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离开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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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雨声瓢泼, 雨珠砸在棚顶上发出声响。

    老伯起话来滔滔不绝,姑娘却安安静静的,始终没话。

    不知过了多久, 老伯自顾自了半晌, 又道:“奇了怪了, 你这祝三公子都成亲娶了姚四姐了, 祝二爷为什么不娶夫人?”

    柔兰垂眼看着茶盏水面自己的倒影,好半晌才开口:“我不知道。”

    她顿了顿,又低道, “兴许二爷太忙, 多不出旁的心思考虑这些事情。”

    “也是,”老伯觉得有道理, 点点头, “祝家的事情有大半都压在祝二爷身上, 想想就知道整日得应付多少事情。祝二爷这样年轻, 能做到这个程度……也是不知让多少人望尘莫及了。”

    因着外头雨大,茶棚里没有多少人,那老板正忙着把茶棚漏水一角给支起来, 听老伯絮絮叨叨,也不时朝这里望。

    “姑娘啊, 你在祝家当丫鬟, 平日走动肯定也见过不少人吧,你可见过祝二爷身边那丫鬟?”

    柔兰一僵, 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见、见过。”

    “外头都祝二爷喜欢那丫鬟,你他不成亲,是不是因为想将那丫鬟娶作夫人啊?”老伯着, 呵呵笑了声,“姑娘,你别嫌我老头子问的多,我赶车久啦,都没人话,瞧着你像我孙女儿,就多了几句。”

    柔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片刻后,她轻道:“不会的。”

    “为什么啊?”老伯苍老的眼望着她,笑着道,“姑娘,你怎么这么肯定啊。”

    “啊?”柔兰怔了怔,对上老伯的视线,发觉自己这话奇怪,掩饰地看向外头雨幕。

    “祝、祝二爷这样的人,该是名门的大家闺秀才配得上的,怎么会娶个丫鬟呢。”

    老伯嗨了声,挥挥手道,“哎呀,女娃娃什么都不知道!旁人或许不会,祝二爷可不定,毕竟当年他的父母也是……”

    “也是什么?”

    见姑娘微睁大了眼,老伯张口就要侃侃而谈,只是想起什么,一刹那间,神情黯然下去,“罢了……没什么,都过去了。那些事情和你一个女娃娃不大好。”

    柔兰也没追问,把茶碗里剩余的茶水喝了。

    不是什么上好的茶叶,品质粗劣,同从前在祝家喝的茶叶丝毫不能比,一咬下去,唇齿间很快泛起苦涩,她却丝毫不介意,细细吃了一片。

    “你一个女娃娃,从祝家走了,以后可有算?”老伯着,竟操心起来,“虽吧,老头子我也觉得祝家凶险,可至少比外头富贵,你又看着这么讨喜,不准日后被哪位爷看重,那可就成了大主子啦……”

    柔兰轻轻摇头。

    她转头看向茶棚外的雨幕,剔透明净的眼眨了一眨。

    “我的夫君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他只能喜欢我一个人,”她轻声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羽睫低垂下去,“还有……”

    她攥紧了手,声音低下去,变得微不可察,“他不能……不能把我当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也就在这句话出口时,她眼前控制不住地浮现起许多画面,一幕幕自面前掠过。

    因为太过刻骨铭心,记得很清楚。

    ——漫不经心把玩杯盏时的、骨节分明的手、极富有侵略性的气息、靠近她时的嗓音……

    那些让她控制不住从心底泛起轻颤的,属于他的记忆。

    柔兰别开头,努力让自己不去想。

    不会了。

    不会了。

    她已经离开了,不会再像从前一般,心翼翼地在那个囚笼里活着了。

    分明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不知为何,眼眶却不受控制地酸涩起来,她蹙了蹙眉,把这种奇怪的感觉摒弃掉。

    老伯并没有听见她的最后一句话,只点头赞许道:“那是自然,这世间哪有姑娘愿意同他人一个夫君。”

    着,老伯看了看她,随即带起斗笠笑道:“好了,天快黑了,咱们走吧。”

    柔兰闻言,搁下茶碗往茶棚外看了眼,雨势虽然了些,但道路还是泥泞的。她看回来,微睁大眼:“您外头下着雨呀……”

    “早些走,才能离开这地方,早点到东溪不是?”老伯冲她笑。

    柔兰听懂了这话中的意思,弯眸笑了笑。

    “还有啊,姑娘,你听老头子一句话,离开了那儿,之前的事情就别想了啊,”老伯一边披起蓑衣,一边同她道,“把那些人啊事儿啊,都忘得干干净净的。”

    柔兰还没来得及话。

    老伯已经穿好蓑衣,转身去赶马车了。她坐在茶棚里,脸却浮起怔然。

    ——把那些人那些事,都忘了么……

    *

    因着下雨,马车行路的速度并不快,又是绕远路,因此离开永州,行驶到东溪时,天色已经快要破晓。

    路上老伯见时辰晚,让柔兰累了就睡一会儿,但姑娘却不吭声,也没有合眼,瞧着外头掠过的景不话。

    滂沱大雨下了一夜。

    马车来到宅子前停下,雨已然停了。

    老伯拉住缰绳,往里,“姑娘,到咯。”

    只是话音落下,车厢里却没动静。车帘里头,姑娘脑袋靠着车厢壁,眼睛闭着,竟是睡着了。

    她被这一动静一晃,才睁开眼,干干净净的眼里有些迷茫。

    一位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早早便等在宅子大门外,此时迎上来,忙道:“满,快扶着姑娘下来。”

    话音落下,一旁脸蛋圆圆的丫头立即跑上前来搀扶,“我来我来,姑娘心些。”

    见柔兰被扶着下了马车,老伯才冲她笑笑道,“姚二姐吩咐的事儿办好了,老头子我也得走了。姑娘,记得啊,可不能忘了老头子的话,那些人啊事儿的太复杂,不值得多想。”

    老伯笑得和蔼,见柔兰乖乖点头,老伯才放心,驱着马离开了,“走咯。”

    柔兰一直目送马车身影消失在街头,才收回视线。

    她环顾四周,这里并不算东溪最繁荣的街道,与顾家相隔了一段距离。哥哥买下这宅子时应也是考虑过的,没有买得太近,是给将来留后路。

    但她能够瞧得出来,这里是东溪,不是永州。

    她离开祝家了。

    “姑娘,我和钱婆婆等了一夜,终于把你等来了!”满兴奋得脸红扑扑的,圆眼睛直看着她。

    “外头人多,我们进去话……”老妇人道。

    等到几人进了宅子,把门关上,老妇人才拉起柔兰的手,上下量着她,红着眼睛哽咽道:“姑娘,你还好好的,上天果然保佑顾家,阿弥陀佛……”

    柔兰对这热情有些无措,看着老妇人,“您是?”她并没有印象。

    “你唤我钱婆婆就好,孩子,我曾受过你娘的恩惠,时候还抱过你呢,没想到……没想到你都出落得这么大了,”老妇人眼含热泪看着她,握着她的手道,“我听顾家出事之后,就马上赶来东溪,可是顾家已经没人了……”

    着,老妇人拭了拭泪,继续道,“是你哥哥后来托人找我帮忙,我才来这宅子里守着。”

    “还好……还好等来了应该等的主子。”

    “姑娘,不,念念……你在祝家受苦了吧,”钱婆婆握着她的手,不住查看她,“有没有人欺负你?外头都祝家怎么怎么好,可明眼人才看得出来那是狼窝啊,我们念念又生得这么好看……”

    旁边的满义愤填膺道:“没错,那个祝家三公子尽是荒唐,我可听了,祝家哪个有点姿色的丫鬟都逃不过他的觊觎!”

    钱婆婆一愣,想起什么目露担忧,“念念,祝三公子有没有对你……”

    柔兰忙摇摇头,“没有,我没事的。”

    “还有,我听祝家有位二爷……”钱婆婆没有门路听,并不知道柔兰在祝家的境况,有许多话想问。

    毕竟祝家最出名的就是那位祝二爷,便也先问了。

    可钱婆婆话还没有完,姑娘已经断道:“那些事情都过去了。”

    钱婆婆觉察到了姑娘情绪不对,连忙点头,“好好,不了不了。今后啊,念念就安安心心地在这儿住着,我老婆子虽然一把年纪骨头老了,但也能做些针线活,只要老婆子还在,就不会让你受委屈。”

    柔兰望着钱婆婆。

    自家中出了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同她这般讲过话了。

    她杏眼弯起来,眼里像是落了细碎的星,“谢谢钱婆婆。”

    “哎。”钱婆婆被这一唤,心里都熨帖了。

    满红扑扑着脸笑道:“钱婆婆,姑娘奔波一夜了,先让姑娘沐浴换身衣裳才是!”

    钱婆婆点头,“是是,念念你同我来……”

    比起亳奢人家的深宅大院,这处宅子算不上大,但也宽敞明亮,各处都被收拾得干净整洁,井井有条。

    盥洗间里,满将东西都仔细备好,退了出去。

    柔兰解了衣裳进了浴桶,温热的水漫过她的身体,雾气蒸腾。紧闭的窗外透出明亮的天光,经过昨夜的暴雨,今日显得尤其亮堂。

    肩膀处有些冷,她又将自己沉下去一些,直到水面没过脖颈。

    浸在温度适宜的水中,分明应该放松下来,下一刻,却有画面无法遏制地浮现。

    也是在这样温热的腾着雾气的浴桶中,她难受地低低呜咽,把能抓到的东西都扯得稀巴烂——包括二爷的衣裳。

    她记不清那时二爷是什么模样,却记得他响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带着狠的话。

    二爷的语气好像很凶,但是手下照顾她的动作却不重。

    她没有安全感,怕自己掉下去。

    他就依从她,让她紧紧贴着,手下一点一点的,慢慢让她好起来。

    ……

    姑娘的呼吸有一瞬间的战栗。

    那一点颤,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去,一直传到指尖,让她的手不由自主地蜷起来,感到一阵轻微的麻。

    片刻后,她一声不吭,闭上眼睛,把自己浸进了水里。

    *

    “姑娘怎么洗了这么久呀,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我要不要进去看看?”满张大眼朝着屋里探头。

    “没事儿,念念累了,”钱婆婆坐在凳子上择菜,“让她自个儿休息一会儿吧,从永州到这儿好一段路呢,又是绕的远路,昨儿个下那么大的雨,颠簸着早就累了。”

    满收回脑袋,又从盆里拿了菜,嘀咕道:“钱婆婆,祝家真的那么不好吗?我听外面的人,祝家可富贵了,主子都特别有钱,寻常赏下人,那都是一把一把的赏银子,好多呢。”

    满是钱婆婆捡回来的丫头,钱婆婆拣到她时,她还是个娃娃,之后一直跟着钱婆婆。

    钱婆婆笑嗔道:“你啊,你看见的只是祝家表面的富贵,里头那些见不得人多的事儿,你都不知道。”

    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脑袋又探过去,圆眼睛亮晶晶地睁大了,“钱婆婆,那你同我祝二爷吧!隔壁的陈丫整日整日嘴巴上挂着祝二爷,都没个停的,她祝二爷是永州最俊俏的郎君,又有银子人又好,她做梦都想见祝二爷一面呢!”

    “这世上当真有祝二爷那么好的人吗?”满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出来,眉头皱着,“最好的男子?隔壁的蒋大哥已经是我觉得最好的男子了,他话爽快,还总帮我的忙,上次我……”

    满不自觉扬起笑,觉察到钱婆婆的视线,脸一红忙掩饰道,“当然了,读圣贤书的李大哥也是很好的,我没有只蒋大哥……”

    “祝二爷自然是好的,”钱婆婆低下头,边择菜,边思索着道,“祝二爷确实不错……可惜了,祝二爷身边已经有了个丫鬟,要不然啊,念念若能成祝二爷钟意的那一个,也是好的。”

    “能得祝二爷庇护,那也成啊。”钱婆婆感叹着摇了摇头。

    满不高兴了:“钱婆婆,我让你同我祝二爷,你怎么尽这些其他的。我就想听听祝二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嘛,”

    着,满凑到钱婆婆身边,声,“祝家人都那么有钱,祝二爷又是祝家的掌家人,那他赏下人是不是都是一把银票一把银票地赏啊?”

    “你啊,钻钱眼子里了你!”钱婆婆把满的脑门推开,满嘿嘿笑着坐了回去。

    “好了,”钱婆婆想着事情,挥挥手,“这儿啊不用你帮忙了,你去看看念念有什么要帮衬着的。”

    满清脆地应了声,站起来就要去,钱婆婆却忽然想起什么,忽然道:“等等。”

    满停住脚步,转身道:“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头总觉得有些奇怪,”钱婆婆皱眉思衬,却仍是想不明白,便只能道,“总之,你在念念面前记得少提祝二爷。”

    “为什么?”满睁大眼。

    钱婆婆也不上来,凝着脸摇摇头,“左右你记得,别在念念面前祝二爷这个名字。”

    虽然姑娘方才并没有异样,但是她一把年纪的老人了,什么事情没经历过,怎么感觉不出来。

    姑娘对这位传中的祝二爷,

    有心结。

    但具体是为什么,她也不上来,毕竟她不知道念念在祝家是什么境遇,和这位祝二爷之间有什么瓜葛。

    满似懂非懂,用力点头,“好,我知道的。”

    完,满转身就要往内院走,却忽的看见不远处门内走出一道身影,惊喜道:“姑娘!”

    柔兰冲她笑笑,穿过中厅走过来。

    她换了身粉白的素净衣裳,脸俏生生的白,许是沐浴了水汽,精致眉眼宛如画一般,极生动,一眼便极夺人视线。

    满走到她面前,她没读过书,想半天找不到好词,只能挤出一句:“姑娘,要是你出门去买菜,估摸着都不要银子了。”

    钱婆婆瞪满一眼:“什么呢!”

    柔兰弯眸:“好啊,日后我出门买菜。”

    满挠挠头,“我在夸姑娘好看啊!”满又自言自语嘀咕着,脸上扬起笑,“我还没见过像姑娘这样,好似仙子一样的人呢,隔壁的陈丫还她是最漂亮的,真是把自己吹到天上去了,整日就只知道惦记着永州祝家二……”

    完了。满心里咯噔一声,捂住嘴,看向钱婆婆。随即便被钱婆婆瞪了一眼。

    也就在满出那几个字时,那道纤薄娇的,正蹲下去帮钱婆婆择菜的身影似乎顿了一顿。

    但那停顿只是稍纵即逝,姑娘很快便恢复正常,羽睫垂着,遮去明净瞳孔里的神色,只专心致志地将手中蔫了的菜叶择去,放到另一个盆子里。

    满哭丧着脸,瘪着嘴,对钱婆婆无声道:“我错了。”

    钱婆婆埋怨地看她一眼,收回视线,见柔兰正把剩下的菜叶收拾干净,忙去拉她,“不行不行,念念,这些粗活哪要你做,让我们……”

    柔兰抬头,眼眸弯弯似月牙儿,“我若什么都不做,岂不成吃白饭的了。”她摇头笑着,“这些也不是什么复杂活计,我许多不会的,还要烦钱婆婆教我呢。”

    “这些要送厨房去吗?”她问。

    钱婆婆摇头道:“不用,搁这儿就好,一会儿还要再择豆子。”

    “好,那就先放这儿。”柔兰点头。

    钱婆婆对满:“你别杵着了,快去把外头的豆子也拿进来。”

    满自己知道闯了祸,把钱婆婆刚嘱咐的事情忘记了,听这话,忙不迭跑去拿豆子了。

    钱婆婆拉着柔兰在凳子坐下,拉过她的手道:“念念,满这丫头忘性大,嘴巴没上个锁的,你别放在心上。”

    柔兰只摇头道,“没什么的。”

    满没错什么,在外人看来,祝家二爷就是永州最好的男子。

    同她又没什么干系。

    “哎,念念,你别把事情都压……”钱婆婆心中忧虑,正要什么,此时,忽的又听身后满惊喜的声音传来,“李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满正抱着另一袋豆子回来,冷不防看见门外走进一道身影,叫了一声凑过去道,“李大哥,你今天带了什么过来?”

    钱婆婆无奈斥道:“满!怎这样没有礼貌,人来是客,你怎么竟问人家带什么东西!”

    满被一斥,缩回头去,懊恼地抱着盆站好了。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眉清目秀,一副读书人的瘦弱身板,站得很直。

    李溯道摇头笑道:“没事的钱婆婆,满率真可爱,邻里都常夸满呢。”

    钱婆婆笑着:“哪有她的事儿,溯道啊,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我爹今日从李屠户那边买了腊肉回来,结果没个准头,就给买多了,”李溯道走到桌边,把腊肉搁在桌上,“我便想着送过来给你们。”

    “多谢你啊,你有心了。”钱婆婆笑着,环顾四周,“我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你若不嫌弃,带点豆子回去,都是自家种的,吃着放心。”

    “不用了不用了,哪好意思拿你们家的东西,我……”李溯道着抬起头,看见一道俏丽身影,话音骤然断掉。

    眼神是惊艳。

    站在旁边的姑娘被这一眼看得不自觉蹙了蹙眉,避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