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故人再难逢
萧玉案与林惊云一同待在茶楼里,不多时便听见一两声惊恐的叫喊,紧接着便是刺耳地喊杀喊声,守城军性子急,连红衣大炮都搬出来当救兵拿出来用,万千弓弩竹箭如流星蹿入天际,白茫茫玉京肃杀一片。萧玉案见此,更是惊诧。不由得转向他,却见那人脸色尤为淡漠。
不出他所料,沈渝果真一刻也等不得了。
萧玉案道:“陛下留我在京城,是不是也料到沈渝会谋反?”
“不。”林惊云,“只是他现在已经没有功夫管你罢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
萧玉案心里五味杂陈。
若是认识眼前这个人,就算他眉目样貌化成一抔灰自己也认得;可偏偏又觉得他陌生得很——他二人自幼交好,林惊云但凡有鸡毛蒜皮点事也喜欢同萧玉案上一嘴,但现在,自己已经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了。
原来二十多年来的情分在此就这么破灭了。
这一切都太荒唐,林家祖训向来以忠义二字为首,如今林惊云不忠不孝不义,前朝落得个佞幸之名,今朝又出手引得皇室内乱,灾祸殃及百姓,想必老爷子在天上看着,大概也会心寒罢——
但是即便如此,自己也不能他做的就是错的,萧玉案暗自叹气,道一声这都做的什么孽啊。
这天底下没几个能真正理解平安的人,若是有,自己应该也算得上一个。
林惊云坦然道:“他管不了这些了。”
顿了顿,“这个时辰沈孤城应该已经发现自己身中剧毒、时日无多。”
“你给他下了毒!!!”
萧玉案脑子一热,他现在心脏跳得厉害,伸手死死抓住那人的肩头,强迫对方看自己的眼睛:“你、你、林清衍!你他妈是疯了么!你知不知道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若、若是沈孤城察到你身上,你让林家剩下的那些人怎么办?!”
萧玉案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甚至连为什么宫里没来人要他调动虎符、引兵出战的怪事都扔到脑后,浑身血液逆流,夹杂着万千情绪尽数冲进脑子,几乎快要把他烧成一把灰。
“若真的被查出来,你又该如何自处?!”
林惊云蹙眉拂开他按着自己肩膀的手,面色不虞:“查出来也左不过一个死字,这些年来我已经死过很多回,也不差这一次。”
他着,抱臂对萧玉案笑了声,颇有些无奈的摇头,放软声音:“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林清衍从来不做没有把握之事。从前是,现在更是。”
萧玉案也不搭话,只是幽幽地看着他。
从到大都是这样,只要是他所做出来的决定,就断然没有可以更改的余地。
萧玉案知道自己不过他,索性也不去管林惊云,顺手回身拿了刀,正要往外走,却冷不丁回过头,跟屋里那人大眼瞪眼,憋着一张脸踌躇半天,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萧玉案原本是真想就此撒手不管他的,但偏偏身子还执着得厉害,死死拽着他不愿叫他走,于是只得遵从自己的意思,长长哀叹一声,“清衍,你可真是我命里的克星——”
罢了,何必这么难为自己。
萧玉案道:“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你痛快我痛快做就是了。”
林惊云禁不住笑出声:“你还是这么好话,难怪当时在书院时便都喜欢欺负你。”
萧玉案白了他一眼:“也就是你克我,否则我又怎么会”
“我没什么要你帮的,”林惊云,“禁军与沈渝手下的军队斗得两败俱伤,届时你只需要派人去江州扇风点火,再叫他们也插一手就是。”
天渐阴沉,有些地方已经燃上灯豆。
萧玉案没有问他缘由,便只是应允了他。
“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林惊云幽幽道。
当夜守城紧张,所有将士一心守城,并没有人注意到城墙边有人借着掩护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城门。
这辆马车自出了城门,便一路南下,几经辗转后终于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路途颠簸。
林惊云知道先皇曾属意三殿下和五殿下做储君,但他一路力保沈濯登临皇位,甚至还设计叫五皇子失了先帝的欢心,把他发到偏远南方做个富贵闲散王爷。
而今再次回想起来,倒是沈渝性子更八面玲珑,见识不好就寻了个由头出使西域,顺水推舟“丢”在了那里。
沈渝他不愧是林惊云教出来的学生。
——但林惊云只觉得在这些鬼蜮伎俩上,他只怕是真的自愧不如。
他走的是路,况且这条不是官道,路上泥泞颠簸,弄得林惊云几欲作呕,胃里上下翻涌。
这驾车的车夫一早被萧玉案叮嘱过,是他今日拉的这人身子不大好,得他们走一回儿停一会儿。
然而这公子甫一上车就吩咐他即刻南下,一刻也不许耽搁;想起那时萧玉案凶巴巴威胁他的场面,犹犹豫豫间车夫都不知道该听谁的好了。
“公子,前面有家店,要去歇息歇息吗?”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便听见车厢里头清清冷冷的声音拒绝了这一提议,听了这话,那车夫正想策马扬鞭,再抬眼却见一个人影挡在他们的去路之前。
车夫登时不大乐意,仰着嗓子喊他:“你这人,杵在道儿中央干什么呢?!我们公子着急赶路,快点让开!”
天边眼看就快要亮了,若是不能在约定时间内赶到,只怕萧将军承若的酬劳也就水漂了。眼见这人还是不动弹,车夫愈发焦躁起来,丢了手里辔头,骂骂咧咧欲下马车。
忽的听见那人不知道了些什么,车里的人一怔,撩开厚重帷帘,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车夫听见动静,边骂边转头控诉:“公子,你看这人他就是不走——”
“无事。”
林惊云矮身从车厢里出来,借着车前横木的力道下了马车。
“你先回去吧。”
他身上一袭白袍,许是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穿过,林惊云尚还有些不大适应,这一路的马车坐得他头昏脑涨,意识也昏昏沉沉的。
但即便如此,那声几乎刻进他骨头里的“哥哥”,他还是认识的。
那是沈濯。
阔别数日之后,他竟然找到自己了。
——不过林惊云没有想到,沈濯竟然在浑身重伤的情况下还单枪匹马出来找他。
这人还真是……执着啊。
心底泛起一股不知名的酸味,林惊云当下便看见他停了马,一瘸一拐地朝他跑过来。
当日沈濯如何护着他一路冲出沈渝包围圈的还历历在目,陆青弋的尸骨尚且温热,林惊云分明几日前还与他闲聊了几句日后他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却没想几日之后,陆青弋竟会就这么活生生死在他面前。
万千穿心,却不是死在战场。
这是对于一个将军而言最大的讽刺。
林惊云也很惋惜。
“哥哥。”沈濯惨白着一张脸,轻轻握住林惊云的双手。几日不见,哥哥似乎清减不少,他连额上汗珠都没来得及擦拭,一双眼睛贪婪地盯住林惊云的每一点神情。
沈濯问他:“你怎么不等养好了伤再去做你的事?”
林惊云想抽手回来,但沈濯握得很紧,索性他便也放弃了这个想法,那人的掌心都是汗,也不只是这一路上快马加鞭累得,还是夜深霜露重冻出来的。
林惊云只得耐着性子道:“你先放开我。”
这回也不知沈濯抽什么风,沈濯竟真如他所言放开了手,还十分自觉地离他远了些。林惊云对他身上的新伤旧伤一概心知肚明,眼前这人毕竟是自己从看到大的孩子,哪怕是曾经多有得罪自己,但这一次舍身护他冲出重围,自己还是有一点心疼在里面。
沈濯咬着牙,日夜兼程使得他双眸通红,脸上也弄得脏兮兮的,一头黑发胡乱地披散在肩头,林惊云霎时间恍惚了一下,好像这个人还是当初初见时候的少年模样,昔日与今日的容貌影影绰绰重合起来,心下没来头地发软。
林惊云皱着眉:“你……你身上伤势可好了些?”
“已经好很多了!”沈濯双眼微微发亮,林惊云肯和他话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更何况他哥哥竟然还主动问起来他的伤势如何。
沈濯尽力想稳住自己发颤的声音,但终究还是失败了,林惊云看他挫败的模样不由得淡淡一笑,竟险些忘了自己此番要来做什么。
“哥哥……”沈濯踌躇着,“你还肯这样心平气和地与我话,真好。”
他张了张嘴,却忽觉心口处一痛,万千白蚁又开始攀附到他的心脉躯干上,疼得沈濯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呃——”
“你怎么了?”林惊云疑狐问他,但沈濯却听不见了——下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阵阵发黑,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竟是一头栽进了林惊云的怀里。
他仅剩的力气也彻底告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