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
临郡气候不好, 每逢秋末降温加剧。今日起时,天色暗沉,飞沙走石, 拂面而来的风隐隐携了寒意。太子命人稍减了今日的行军操练, 随后去了祝宅。
下人来回禀时, 祝辞正立在堂中, 听着厮回话。
原是那笼中的雀这几日水米不进,今日已经失了大半生气,奄奄一息地卧在笼子一角。
贺陵站在旁边, 不时往外看去。
时辰差不多, 应是要动身回永州了。
厮看了那雀一眼,知道是自己照顾不周, 语气惶恐, “二爷, 奴才试过好几次了, 什么办法都用上了,可这雀愣是什么都不吃,只渴了啜饮些水, 起初还一个劲地往外飞,到后面就一动不动了。”
祝辞看着卧在笼子角落一团, 羽毛合拢起来, 一声不吭只耷拉着眼皮的雀,面无表情。
前一日有多么生动朝气, 如今便是如何虚弱破碎。
却偏偏滋长出一种羸弱的美丽。
贺陵思衬着上前道:“二爷, 这雀看起来不是临郡的鸟种,应该生长在湿润温暖一带,临郡气候干燥, 又较永州更冷一些,可能是不适应临郡的气候,这才奄奄一息。”
厮似乎发觉祝辞想触碰那雀,连忙开鸟笼。
那雀漆黑的圆眼睛挣扎地动了动,像是没有力气,但依旧挣扎着起来往笼门边走去,扑着翅膀,却在半途便摔在笼底,起不来了,发出两声微弱的叫声。
如此羸弱可怜的模样,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怜惜。
才短短一日的时间,竟虚弱成这样。
若换作昨日,笼门一开,恐怕顷刻便飞走了……
厮心惊胆战,头埋得更低,不敢出声。叫旁人看来,恐怕都以为这雀被人虐待过了,二爷不会责罚他吧。
雀微弱的叫声中,祝辞伸手过去。
他的手修长且宽阔,只一只手便将它拢在掌心里。
触碰在皮肤上的羽毛柔顺,触感极好,毛茸茸的,雀似乎感觉到了不适,挣扎着动了两下,还是卧在他掌心里,尖尖的喙轻碰在他掌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奇怪的感觉。
像是知道自己没力气了,那雀索性放弃了挣扎,脑袋耷拉在他手里,微弱地喘息着。
贺陵看着那雀,不忍心道:“也许临郡不适合它。”
“是啊,”祝辞垂眼睨着那雀,“这么脆弱的生命,本来就应该被极尽奢华地娇养着。”即便被人圈禁,也是金枝玉叶地养着。
在这种地方,真是难为它了。
外面下人忽然进来回禀:“二爷,太子殿下来了。”
随即,太子带着人步入大堂。太子走进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祝辞随意拢在手心的雀,心中掠过丝奇怪的感觉,“这雀……”
但此行并不是来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太子顿了顿,很快回到正题:“二爷今日要回永州?”
“是。”祝辞将那雀放回笼子里让厮带走,这才回身拱手,神情不变,“祝某见过殿下。”
“无须多礼。”
太子摆手免了这礼,“只不过,孤已派兵去了永州,为何二爷还要亲自动身前去?”
祝辞道:“永州范围极广。”
太子很快便想明白了。确实,单单他派兵还是不够,而且兵力分散开,效果便差了。何况永州也称得上是祝家的地盘,论熟悉程度,自然是二爷最深。
“既如此,孤派副将张舜跟随二爷,兴许能帮得上。”
“多谢殿下好意,无需劳烦将军。”
没想到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话,太子思衬后了然,点头道:“也好,若有需要,孤可随时派兵援助。”
随即又问:“二爷什么时候走?”
“不急。”
祝辞语速很慢,垂眼看了那蜷缩在笼子一角的雀,眼中神色看不分明。
此时,另一边的阿福悄悄对贺陵了什么,贺陵点点头,上前一步,低头拱手道:“二爷,那我先回,尽早回永州,也好快些找人。”
祝辞这才掀起眼帘,朝贺陵看去。
他并未话,因此堂中便静谧得出奇。
即便贺陵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这一眼看得有些背后发凉,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站着。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二爷这一眼里总带着意味深长的探寻。
贺陵复又摇头,虚放空中的手交握得更紧了些,继续道:“我自知闯了祸,此行自当尽全力帮二爷把人找回来。”着直起身,“我为人如何,认识这么久,二爷总不会不知吧。”
祝辞移开视线,唇边笑意不变,“自然。”
他声音温和。
贺陵这才像是松了口气,转身带着人大步离开。
男人的声音肖似从前,温雅好听,低沉而有磁性,可身后不远处的赴白却总觉得不对,不自觉抖了一下。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
任何事情都在二爷掌控里的感觉。
就连贺公子会提出先回永州这件事情,好似都在二爷的意料之中。
这感觉太可怕了。
赴白看了看天色,估计着时间,还是道:“二爷,我们也该回去了。”
*
邵家侧门。
给柔兰带路的那个丫鬟也到侧门旁凑了下热闹,末了,又拍了那些丫鬟厮一下,“好了,看什么呢,事情都做完了吗?还不快干活去。”
一个圆脸丫鬟哎呦一声揉了揉头,还是不死心地问:“春妍姐姐,为什么外头来了那么多官兵啊?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官兵呢……”
“是不是来抓人的?”
“会不会搜家啊?”
“行了,跟我们又没关系,做好自己的本分事就好了,你们还想挨罚吗?”
春妍到这个,那些丫鬟厮立即怕了,忙不迭应声后都跑了。
见事情解决,春妍这才过去将门关上,周全上了钥后,这才回来,“姑娘别听他们乱,没事的,顶多是官府在找人而已,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可走近了才发现柔兰脸色苍白。
春妍愣了,“姑娘怎么了?”
柔兰六神无主,攥紧了手心问:“他们人多吗?”
春妍才反应过来是在那些士兵,思衬着道:“不算多,好像只是经过这里,我并没有看见他们把哪个地方围起来了。”
柔兰衣袖下的手攥着衣裙,站不稳,退后一步。
她心绪极乱,声音几不可无。
“怎么这么快?”
春妍仍是一头雾水。
可看着面前的姑娘,她忽然联想起一种东西。
像赤叶蝴蝶,那种破碎而虚弱的美丽,令人心生怜惜。
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身影竟是转头就跑。
“哎哎,姑娘你要去哪里!”春妍吓了一跳,连忙追过去。
柔兰没有停下,她一直往外跑,裙摆扬起,头也不回径直穿过长廊。
邵家不比祝家大,不消几许时间她便到了大门里侧的庭院。
可就在转过拐角的时候,忽然迎面撞上一道身影,柔兰没看清是谁,道了声歉便飞快离开。
撞上的人恰好是邵同奚。
他此时正想着去看看二爷的丫鬟,谁知道才走到这里便撞见一个人。
极淡的茉莉香气飘散在空中,扭头又瞧见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春妍,邵同奚反应过来,忙过去拉住她,“柔兰,你干什么去?”
春妍气喘吁吁跑过来,联系到应是与外面的动静有关,直接对邵同奚道:“少爷,外面不知道为何来了官兵。”着,春妍看了柔兰一眼。
邵同奚也是一怔,“官兵?”
想到什么,脸色顿时变了,“是临郡来的?”
春妍点头。
二爷竟如此迅速!
“祝家那边有没有消息传过来?”邵同奚立即问。
春妍一头雾水,茫然摇摇头,“这……这奴婢不知道。”这又关祝家什么事情?
就在话的关头,正对着他们这里的,紧闭的大门被敲响了。
敲门的人似乎很着急,把门敲得砰砰作响。
庭院里扫的厮到了门后询问,随即道:“少爷,外头是贺公子的厮。”
居然是贺陵?他不是在临郡吗?
邵同奚看了柔兰一眼,思索片刻,还是点头:“开门。”
厮依言开大门的那一瞬,邵同奚敏锐地觉察到身旁的身影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那是无法遏制的惊惧,这让她看起来有一种让人心生怜惜的孱弱的美丽。
贺陵的身影出现在外面。像是风尘仆仆一路赶回来的,下马后将缰绳交给阿福,便快步进了大门。
没想到柔兰也在这里,贺陵愣了下,步伐放慢了。
邵同奚走向他,一连串问题抛出来:“你怎么回来了?外面的士兵是怎么回事,二爷知道柔兰在这里了?”
贺陵眉宇紧皱,好半晌,才道了句:“是。”
邵同奚反应了片刻才明白是回答最后一个问题,登时瞪眼,不可置信道:“你不是不会出去吗?”
“二爷只知道柔兰回了永州,不知道具体在哪里。”贺陵沉默片刻,望了另一侧的那道身影,继续道:“还有,二爷也已经回来了。估摸着时间,应该快到祝家了。”
邵同奚咬牙:“那你过来是想什么?来提前告知一下吗?”
“不。”
贺陵神情复杂,抬眼看向柔兰,道:“二爷此次,带了顾忱回来。”
顾忱——
这句话落下,柔兰呼吸微窒,终于慌了,“什么,二爷把哥哥带回来了?”
贺陵默然道:“是。”
旁边的邵同奚十分不理解,“谁是顾忱?二爷带这个人回来做什么?和柔兰有关系吗?”
贺陵并没有话,但他知道柔兰是明白的。
柔兰用力咬住下唇,一贯嫣红的唇被咬得泛白。
二爷……
他在逼她出现。
她怎么忘了自己是何处境,她逃了,二爷便找上哥哥了。
柔兰心慌意乱之下,再站不下去了,退后两步,转身要跑。
邵同奚大惊,一把拉住她,“丫鬟你干什么?外面都是士兵啊!”
“我就去看一眼,看到哥哥没事就好了。”
柔兰掰开他的手,声音不稳。
稍微没拉住,下一刻,便已转身跑开了。
见邵同奚不依不饶,贺陵挡在他面前,道:“你干什么?”
邵同奚眼睛喷火:“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呢,你是不是目的不纯?你专门过来一趟,就是为了让这姑娘把自己亲手送到二爷面前?”
“她始终都是二爷的人,这一点你忘了?”贺陵沉声。
邵同奚一噎。
片刻后,再是不甘心,也终是偃旗息鼓了。
贺陵这才缓和了些,道:“再了,二爷想要的人,是我们能碰的吗?你是不是美色当头把这些都给抛到脑后去了?”
邵同奚不话,贺陵转头看向方才柔兰离开的方向,攥紧了手,缓缓摇头。
“邵同奚,因为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邵家大门外,方才那些士兵已经离开,确实如春妍所,他们没有特定围住某个地方,只是在街道上搜寻。
过往的百姓似都有些心悸,不时往士兵离开的方向看。
街道两旁的摊贩也议论纷纷:
“怎么阵势这么大啊……”
“发生了什么?”
“我还是头次见到这么大的场面,是在找什么?”
“哎,你听了没,祝二爷好像从临郡回来了。”
“二爷和这些士兵有什么关系?不会是二爷派的兵吧?”
“谁知道啊。”
“这些大家族的事情真乱……”
柔兰认不得路,在原地踯躅片刻,只得跑到街对面问:“大伯,祝家在哪个方向?”
那摊贩上了年纪,推了推老花镜,看她一眼,呵呵笑道:“姑娘,你也想去看那祝二爷啊?方才好多像你这么年轻的姑娘听祝家二爷回来了,都已经去看了,哎呦那叫一个壮观……”
完,见她焦急神情不似作假,那摊贩才继续道:“你往那儿去就是,一路向下走就到了。”
柔兰一路避开那些士兵。
她心中慌乱,尽量隐藏起自己,往人多的地方跑。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来到祝家附近。
这里是一条宽窄巷子,就在祝家大门对面,此时这里竟围起了许多人,大部分都是听闻消息慕名赶来围观的百姓,年轻姑娘居多。
“那马车里的是二爷吗?”
“只单单这样看,就是多少人都及不上的华贵了……”
“不知道哪家姑娘这样有福气,这辈子嫁进祝家,作二爷的妻子。”
“哼,永州城能配得上二爷的姑娘可不多呢!”
“是二爷!二爷出来了!”
伴随着这一声,原本纷杂的声音瞬间消失,姑娘们看着不远处自马车下来的身影,面露赧然羞涩之意。
柔兰站在最角落,自然也看到了那道身影。
短短两日不见,男人周身温和竟已消失,矜贵面容上并无表情,眉宇淡淡。
他很高。
身姿颀长,长身而立。
——永州坊间传闻,祝家二爷极俊。这句传言从来不假。
即便这样看着,熟悉的压迫感也悄然无声地笼罩了她。
柔兰咬着唇,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她的目光在他身后逡巡而过。
哥哥,哥哥在哪里?二爷把哥哥怎么样了?
她往后面看去,不消片刻,果然见顾忱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但他身边围着人,寸步不离跟着。
柔兰怎么看不出来。
她的呼吸泛着轻轻的颤,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想过去,可她知道自己过去没用。
也就在她的视线,一直落在顾忱身上时。
她忽然敏锐地感觉到,一道微带探究的、深暗且沉的目光,朝她这里扫了过来。
柔兰几乎是瞬间转身回去,紧紧贴着墙壁。
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
——就在方才一刻,祝辞朝她这里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