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A+A-

    次日一大早, 清黛便拜别了南家众人,登上了回孟侯府的马车。

    昨夜从学塾回去后,发生过的事除了阿珠这个最亲最信的之外, 谁都没。

    虽陪着沈猎放肆地笑了那一场, 但回过神来依旧心有余悸。

    乃至一看到昨日穿的那身衣裳,她就忍不住会想起杨润恶心的眼神还有他如同猪狗发情般的一举一动。

    辗转反侧到半夜,起身把衣服几刀剪碎拿出去一把火烧了才稍得宽慰, 却仍是难以安寝。

    这会儿一个人坐进马车里,头靠在晃晃荡荡的厢壁上一阵儿一阵儿的发晕。

    寻常人大多昏昏欲睡了,结果她这心里还是一百个不安定, 就在担心着杨润日后会因为气不过,破罐破摔把昨日的事给捅出去。

    在这件事里的三个人当中, 对清黛的影响最大,沈猎次之,最的却是杨润这个始作俑者。

    人们只会觉得他这个年纪的公子哥血气方刚, 脑子里想着那事也属寻常, 顶多当他一时犯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茶余饭后当作笑话乐几日也就过了。

    而清黛就麻烦多了, 那些所谓的文人墨客、莽夫糙汉,向来都是对同性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却总是用最苛刻尖锐的目光去不怀好意地量女子。

    明明是被调戏、受欺负的那个, 清黛却必然要被质疑成日常行为不检、主动勾引献媚的“不安分”者。

    甚至还会被成家教不严、为人放荡、不贞不洁,让自己以及全家上下又要被推到风口浪尖, 受人指指点点, 评头论足。

    稍有不慎, 连带着好心帮她出头的沈猎, 估计也会被牵扯进来。

    若是杨润揪着他动手人不放,闹起来少不得还要耽误他入锦衣卫。

    这个机会有多么来之不易,他为之付出了多大的血汗,清黛都看在眼里,又哪里忍心去连累他。

    越是这样想,她便越是提心吊胆。

    回到孟侯府安顿下来后,日里除了照常陪着清照话解闷备嫁妆,也就是有事没事去南素容那儿溜达一圈,随时旁敲侧击地探着南家那边的动静。

    转眼京城里就入了夏,却始终不见杨润屋里传出什么声音,也不知是当真被沈猎吓住的缘故,还是碍着自个儿的脸面难以启齿。

    不过清黛却不敢掉以轻心,谁知他是不是在偷偷憋着什么坏呢?

    这日午后,她借口去找南素容帮忙挑选送给清照做新婚贺礼的绣鞋花样,一进门却被她先拽着了长长的一篇话:

    “今儿瞧见你来,倒省了我一桩功夫。昨个儿我回了趟娘家,遇见丁老夫人往她孙子屋里去,照面寒暄的时候我见老人家颜带愁色,便多嘴问了两句,原是她那孙子前几日不知上哪儿跌了一跤,伤得倒是不算轻也不算重的,口服外敷的药齐齐用着。

    “而那哥儿自肠胃虚寒羸弱,到如今还三不五时地吃着药,偏生这回治伤的药里有几味和原来的药冲着了,只能先停了原来的药,谁曾想过不到三天那哥儿身上的老毛病就犯了起来,动不动就上吐下泻,连新的药都吃不进去了。”

    “可曾请郎中看过了?”清黛礼貌性地随口问了一句。

    “来的还是太医院里最擅脾胃内科的张太医呢,都不清那哥儿是个甚症候,只开了副温补的方子徐徐养着,可吃着仍不见有起色。丁老夫人估计也是没法子了,逢人便托,宁愿千金散尽也要求个济世名医保她孙儿的康健。”

    南素容想起老太太那一脸愁容便叹了口气,不过看向清黛的时候又眼前发亮,“我正想着这事儿,本来无甚头绪,刚巧你就来了,方叫我忆起来你那柯家的表弟幼时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症候?”

    清黛听了一半就猜到她要问这个,遂笑道,“我那表弟当初也是如此,什么药吃着都不见好,后来是得一跛脚的得道高僧指点,将他送往柔夷调养,又开了副没名头的野方吃了个半年,这才慢慢痊愈的。嫂嫂提起这桩,可是也想寻那高僧上京?”

    南素容摇头直笑:“那等世外高士,只怕不是已经羽化登仙便也不知去了何方云游,可谓可遇不可求。我想着只将柯家哥儿从前使过的药方借来,给太医做个参考便好。”

    清黛悠然摇着把刻垂枝海棠的檀木香扇,“这事好办,我寻人带话去柯家问问就是了。且我记得那高僧曾过,他留下的方子是包治各种肠胃毛病的,用的药材好些还都稀奇古怪的很,想来也不必叫太医看了,直接拿去抓了药吃下去几帖瞧瞧。”

    南素容闻言感慨,“那是再好不过了。”

    把这件事议定之后,姑嫂两个随即又看起了清黛拿来的花样子。

    笑笑半天,到晚间孟煜下衙回来,兄妹面对面点头问过好,清黛就起身告辞了。

    夜深人静便要就寝时,坐在镜前蓖头发的清黛回忆着白天和南素容过的话,一时还无甚睡意。

    忽又想起一事,开口问起铺床的阿珠,“阿珠,你还记不记得那时我同士康一起,带着你还有他身边的厮胡乱跑到给他煎药的厨房里玩耍,见了满地晒的药材便心生好奇,这个也要摸一下,那个也要看一眼,把整个院子折腾得鸡飞狗跳。”

    阿珠努力回忆了下,直点头道:“怎会不记得,姑娘那时还,贪嘴淘气的很,随便瞧见个长得漂亮顺眼的花果就想抓起来往嘴里塞,幸得旁边懂些医理的下人认出那东西是美女草,不然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是啊,我犹记得那美女草便是士康吃的一味药材,用于治疗胃痛,镇痛止泻,但本身带毒,食用不当或过量者轻则头昏心悸,重则躁动谵妄,神智失常,是以一般只取少许入药,用在孩老人身上更是要慎之又慎。”

    清黛一边闲闲理着自己的发丝,一边不紧不慢地继续低声问阿珠,“你,同样是脾胃虚寒,动不动就上吐下泻,那姓杨的药方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味美女草呢?如果他再一个不心,食用过量了呢?”

    她的声音越问越低,几乎被院子里一声长过一声的蝉鸣盖过去,就像是淤水潭里摇曳的水草,有些阴暗又有些幽冷。

    虽这世上最可信的仍旧是不会话的死人,但清黛倒还不至于为了杨润这种人模狗样的渣滓脏了自己的手。

    只要让他开不了口,或者开了口也不会有人当真便好。

    隔日柯家送来那纸药方子上的字迹刚好也有些模糊,她便趁机在原药方的基础上,有意无意地改多了美女草的剂量,再重新誊抄一份。

    即便后来别人察觉,她也大可解释成纸张太久,字体太糊,底下的人一时不慎,抄错了。

    转头她便叫阿珠把改好的方子送去给南素容,由她转交到南家。

    以阿珠的脚力,来往两个院子间平常只需要一盏茶不到的功夫,殊不知这一次倒是去了半个时辰,闹得原本还觉着有什么的清黛也莫名有些做贼心虚起来。

    正算自己去找,幸好人在这时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一进门却又神秘兮兮地把清黛从廊下拽进屋子里,低声道,“姑娘,那杨家哥儿出事了!”

    “方子不是还没送过去么?”清黛讶异地瞪圆了眼睛眨了眨。

    “跟咱们没关系。”

    阿珠快速地摆摆手,然后凑在清黛耳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股脑儿都了,“今天刚蒙蒙亮,那杨家哥儿屋里的女使就闹起来,是自家主子不见了,丁老夫人和南老太君随即命人把府邸内外都找了个遍,连同平日和杨家哥儿有些交情的人家也都差人去问了,还是连个人影都没见着,直到天亮以后,那杨家哥儿才被几个天龙河边的佃农贩抬了回来。”

    事情越来越奇怪,清黛也十分不解,深更半夜的,他不睡觉跑到天龙河边作甚,“你接着,然后呢?”

    阿珠道:“杨家哥儿被抬回南家的时候,人尚且还是昏死的,据抬他回来的人,是他们今正备着摆摊卖农货时,在天龙河上那座木板桥下发现了他。

    “发现时他整个人被堵住嘴倒吊在桥底,上半张脸倒着埋进水里,就露出鼻子用来喘气儿,他们把他拉起来一看,只剩下半口气不,脸都被泡烂了半截!”

    清黛听着都觉得手脚发凉,人被倒吊着时周身血脉气息本就会倒行逆流,普通人不通武艺,没多久就容易出现头晕耳鸣的不适感。

    时间一久,甚至还会伤及心肺和膝盖。

    这也就罢了,那行凶之人竟还把他五花大绑,让他半截脑袋沁在桥底冰凉阴冷的河水里,遭到河里鱼虾细细密密的啃咬。

    那种感受虽谈不上多疼多痛,却又好像是被千万只蚂蚁钻他的头骨,痒得人抓心挠肝,却又浑身动弹不得,更无法出声呼救。

    若再碰上个心志稍弱的,估计被如此折磨一夜,整个人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便都废了。

    杨润运气不好,不光是那个心志稍弱的典例,而且在送回南家当夜便起了高热,浑身烧得如沸水般滚烫,直烧了三天三夜才慢慢转醒。

    只可惜这时的他已然是七魂六魄散尽,神智心力衰竭。

    独留一具浑浑噩噩的肉身,平日连句整话都不会,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似惊弓之鸟,尖叫嚎哭不止,人还真就这么废了。

    丁老夫人痛心疾首,也跟着病了几场。

    太师府出于仗义,也替他们家报了官并花了大力气上下点疏通,只为缉拿肇事元凶归案。

    “那咱们的那张药方子呢,你给大嫂子了么?”清黛心情复杂地问。

    阿珠摇了摇头,“我一进去就听大奶奶她们在此事,听了后更是惊得六神无主,只想着回来报给姑娘了,便把送药方的事忘了。”

    清黛怔了怔,连声道,“也好,也好。”

    着,她又问阿珠要回了那张动过手脚的药方,就着手边的烛火,一气儿烧成了灰,“还得让你再跑一趟,把真的药方送去给大嫂子,事已至此,那厮既然已经遭到了报应,我也犯不着再落井下石。”

    阿珠应了声,却没着急行动,还皱着眉头,一脸苦思冥想地站在原地。

    清黛看见后问她怎么了,却又被她反问,“姑娘,那杨家哥儿除了姑娘你之外,是不是还得罪了什么人,否则谁会如此辣手又有这样的本事,敢在天子脚下这般作践人?”

    “那厮来了京中就一直都在闭门读书,除了南家几位公子外也不怎么与其他人来往,与他们也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

    清黛一面想一面,脑海中顺其自然地浮现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心口下意识一紧,会是……他么?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