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碧玉春庭晚
“可我还是很想你——”
沈濯仍旧不死心,三年来的殚精竭虑早已经将他身上的那些傲气在这人面前剥离得干净,他近乎哀求一样看向林惊云,后者不为所动,抵在他脖颈上的匕首又深入了几分。
皮肉被割破,血丝渗出来,然而沈濯却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他抬了抬手,想抚上对方的脸颊,却被人厌恶地躲开。
手停滞在半空之中,扑了个空。
沈濯看着他:“你不愿意见我。”
林惊云笑道:“你知道便好。”
这话他得云淡风轻,沈濯却听得嗓子一疼,几次欲开口却什么都不出来。
像有一根鱼刺卡在他的喉管,连想要出话来也是不能。
三年来,他的哥哥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心护着他的人了。
“……我不想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哥哥。”沈濯看着他,语气艰难地斟酌着道,“你,你若是不愿意见我,那我可以即刻便走。只不过我还是想听听——”
他的眼眶红得吓人,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看起来有些吓人:“你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絮絮道:“当初钟停鹤你的身子若是慢慢调养是会好起来的,所以我才敢用阿芙蓉——”
沈濯的声音越来越,却听得林惊云轻笑着断他道:“这你倒不必自责。”
“阿芙蓉不过是叫我三年来毒瘾反复而已,你当日此举是为了救我一命,起来我还应该谢谢你。”
青年身披一袭黑衣,眸光淡漠,笑起来整个人显得凉薄无比。
一时间里沈濯甚至觉得自己是认错了人。
三年前的哥哥哪怕被人伤得再狠,也从来温柔,或许也就是这样的好脾气,才让他肆无忌惮地越过界限,弄得他伤痕累累,还误以为他是真的好欺负、好拿捏。
“当日我早已存了死志,”林惊云,“实话告诉你,自你在我身上纹了双龙戏珠以后,无论你再如何向我赔罪向我示好,我都不会原谅你。”
他似乎站的有些累了,手撑着一张椅子坐下,颇有一些当年摄政王的气势。
沈濯早就过,像他哥哥这样的人,不论落得何等境地,始终骨子里都带着些矜贵傲气,让人忍不住想上去攀折,亲眼看着这只高岭之花堕入泥潭。
他的声音还很虚弱,但仍旧十分强势:“以后再见,若你挡了我的路、还偏求着我对你下手,我也不会心软一下。”
“你的血,会由我亲手洒在白玉京的每一寸土上。”
他的目光很平静,眸子里倒映着那人摇摇欲坠的身形,却始终没有一丝动容,甚至还能叫人。
沈濯踉跄退了几步,凄然笑道:“……好,好啊。哥哥,你想要的我都给你,哪怕有一天你非要取我的命!我也毫不犹豫把心掏出来奉给你。”
——我不奢求别的,只求你不要不看我,不要再什么一别两宽的话,我只怕我听了会发疯。
林惊云似是疲倦了没有回答他,自顾自的起身上榻,完全没有搭理沈濯的意思。
后者盯着他的身影,他落在身侧的手握成一个拳,指甲也深深嵌进皮肉里,整个人颤抖如筛糠。
沈濯终于是再没忍住,三两步跨到那人身侧,将人紧紧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唔——”
日思夜想的温热躯体终于又落入怀中,然而沈濯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他的身子实在太瘦了。
——抱在怀里甚至还能感觉得到硌得生疼的突出骨头。
林惊云的乌发散落在他鼻尖,沈濯抱着他,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鼻尖是令人熟悉心安的梅香气,感受到怀里的人还在挣扎,沈濯收紧力道,却也心翼翼地不叫他受了疼。
林惊云抵着他的肩,咬牙低声道:“……你给我松手。”
沈濯哑着嗓子:“哥哥别动。就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便好。”
“……”
林惊云果真不再动弹了,他收了手闭眼冷笑,偏过头去不愿再看抱着自己的那个人。
这时候正是深夜,两个人的气息交杂在一起在耳边放大数倍,外头只有一些虫鸟鸣叫,林惊云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的呼吸都煎熬无比。他强忍着压下喉间上涌的呕意,趁着沈濯不注意时,缓缓伸出手——
“咣当——”
景泰蓝的花瓶被落在地,在月色底下泛着冷光。
深夜里所有声音都听起来分外明显,不一会儿便有人巡视到林惊云所在房间的门前,他们没有吩咐不能进去,只能站在门口轻声问道:“林公子,里头可有什么事么?”
林惊云瞥了一眼沈濯,道:“无妨,只是有一只老鼠闯进来罢了。”
那人被他推得险些倒在地上,正双眸通红的死死盯着他,却不言语。
那两个人又叮嘱了两句,这才不放心地离开。林惊云将床榻边上的帘子放下,挡住沈濯的视线,好整以暇道:“你也看到了,此次沈孤城韶洲之行,一为皇权,二为了讨我欢心。倘若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什么事来,只怕你这三年的养精蓄锐都会为此功亏一篑。”
“只要我想,你根本走不出这里。”
“……”
林惊云隔着一道帘子,宽衣躺下,他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又开口道:“不过若是你想念了我的身子,我倒也不介意在这里和你云雨一番。”
这一句话如同一兜冷水对着沈濯当头浇下,将他浇得通身彻骨冰凉。
沈濯道:“不论如何,还请你保重自己。”
林惊云笑:“这自然了,你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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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林惊云起得很晚,待到他起身时已是日上三竿,沈孤城甚至忍不住叫钟停鹤过来看看他了。
今日是乞巧,整个韶洲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钟停鹤为他诊过脉象,又服下些熬好的汤药,钟停鹤今天心情不错,连沈孤城求他带林惊云出去游玩的要求竟也答应了。
韶洲乞巧节有灯会,这里与白玉京元宵时又不一样,他一直心心念念着,想让林惊云也来看一看——
即便他什么也看不大清。
宁微云道:“近日来韶洲不太平,陛下真的执意要去么?”
沈孤城正换了一身便装出来,他卸下繁重冠冕,青衣白袍看着倒是温润许多。
沈孤城道:“朕此行韶洲本意在此,多派几个暗卫在暗处跟着便是,何必担忧这许多。”
宁微云所之事他并非不知道,只不过区区地方草寇叛乱而已,还不足以放在心上。
“你且带上一路人马速速前去剿匪,切勿伤及百姓。”
宁微云一拜,“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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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乃是韶洲城最最著名的吃街,上次走得太匆忙没带你去尝尝,这回平安想吃些什么——酒酿饼如何?”
林惊云道:“你做主便是。”
沈孤城一笑,却也看得出林惊云没什么精神,他隐隐能猜得出昨晚的事,只是不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沈孤城不动声色笑道:“若是真要我看着买,只怕过一会儿你得我抱着走回去了。”
林惊云绷不住了,终于笑了一声。
幼时沈孤城常常来找他玩儿,每一次见他必然会带着人跑去白玉京,变着法子寻摸些好吃好玩的东西来给他。平日林惊云虽然皮的厉害,林栖凤鞭长莫及管不了他,但是吃的这方面却从来钻不上空子。
生得白玉一样的藕白团子出不了家门,便想方设法找人帮他带些新奇玩意儿回来,他给的报酬也不少,尽是他从别处抠下来的闲钱下来自己省着玩的。
林惊云自有了钱,便成日坐在他家墙头,一双腿和眼提溜提溜地转,逮着有合适做狐朋狗友的,便搭上几句话,求着人家帮他带东西。
后来找好巧不巧,林惊云找人找到正要奉旨回京的王爷身上,一眼便相中了那个看起来年少老成的家伙,一块石头差点把沈孤城砸得不省人事。消息传出去,气得林栖凤险些把他了个半死。
林惊云卧床静养大半个月,才终于有了些起色。林栖凤见他稍稍好转,掉头便拎着人送到安王府负荆请罪,是只要人家不原谅他,那他便再没有饭吃。林惊云心不甘情不愿地跟那人道一声抱歉,这俩人倒算是不不相识。
林惊云道:“这件事过了许多年,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
沈孤城便是想到了这个,才忽然这么的话,见林惊云脸上绷不住的笑意,这才略略觉得宽心:“到如今我还记得你那时被老相爷叫去和我道歉,只不过你那哪里是道歉啊,我记得你那时候的眼神,就算是要杀了我也有人信。”
“知道你这人脸皮比纸薄,我哪里敢受你的道歉,只盼着可别被你有一天给灭口了才好。”
沈孤城笑意盈盈,恰此时店二拿了一盘桃花酥上来,他道一声谢,随手用筷子拣了一块送到林惊云嘴边:“清衍尝尝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