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二爷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其实这句话, 贺陵并没有听清。
但最后的几个字他听见了。
她不要回去。
贺陵心中复杂,也不好什么。他一面觉得,二爷的事情他不好应该插手, 一面却又怜惜这姑娘。
他与邵同奚, 和二爷是好友, 自然知道二爷是什么样子的人。
可他们依旧敬服, 更无一丝敢违逆的心思。
这姑娘胆子倒是大。她是二爷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二爷对她的执念几乎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光是他们这些外人都发觉了。
她现在跑了, 也不知道二爷到时候会如何……
贺陵摸摸鼻子, 问道:“那你之后什么算?”
柔兰声音轻轻的:“我不知道。”
贺陵也不再询问了,马车停下, 他挑开帘子正要和阿福话, 还没来得及开口, 坐在外头的阿福便忽然震惊地叫出声:“邵公子?!”
只见不远处, 锦衣男子乘着马,在马车面前拉住缰绳。身后也跟着一个同样驾马的厮。
邵同奚调转了马头,冲着贺陵笑, 神采飞扬道:“怎么样!贺陵,我比你晚过来都赶上你了, 你这可太慢了。”
贺陵动作顿了顿, 略微放下了帘子遮挡住柔兰,只岔开话题, “你驾马, 我乘马车,怎么可能比得上你快。”
但是邵同奚还是看见了车厢里一晃而过的白樱色裙摆。
那颜色云似的,一划而过, 令人惊艳。
“还没到临郡,你怎么在这里停了?”邵同奚好奇探头,笑道,“你车里……还带了人啊?”
贺陵:“关你什么事。”
邵同奚拉了两下缰绳,挑眉道:“祝三姐最近还心心念念着你呢,你居然在外面寻其他女子?”
贺陵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方才有没有看见官兵?”
“官兵?看见了,”邵同奚点点头,继续问,“临郡出了什么事吗,还是丢了什么,我看那些官兵像是在找什么人。”
阿福欲言又止,看看贺陵,又看看邵同奚。
贺陵这才沉声道:“是二爷的意思。”
“啊?”
邵同奚迟疑睁眼,结结巴巴道,“什、什么?”
“二爷身边的那个丫鬟丢了。”贺陵轻描淡写完,便看着他,等待他的反应。
邵同奚也不蠢,联想到来龙去脉,登时目露震惊。
“你,这马车里……”
像是为了印证什么,邵同奚翻身跃下马,几步走到马车下,一把拉开了车帘。
等到看见车厢里的另一道纤细柔软的身影,他立即便傻眼了,“丫鬟,你怎么在这里?”
贺陵道:“她要去东溪。”
邵同奚脸上震惊之色还未散去,沉默半晌,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整个人如被雷劈——
这姑娘要逃。
还从二爷身边逃了???
所以二爷现在,居然已经到了大动干戈发兵搜寻的地步???
天。
“行了,别挡路了,你先去临郡吧,我把她安置好再来。”贺陵皱眉,示意他先离开。
“等等!”邵同奚电光火石间改了主意,“我不去了!”
“丫鬟,反正你也要去东溪,跟我走吧。”邵同奚目光灼灼地看向柔兰。
柔兰一怔,看着邵同奚立即亮起的眼睛,手抓着窗台,往后退了下,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浮起惶惶。
贺陵匪夷所思地看着邵同奚,扬声道:“你疯了吗?她是二爷的人,二爷如今已经发兵在找她了,你还要带她走?”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他们都知道二爷是什么样的人。
二爷温润随和,确实没有错。他对于可有可无的东西,即便是旁人极看重的银钱,不在乎便是不在乎,无所谓花费多少,也无所谓拥有多少。
这在从商的行业里,是极端的少见。
哪有商贾不看重钱的?
可二爷偏偏就是这样。
与他们这些即便再如何清高,也仍是会注重银钱的人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
可同样的,他也极端。
极端的偏执,极端的掌控欲,对于想要的东西,他是会不择手段倾尽全力拿到手的。
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处于高位,合该掌控一切。
所以,纵然二爷当他们是好友,他们也不敢随意开玩笑,都从心底里敬畏,的话都要斟酌三分。
最重要的是——二爷若是认定了什么,那便是没找到誓不罢休。他方才不,只不过是不想让这姑娘害怕。
但人家两口的事情,他一个外人掺和什么。
贺陵在想什么,邵同奚自然也明白的。他们都曾在外和各色各样的人交道,又与二爷结交这么久,都是人精。
当然,贺陵的话提醒了他,邵同奚想了半晌,又扬眉道:“那她这段时间总不能都自己一个人吧,姑娘家一个多危险啊,你觉得送她离开就万事大吉了?”
贺陵哑口无声。
见贺陵被噎住,邵同奚才笑起来,看向柔兰哄道:“你就跟我回去,在我府上待一段时间如何?我这里虽比不上二爷,在永州却也还算可以,左右你无处可去,便先在我身边待着怎么样?”
贺陵:“你这拐骗人家二爷的姑娘……”
“她这不是都跑了吗,”邵同奚正义凌然,“在事情安定下来之前,她跟在我身边,总归不会受危险吧?”
于是贺陵不再话了。
邵同奚这才目光灼灼地看向柔兰。
但柔兰并不想和他走。
在她看来,他们与二爷是一伙的人,她现在不想轻易相信他们。
那娇娇的姑娘眼眸微红,显然是哭过了。邵同奚直勾勾瞅着,心都要化了。
下一秒,却听见她的声音。
“我不和你走。”柔兰摇头。
谁知道他会不会表面上这样,实际言而无信,将她带到二爷身边去。
邵同奚心中那叫一个焦急,“我不会把你带去……”
到这儿,也知道不对,忽的收了声。
也确实,他和贺陵现在的立场都很奇怪,难怪她不信。
毕竟在这件事情上面,他们本应该帮二爷将她抓回去的。
可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么不是。
他很早便喜欢这个姑娘了,刚好如今她要跑,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跑哪里都危险,他帮她一把,也算是保护她,也没有对不起二爷,两边都不得罪。
贺陵早就预料到柔兰会这样,见状,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不远处,又有马蹄的喧嚣声逐渐逼近,那些士兵竟是朝这里搜寻而来了。
时间紧迫,不能再犹豫了。
邵同奚电光火石间,灵光一现,试探道:“丫鬟,我记得你会医是不是?我家最近正在寻大夫,我爹前几日病了,请来的郎中总治不好,你跟我回去看一看,这总可以吧?”
柔兰怔了。
她已许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两个字了,上一次用医,还是祝老太太的寿宴上,祝三姐晕倒的时候。
她犹记得那日,是二爷替她解的围。
那时所有人都在拦她,却是二爷简简单单的两句话,解了她的困境。她那时愣怔之下,来不及深想,之后便也将这件事情忘了。
如今时过境迁,她与二爷之间却成了这样。
柔兰心中涌起一阵阵的酸涩,鼻子堵起来,话也带了鼻音。
“令尊的病情,是真的吗?”她迟疑了下。
她不得不确认,毕竟这邵同奚素来笑嘻嘻的,插科诨没个正经,谁也不知道他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邵同奚见她松了口,连忙郑重道:“自然是真的,我怎么会拿父亲的事情开玩笑。”
“那好。”柔兰点点头。
左右她这段时间,是不能轻易露面了,既然有人用的到她,她自然相帮。
姑娘合膝坐在坐榻上,看上去柔软得像团云,身上浮动着若有似无的茉莉的香气,垂着眼,纵然脸上没什么生动表情,却也极动人。
贺陵有些讶异,看向邵同奚:“那你不去看二爷了?”
邵同奚尴尬地摸摸鼻子:“那就……不去了吧……”
“见色忘友。”贺陵摇头斥了句。他看向那些士兵的方向,扫了四周一圈。
这里有些荒凉,虽然有店面,但是不多。那些士兵快过来了,现在短短这些时间,怕是难找到其他的马车。
贺陵对邵同奚道,“马给我吧,你和柔兰乘我的马车回去。”
旁边的阿福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出声道:“可是公子,我们此行去探望二爷,突然换了马车,只驾马去,二爷定会发觉不对的。”
他现在也是明白了,看来自家公子和邵公子是不算帮着二爷把这丫头带回去了。
可瞒的毕竟是二爷啊。阿福看傻了眼。
“无妨,等快到了再找一辆马车就行,到时候就马车坏了。”贺陵随意道。
邵同奚点头,“行。”
*
车夫驾着马车,带邵同奚与柔兰等人踏上回东溪的路。
因为贺家的马车外面有悬挂身份的标识,因此一路上都没有受到阻拦。
从始至终,柔兰都趴在窗边,剔透的瞳仁映着天光,怔怔出神。不知是不是被风吹迷了眼,眼睛总是红红的,像只兔子。
邵同奚哪舍得看这样娇滴滴的姑娘掉眼泪,更是怜惜,“别哭了,你是不是饿了?一会儿带你去酒楼吃东西。”
柔兰摇摇头,还是不吭声。
“你为什么要逃啊?”邵同奚又问她,试探道,“是不是二爷欺负你了。”
柔兰现在最怕听见这两个字。
她眸中浮起无措,猛地看向他。
那眼神看的邵同奚怕了,“好了好了,我不了。”
这一路上,这姑娘都坐的离他远远的,可偏生车厢里那股属于女儿家的茉莉的香气却萦绕在鼻尖,邵同奚看了她半晌,撑起下巴,开始羡慕二爷好福气。
他是流连花丛,可也没见过像她这样标志的美人。
二爷不近女色,第一次却能得到这样的美人在怀。
在二爷身边伺候这么久,生得这副模样,又娇滴滴的讨人喜欢,不准日日承欢。
他只稍稍想一想,若是换作他,能听她情动间唤一声名字,便浑身都觉,当真应了一句话——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邵同奚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问道:“你既然要逃,愿不愿意跟我啊?”
*
贺陵到祝辞所在的宅子时,已是傍晚。
他换乘了一辆马车,弃了原先的马匹,在傍晚的时候到达了宅子。
这所宅子奢华不在明处,表面上看去与一般大宅并无区别,可仔细看了,便能发觉连房檐用的瓦片都是上好的琉璃瓦。
贺陵下了马车,原本守在大门外的婢女便过来伺候。
居然是两个极貌美的婢女。但是婢女,其实并不像,因为没有穿着婢女的服饰,倒像是伺候人的近身侍妾,都是风情万种的美人。
“谁让你们在这里的?”贺陵抚平衣袖上的褶皱,看向她们。
其中一个女子声音含着委屈,低低道:“回贺公子,我们是太子殿下派来伺候二爷的,只是二爷……”
话没有完,贺陵已经明白了。
他了然地笑起来,和阿福对视一眼,整肃了仪容,才迈进宅子。
进去大堂的时候,空气一片肃穆。
太子坐在右位上,神态思索,似正与旁边的人谈论着什么。
旁边的交椅上,容貌俊美的男人一袭墨竹衣袍,一贯温润的脸上却无笑意,半垂着的眼睑下,眸色略暗,手中漫不经心握一琉璃杯盏,正在把玩。
因他身着墨色衣袍,黑与白的衬托下,便显得那双如玉修长的手愈发的白,慢悠悠转着杯盏的动作间,骨节分明,青筋微露。
光是看这副模样,便知他心情并不好。
相比较长期处于高位,神态威重不怒自威的太子,他看起来竟是比太子更要令人惧怕。
贺陵看见祝辞第一眼,便直愣了好久,心中震惊。
他来的路上其实料想到二爷心情会不好,但是没想到二爷竟……竟如同彻头彻尾换了个人一样,反差这样大。
像是……
那姑娘不在他身边了,那往日温雅随和的感觉,便几乎荡然无存了?
贺陵惊骇之下,开始动摇方才自己放柔兰走的决定。
贺陵收神,朝着太子拱手行礼,“贺陵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神情有些疲累,随意回手,“免了免了。”
旁边的祝辞并没有抬眼。
贺陵恭敬审慎地一弯腰,问道:“殿下,贺某来的时候,看见了临郡街上的士兵,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太子揉揉眉心,叹息道:“二爷丢了个人。”
“丢了个人?”贺陵佯装惊讶,想要继续询问。
他前半句话才堪堪完。
下一刻,那坐在交椅上,原本漠不关心,正把玩着手中杯盏的墨衣男人,忽然掀起眼皮,淡淡朝他看了过来。
男人的目光不带感情,漆黑而锐利,像是能穿透人的内心,直刺心脏。
俗话得好,有时候刻意伪装,反倒不自然了。
贺陵被祝辞这一眼看得背后汗毛都要立起来,登时明白过来。
二爷如此敏锐,稍有不对便会看出,刚刚这一眼,怕是已经开始对他疑心了。
贺陵立即开始后悔。
他真是糊涂了!
早知道就该把柔兰那丫头带回来的!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事情已经做了,如今再追也追不回来,索性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贺陵硬着头皮,保持自然。
祝辞看着他,半晌,轻笑了声。
“怎么来得这么晚。”
是有些晚,算着路程,应该半个时辰前便到了,却折腾到傍晚才到这里。
贺陵强装镇定地笑了笑,解释道:“这一路风景与永州不同,觉得新奇,我便让车夫放慢了速度,一边观赏一边前行。”
太子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他们话间,太子的随从自外面进来,弯腰道:“殿下。”
太子直起身子,“怎么样?”
祝辞的视线也落到了那随从身上。
随从满面纠结,顶着压力摇了摇头,“还是没找到。”
太子看了祝辞一眼,脸色难看了些,皱着眉道,“你们……孤养你们有何用。”
也不怪太子生气。
堂堂太子,麾下动辄十万精兵,派出去找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居然都找不到,的自然都是他这个太子的脸面。
祝辞低笑了声,道:“无妨,天色不早了,殿下为此事劳累一天,祝某感激不尽,殿下先回去休息吧。”
“这……”
太子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拒绝。
今日确实也累了,天色暗了,要找的人也得明日再找了。
太子点点头,又看向贺陵,客气颔首道:“贺公子这一路前来,风尘仆仆也是累了,今晚便好好休息吧,孤已经让人布置好了屋子,供贺公子住。”
贺陵道了声谢,便弯腰恭送着太子出去了。
赴白站在旁边,心翼翼问道:“二爷,您不若也跟着出去送送?”他跟在身边,这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的。自从柔兰失踪之后,二爷的心情便愈来愈糟糕,才短短一整日下来,便如同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要知道从前即便二爷如何不悦,从未有过失态的时候,始终都是温润从容的。
可如今柔兰消失,二爷便连最后那一份温和也消失不见了。
他虽然深知这才是真正的二爷。
可却又隐隐担心,这样是否会有其他不好的影响。
祝辞搁下手中的杯盏,抬眼看向贺陵离开的方向,片刻,淡声道:“出去看看。”着起身,不急不缓地走了出去。
赴白也赶紧跟上。
贺陵正站在宅子大门前送太子离开。太子居处距离这里有一段路,此时踏上了马车。
等到太子的马车辘辘驶远,贺陵转过身,看见祝辞,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二爷。”
宅子空旷的大门外,坐落两尊石狮子像,除此之外,只有一辆贺陵的马车。
祝辞道:“晚膳没有用过?”
贺陵摇头,“没有。”言语间也有些心翼翼。
如今竟是比面对太子还要紧张。
祝辞扫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宅子。
赴白忙笑着上前道:“贺公子,饭菜还在备着,很快便好了,二爷的意思是让您先进来等着。”
贺陵应声,跟在赴白身后进去。
走到正中央最大的露天庭院时,那道墨竹衣袍的身影正站在水缸边,侧影颀长如竹,被光线一,竟有些虚虚实实的感觉。他眼皮垂着,大手松松拢着鱼饵,正在喂鱼,看不出情绪。
贺陵也走过去,看着水缸中争先恐后夺食的鲤鱼,笑道:“没想到临郡竟也能找到与永州品类差不多的鱼种。”
祝辞垂着眼,不语。
半晌,低沉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为什么换了辆马车。”
贺陵登时一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勉强笑道:“来的路上,原本的马车陷进泥坑里,便又借了辆马车来。”
二爷的观察力太敏锐了。
敏锐到令人可怕。
方才二爷不过才在大门处停了一会儿,是太子走了,二爷才不急不缓出来的,还同他了话,被分去了注意力。
可他居然注意到了马车的异常。
听见贺陵的回答,祝辞并未抬眼,只唇边勾起笑。
“念念失踪了,”他道,“你来的路上,有没有碰见她。”
贺陵只觉得手心出了汗,握了握手道,“没有。”
“你知道她为何要跑吗?”
祝辞忽然看向他。
贺陵僵硬着摇头,“不知。”
祝辞唇角微勾,眸光却暗下来,“她是会跑,我早该猜到的。”
依她的性子,是会跑。
毕竟,原本在她心目中,那样温润随和,芝兰玉树般的祝家二爷,居然是这样偏执疯狂,与欲望交织的人。
换作谁都会害怕,更别是她。
可惜,他本是算慢慢让她知道的。
可他一个疏忽,却让她给跑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祝辞忽然低低笑起来,声音从胸膛里震响,眼里却无半点笑意,这让他看起来愈发可怕。
“跑不了的。”
他道。
贺陵低下头,强装镇定地露出笑,道:“二爷,我也饿了,我先去看看晚膳备的怎么样。”
完,贺陵便转身离开了。
祝辞垂着眼,动作忽然微不可察地一顿。
下一刻,干燥的空气中,忽有极轻淡的茉莉香气散开。
幽幽缠绕,混杂着独属于女儿家的发香。
祝辞唇边笑意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