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才子与歌伎
他自是认得出祝二爷是哪一位, 可就是认出了,才觉震惊。那祝二爷身边的女子,怎么会是柔兰?
缪世易大惊失色, 忘记动作。
老爷子正要离开, 发觉他仍站在这, 不由负手皱眉催促道:“怎么愣在这?”
“是, 爹。”缪世易讷讷应声,朝那一桌过去了。
缪世易今日着喜服,较往日有精气神许多, 他其实生得不差, 好生扮也是一表人才,从前被顾父与顾母相中不是没有原因, 可惜……
全家的人坐在另一桌, 这桌人不多, 坐的是上宾。缪世易走过去, 压下犹疑笑道:“二爷。”
祝辞抬眼看他,勾起笑道:“新郎官出来了。”
“二爷能赏脸来缪家,是我缪家的福气。”缪世易着, 余光却落在旁边的身影上。
“这丫鬟……”
柔兰被他的视线看得不大自在,无声蹙了蹙眉, 没话。
正当她垂着眉眼时, 自己被冻得冰凉的手忽然被一双干燥温热的手握住。祝辞没看她,却似知道她冷, 原本随意搭在桌上的手将她的手牵过来, 放在桌上,不轻不重。
“怎么这样冰。”祝辞感受到她手上的温度,皱眉。
柔兰一怔, 毕竟这里人多眼杂,试着抽了抽手,却没能拿回来。
握着自己的手带着热度,将她手上冰凉驱散,她明澈瞳仁转过去,看了看祝辞,唇边抿起,是微不可察的笑。
“不冷。”她摇头。
方才缪世易过来的时候,因着祝辞的缘故,旁边几桌的宾客纵然没有直白朝这里看,却都有意无意地扫了几眼,发觉这里情势不对,都停下话头,朝这儿瞧了过来。
眼见着祝辞护她,却将自己的话置若无物,缪世易笑容僵了一瞬,紧紧看着柔兰乖顺低垂着的眉眼。
做了下人,风霜会将其磨砺得失去颜色,纵然没变太多,做事的痕迹都会留在细微之处,比如粗粝的手,较从前更为显老的容貌。
可是柔兰没有。
她甚至较那日更好看,她像是被泉水浇灌,在恰到好处的时机迎阳盛开的花。纤白的手,较从前更加清艳的脸,都明她被人保护得很好。
甚至连全茜都比不上她……
缪世易看着看着,心中忽然就升起了巨大的后悔和恐惧,不仅仅是对她此时的境遇,更是对缪家今后前程。
他那日与柔兰的那番话,压根没留情面,可他那时以为柔兰只是个祝家不起眼的丫鬟,掀不起什么风流,谁能料到她竟是二爷身边的人。
他原本以为,娶了全茜,在东溪就能步步顺遂……
缪世易如今心中一万个悔恨,难怪祝家中止了与缪家的生意,想着柔兰是势必同二爷了什么!许是方才敬酒时喝了些,他这般想着,竟着急出手去拉柔兰,“念念,你听我,我那日不是那个意……”
可才过去,缪世易便被旁边守着的丫鬟着急拦住了,“少爷,少爷您这是做什么?”
有人叫来了缪汶昌,老爷子看着失态的缪世易,脸色难看过来阻止,“你干什么?”
缪世易颤着手,“爹,她……”
缪汶昌看见柔兰,脚底下也不稳,差点摔了,“你、你。”
柔兰低下眼,声音很轻,“缪老爷。”
缪汶昌看着她,难以置信下不出话——顾家、顾家女……他记得这个孩子从前来缪家时,一口一个缪伯父叫着,粉雕玉琢,他喜欢得紧,可是自从顾家那件事情发生……
见坐在桌旁的祝辞脸色沉了些,似是不虞,老爷子赶忙调整好,“二爷的丫鬟肖似一位故人,犬子失态了,请二爷别在意,吃好喝好。”
祝辞神色淡淡,他握在手里的那双手仍冰凉,泛着细微的颤。他仍微笑着,只道:“无妨,祝某祝缪公子与夫人百年好合,只是祝某身边人不大舒服。祝某心意已到,还有其他事要做,先行一步。”
缪汶昌只得赔着笑,“好好,二爷慢走。”
着,只能眼睁睁看着祝辞带着柔兰离开,眼中闪过愧疚与悔意,又赶忙安抚其余的宾客,将场面定下来。
“爹,怎么办,怎么办?”缪世易脸色难看,求助地看着缪汶昌。
他那日回来已经将遇到柔兰的事情与父亲了,当时就被骂了一通,如今没想到二爷带着人上门,虽然明面上没刁难什么,可……
缪汶昌挂着笑容将院中的宾客摆平,转过头时陡然变了脸色,拉着缪世易就走,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停下。
缪汶昌黑沉着脸,盯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你那日和柔兰了什么?有没有重话?”现在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只能寄希望于柔兰对他们家还有情分,这样二爷才不会对缪家出手。
缪世易惶恐地摇头,“我、我……当时害怕,撇清了她和我们家的关系……”
“你混账啊你!”缪汶昌气得眼前发黑,“与人话尚且要留三分面子,顾家好歹以前还与我们交好,你急着撇清关系,把话绝了,哪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是他们家都沦落成那样了,我们要明哲保身,只能撇清关系啊。”
缪汶昌怒火上涌,摁他额头,“可她是二爷身边的人,就算是个丫鬟,那也比我们金贵你知不知道?”
缪世易越听越绝望,“爹,那我们要怎么办?”
缪汶昌瞪着眼睛看他半晌,也觉得无力,甩袖走了。
屋内。
穿戴齐整的全茜坐在红罗床边,隐约听到了外头的议论声,风向不对,她坐了许久也坐不住了,便抬手掀开盖头,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丫鬟吓得忙去制止她,“姐,盖头可不能摘,得等姑爷来了亲自揭盖头才是!”
全茜皱着眉,朝窗外频频张望,“可我听外面的动静不对,今日是我的大喜日子,难不成有人敢在缪家生事?”
丫鬟也朝外看了一眼,她离门外近,外头宾客的话她全都听见了。
“姐……”丫鬟为难地看着全茜。
全茜眉头皱得都要结了,提了声音,“干什么这么看着我,快!”
丫鬟道:“本来二爷来是来了,可又走了。”
全茜听到前半句,露出的笑容却在听到后半句时消失了,急道:“二爷为什么走?”永州祝家能来人已是极好,更何况是二爷,二爷能来,就是给他们缪家和全家面子,可来了却又走了是怎么回事?
这丫鬟是那日跟着全茜一起出去选头面,因此认得柔兰,听见全茜这话,犹豫道:“是因为、因为二爷身边那丫鬟,好像缪公子认得……”
“二爷的丫鬟?“全茜拧眉,“祝二爷不是出了名的身边不带女子吗?”
她不蠢,见丫鬟欲言又止,忽然想到那日让她耿耿于怀的事情:那日在首饰铺外,缪世易遇见的那个丫鬟扮的女子——即便那日回去缪世易哄了她许久,她心里却仍有疙瘩,毕竟那女子一照面便给她极大的威胁感。再加上后来,听人那女子是祝家的丫鬟,她心里便总揣着不安。
今日这事……
想到什么,全茜也不管忌讳不忌讳,把盖头掀了,绘着精致妆容的脸上不可置信,盯着丫鬟一字一句道:“你二爷身边的丫鬟,是她?”
*
离开缪家时,是晌午时分,如今气候转冷,虽然有日头照着,却还是觉得冷。
祝辞捏了捏手里握着的手,“怎么还是冷的。”
柔兰见他转眸看向自己,睁了眼,声道:“我穿得够多的。”她抿唇,“从前也是这样,到了秋末时,手脚便冰凉。”
赴白跟在后头,四处张望着,“二爷,现在咱们去哪儿啊?”
原本以为会在缪家待上半日,谁知这么些时间就出来了。
“想去哪里?”
柔兰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怔然道:“可是二爷事情多,耽误不得的。”
“耽误半日时间,不碍事。”
他着,已经往另一条街去。
柔兰跟上。
东溪虽然临近永州,却是个市镇,比不得永州繁华。柔兰走在这里,其实有些近乡情怯。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熟悉过了,却又陌生起来。
她跟在祝辞身后,看着周围的景象。
她视线有些模糊,回过神,忙垂下眼遮掩,这时候,她的手忽然被祝辞握住,抬头看过去。
他并未看她,似乎将这件事当作了寻常。
“听东溪有几家茶馆的点心好吃?”
柔兰点头,“就在前面,绕过一条街就到了。”
他没话,捏了捏她的手心,略显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像是在把玩心爱之物,柔兰感觉到他的动作,抿了抿唇,耳尖不知为何有些烧,一动没动,乖乖任由他去。
街道上人流如织,有孩童叽叽喳喳,“啊,我想堆雪人儿!”
“还没下雪呢!”
“咱们玩什么呢?”
“茶馆书的人来了,咱们听故事去,今日不用银子。”
“好哦。”
那几个垂髫的孩童吵闹着往旁边跑去了,他们也恰在此时,停在了那茶馆门外。
茶馆牌匾上书“迁清茶馆”几个字,进出的人很多,里头挤满了人,站在外面,都能清楚地听到茶馆里书人的声音。
惊堂木一拍。
书人清了清嗓子,道:“今天吗,我们来个故事,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我们东溪附近……”
底下有人哈哈笑出声,“之前你也这么,可那不都是编出来,给咱们大伙儿听着开心的吗!”
这人一完,顿时引起许多赞同之声。
那书人摆手道:“诶,不对,客官您那就不知道了,今日这故事和从前不一样,那可是十多年前真切发生过的。”
“这的啊,是一个出了名的歌伎,与一个才子的故事。”
才子佳人的话本永远脍炙人口,那些桥段虽然腻了,可耐不住它好听啊。书人这句话一出来,登时,茶馆里就安静了不少,里头坐着的人都看过去,即便一边猜测这故事是真是假,却也专注起来。
柔兰站在祝辞身边,也安静听了片刻。
才子与歌伎这几个字一出,她便知道这个故事注定是个悲剧,只是听的人不觉得,只被那故事的桥段吸引住了。
她正听着,忽觉身旁的人似乎有些不对,微睁了眼,抬头看过去。
他们此时,正站在茶馆外的屋檐下。
头顶瓦片搭建起来的屋檐,遮挡了投射下来的日光。
男人身姿颀长,沉默地站在阴影里,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