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你可真能耐啊,汪晚意

A+A-

    同年四月,刘清扬罢官,宋师选登上丞相之位,成为继李遽然之后第二位而立之年便登上百官之顶端的相位大臣,一时风头无二,全朝上下无一人不对此信服。

    短短四月时间与宋丞相整治朝政,宦官把政不再,除皇帝外大臣皆没有实权,锦衣卫势力再回巅峰,而锦衣卫的最高属便是皇帝。

    朱昭延时日无多这件事,知晓的只有宋师选一人,宋师选每过一些时日便都会到寝宫中给朱昭延把脉,煎制一些能缓解疼痛的汤药。

    .

    是夜,天阶夜色凉如水,乾清宫内烛火摇曳焚燃点蜡,宫外细雨横斜,积水顺着琉璃瓦下滴落,在地面的水洼上晕开一圈圈涟漪,似声声叹息。

    朱昭延身着寝衣背靠床榻坐在脚踏上,凝视窗外从黑暗的空中斜落而下的细雨。

    他身旁的地炉上热着一壶烈酒,烈酒倒了满杯,他身子不宜饮酒,但今夜他想醉。

    宋师选走入寝殿内,先行行了礼。“陛下。”

    他先是闻见了浓烈的酒香之气,才看见朱昭延正一杯又接着一杯的给自己灌酒,他有些担忧起朱昭延的龙体。

    看见来人是宋师选,朱昭延又将另一个空置的酒杯举起来向宋师选摇了摇。“师选,来陪朕喝几杯。”

    宋师选走近朱昭延,只看见朱昭延垂着眼帘轻笑了一声,下巴点了点旁边的位置。“坐。”

    只见在摇曳的烛火下,那双凤目中染上了满目的脆弱。

    “此刻,你与朕不是君臣,是知己。”

    宋师选也轻扬了下唇角,他也不是拘泥之人,索性接过了朱昭延递给他的酒杯,坐在了朱昭延的身边来陪他喝几杯。

    朱昭延侧过脸,手上把玩着酒杯,动了动嘴唇。“朕欣喜。”

    “陛下,您真的欣喜吗?”宋师选扬手泯了一口。随即皱了下眉头,酒劲入口浓郁回味是很重的辛辣。

    朱昭延歪了歪头。“师选这是所指为何?指的是后日朕大婚还是朕压了李遽然,将这权真正的掌握在了手中。”

    迎娶国母日期将近,就定在后日谷雨。

    “陛下,您又何必如此呢?”宋师选拉过朱昭延的手腕把了脉,皱紧的眉头更加深重。“陛下可是这几日龙体疼痛又加重了?”

    朱昭延点了点头,又拎起酒壶满上了满满一杯。

    “这种痛苦只怕今后会越来越重,微臣怕……”宋师选欲言又止。

    朱昭延眸光渐沉,闭上眼仰起头,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正当他还想要麻痹自己的时候,宋师选抢过了他手中的酒壶。

    “陛下,还是少喝一些吧,注意龙体要紧。”

    朱昭延的语气不咸不淡,伸手又将酒壶拿了过来。“就让朕放肆一回吧。”

    “把酒言欢,寄情于酒,以解相思。”

    “咳咳……”

    他突然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滴滴鲜血从他尖细的下巴下滴落,滴落在手中的酒杯里,红了嘴角也红了酒水。

    酒杯从手中落下,在地上渐起了透红色的酒花。

    他就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脱力的倒在了地上,嘴角里渗出来的红染透了地榻。

    “晚意……晚意……”气若游丝的声音从他口中一声声的喊出,乱了衣裳。

    “陛下!”宋师选慌的脱口而出。

    宋师选扶起朱昭延,苍白的皮肤在大红色的衬下白的毫无生机,就连瞳孔里的颜色都是黯淡无光的。

    “无碍,朕还死不了,今日已经疼过了。”

    虚弱的声线让人甚至觉得他下一秒就会走向死亡,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在一步步的逼近那个死亡的期限。

    他曾经过他喜春,万物生长勃勃生机等待最终的结果,但是他的生命此时却更像是秋季里会凋落成泥的落叶,一点点的消散一点点的泯灭,就连他能不能活过这个春天他都是不知。

    在汪晚意钟爱的季节死去,也算是上苍给他的厚待。

    他幽幽的目光又看向窗外的雨,轻声道。“师选,后日就交给你了。”

    宋师选愣住,并不知朱昭延话中何意。“什么?”

    颤抖无力的双手探向桌案上摆放的御旨卷轴,郑重的交到了宋师选的手上。

    “喏。”

    宋师选开卷轴,看到了里面朱昭延亲笔写的旨意。“这是……”

    “闲云清风醉青山,活的逍遥自在。”朱昭延道。

    这场雨一夜都未停。

    .

    帝王大婚,迎娶国母,大赦天下。

    宫内宫外红成了一片海,只有宫中那个已经被人遗忘的宫殿咸熙宫还如往常,阴冷潮湿不见日光。

    咸熙宫这个冷宫已经空置了十几年,只不过几月前西厂厂公惹怒了圣颜被罚幽禁思过,里面也才加了丝人气,并没有从前看那般荒凉。

    “买大赔大,买赔,快下注,快下注!”

    冷宫里面热热闹闹,传来嗓音中性中却充满活力的叫喊声。

    院里,六七个太监围成一个圆,汪晚意被他们包围在中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面前七个太监押出的金银。

    黑白分明的眼珠转动间,汪晚意从怀中掏出来了一颗鸽子蛋大的珍珠,在嘴边哈了一口气蹭了蹭放到了写着大字的一边。

    几个太监一看这么大的珍珠,都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随即将自己这个月的全部月钱都得押了上来。

    所谓搏一搏,恭桶车变马车,输了大不了一个月喝西北风!

    他摇动着手中的骰盅,再次高声喊道。“买定离手嘞!”

    “大大大!”

    “!”太监们目不转睛紧紧盯住骰盅,恨不得长了双透视眼,立马就看出来这里面的点数究竟是大还是。

    骰盅被开,一个太监看见里面的点数后兴奋的大喊道。“一三四,八点!是是!发财了发财了!”

    “吁!”汪晚意脸色一黑,他的眼眶子底下两处淤青一片,随即失落的长长的吁了一声。

    他伸手拿起桌子上摆着好几种糕点的盘子里的一块桂花糕。

    咬了一大口后,又拿起酒壶对着壶嘴狠狠灌了一大口。

    “提督大人,您又又又输了!”又一个押了的太监高兴的道。

    汪晚意又喝了一大口,朱昭延不让他出去可没不让人进来,这几日他都是带领着周围宫里的太监们一起喝酒牌,没日没夜的累倒加醉倒了一批又一批太监。

    他就像是不知节制一般,有时候连觉也不睡,幸亏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奴才,他才能找机会一玩到底无暇思千愁。

    汪晚意撇了撇嘴,睁眼瞎话。“谁本大人输了,本官刚才买的就是!”

    他眯起眼睛将阴测测的目光扫过其他太监略带威胁的道。“来,这回,本官是输了还是赢了?”

    太监们被他吓得当然是一口一个赢了赢了,提督大人好棒棒。

    真是世风日下,他如今只能威吓在这档子事和这些太监的身上了。

    想到这里,汪晚意眼疾手快的拿回来自己押出去的珍珠理直气壮的道。“本官身上的家当除了这身官服和这支银簪子之外的东西可都叫你们给赢了去,这是本官最后一件值钱物件儿,这局不算。”

    “提督大人!你耍赖!”

    汪晚意拍了拍手。“再开一局!再开一局!”

    咸熙宫殿门外,朱昭延在不远处笑着看着汪晚意眉飞色舞的样子。

    五月一百五十天,他们已经有这么多日没见。

    他看着这样的汪晚意,不拘形迹鲜活自在,朱昭延又不自觉的会心一笑。

    他的身子羸弱就连脚步都是轻的,他努力的摆出和从前在汪晚意面前无异的样子。

    “汪晚意!”怒气的声音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陛下!”汪晚意一愣,转过头看见了朱昭延那张比过去任何时刻都要异常苍白的脸。

    几月不见,他怎瘦了如此多,他不是应该满心欢喜的准备娶新后,享受他精心所计划的一切吗?

    “参见陛下!”太监们被吓了一跳,在看见是陛下之后就更是魂不附体,齐刷刷的跪下脸色苍白的行礼道。

    “你就是这样面壁思过的?”

    “宫里聚众赌博,是何罪啊?”朱昭延冷冷道。

    “你们快下去,快下去。”汪晚意给太监们使了使眼色偷偷摸摸道。

    太监们会了意。“陛下,奴才们退下了!”

    咸熙宫里除了他们俩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汪晚意跪下双膝盖,不是很欢迎朱昭延。

    “陛下您怎么来了?不是对臣恨之入骨深恶痛绝吗?”

    “朕只是来看看你这阉奴,没想到你却真在这儿享起福来了……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什么样子?”

    “玩物丧志!”看着汪晚意眼睛底下那乌青,又看了看地上罗成山的酒缸,朱昭延怒声道。

    还有这桌上的骰子牌九,瓜子美食一片狼藉甚是精彩。

    “桂花糕?栗子糕?还玩起骰盅牌九,你在朕的冷宫里开赌坊,汪晚意你可真有能耐啊你,你当朕真的会继续纵容你?”

    汪晚意看也不看他一眼。“还不是这咸熙宫待久了就像是回了老家,就连咸熙宫里的宫女太监看起来都眉清目秀,瞧着和自己家人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