也不由得晃了神,心尖一疼。

    当日他问林惊云,何以杜鹃会这般艳红?

    林惊云扶住他的肩头,语气淡淡道:“蜀中有鸟,声声啼,不如归。这鸟的血泼到花上,便成了这般红色。”

    往而不可追,去而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