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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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洛严他再也不敢向从前那般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曾经的那个自己,那个从不曾与人亲近,不会受任何要挟,做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的那个自己。

    而不过短短一年的光景,连自己想来都觉得惊诧无比,他竟能够为了林应做这般大的改变,甚至都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他完全都不认识的人。

    当下他正端坐在议事殿的龙椅之上,殿中金碧辉煌,珠宝镶翠,叫他颇为感慨。

    曾经他只能够立在底下抬头瞻仰,行事须得万分谨言慎行,生怕一言不对,那个顶头上的人,轻易以一句话便可以叫自己并丧黄泉了去。

    眼下换成了他立在这位置上,睥睨天下,傲凌群臣,他从前想要的一切,都已经尽数收入股掌之中,可偏偏天意弄人,如今他得到了,却早已经不想要了。

    这几日来他想了很多很多,想他和林应的初见,想后来的一切,想他是怎样一步步沦陷,又是怎样落得了如今孑然一身的境地。

    他本做了算,引各封王的军队与入了关来的番子同归于尽,他一个人坐收渔翁之利。

    可事情却远不如他所想象,为了林应的安全,他一早便做好了准备,接受番子的要求。

    只是他曾经想过他们要的是朝中一席之地,却没有想过,竟是这般出人意料的一桩婚事。

    如今他大计已成,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且林应已经成了他最大的软肋。

    若将他留在身边,且让这天下人都看清了这一点,那么往后的事端只会更多,会有更多的人意图对林应不利。

    百般思量,还不如顺了这番王的意思,促成了林应与迟聘,叫他后半生的日子,也能偶过得平安喜乐,他自己立于这皇位之上,也算完成了这长久来的一桩夙愿,好与不好,都是他曾经想要的。

    番王立在殿下,还尚且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不知道那一秒便会翻脸不认人,像他将皇帝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那般,将那手段又一一用在自己身上。

    这样一想,反倒觉得这么多年来的念想实在是过于幼稚了些。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轻易的事情,每个位置都有每个位置的忧愁。

    人都是自私的,人们不过就是因着这自私,做了很多用来保全自己的错事罢了。

    殿中静了许久,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屏着呼吸等着洛严的回答一般。

    却见他忽然一笑,不看林应,只面对着那番王,站起身来缓步朝着底下走过去,一边着:“大王可真真是做一桩无用功。这龙凤和鸣本就是国之祥瑞。大王助朕完成大业,朕无以为报,传言番国公主貌若天仙,许公主一个后位又有何难,朕实在是求之不得,是朕之幸啊!”

    那番王眼中其实有甚多诧异,也不知是不是本怀着别的心思,如今听洛严这样一,倒无从开口了。

    洛严曾经在这京中那般声势浩大地将林应娶进了家门,这国中都传遍了,朝上出了两位好龙阳的大员,这帮番子最好中原朝中之事,且与洛严颇有干系,怎的会不将他的事情调查个清楚明白。只将信将疑又问了一嘴:“那皇上以前的这位……”

    他颇为有眼色地唤了洛严一句皇上,话语没有完,到一半时候,忽然将脑袋撇向另一边看向林应。

    洛严即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将身子往侧一挪,眸子低了片刻,才终于能够抬起视线来与林应四目相对。

    “青山……”

    林应面色焦急,好像就要失去什么了一般,瞳孔一闪一闪,模样颇为叫人心生怜惜,用颤颤巍巍的声音叫了一句他的名字。

    这些时日,洛严已经反复练习过,怎样才能够淡定从容地面对林应。

    如今真真正正地与他对面站着,虽然胸口涌上来的那一阵悲愁倒是能够受得住不露端倪,却很难叫他再受一丁点的刺激,眼眶中的眼泪已经是蓄势待发了。

    “微之,你我为掩人耳目所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从今以后,我不再需要你了。你你,你逃的也颇为莫名其妙了些,我怎么会是那种卸磨杀驴的主儿了。”

    他着伸手在林应的脸颊上轻轻一拍,他想着,那恐是他最后一次摸着林应的脸了。

    林应的泪珠子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虽然不明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洛严他不管因着什么事情,能够对着自己出这样的话,且是一副面目淡然的模样,实在叫他怎样都接受不了。

    “你是不是怪我,怪我……”

    他想问他,是不是怪他不顾一切地将他撇下,所以如今想了这么一出戏来戏耍自己。

    可话到一般,洛严却已经再也受不了,忙将身背对着他,迈着步子朝着阶子上迈去,出言断他的话:“好了,不必多。我们本就没有什么情缘,就算你有,也不过是你自己生出来的罢了,与我无关。你且去领了赏金,我备马送你回乡下去。”

    他顿了顿,咬咬牙狠下心继续:“我从此一别两宽,不再有任何的瓜葛。”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流了一滴眼泪,忙佯装抬笔写字,趁机抹去。

    心里想着,就这样吧,就当做是他负了林应。而后又想着,若是林应心上真的有他,听到这话该有多难过。

    只是再也不会了,他对自己的感情该只是不舍罢了,就像一座宅子住的久了都会有感情一般,他对自己,不过如此。

    那番王见是如此境况,也实在有些搞不大懂,不过既然他都已经应了下来这桩婚事,自己着实也没有什么好的,便忙使眼色叫手下人将林应带了下去,借着将手覆在怀间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起身时候又道:“那明日王便将公主接进宫来,皇上登基即位一事,便和皇后册封大典一齐办了。”

    他心上不知洛严究竟闷着什么思量,也便不敢轻易地对林应下手。

    屈身下去,便也就顺随着他的意思给了林应封赏,摘了他的顶戴,并派人将他送回了江南的那书院去。

    再话,便已经是数月之后。

    盛夏过去,金秋来临,江南满地金黄,已经是秋风扫落叶的时节了,林应却怎么也都没有想到,这一生会再一次碰上迟聘。

    当年他虽然对迟聘之事太过焦急,但心底里确实知道,那不过就是自己心上的执念罢了。

    洛严和迟聘的位置再心里难分轻重,但迟聘更像是兄,而洛严却是妻,截然不同。

    他之所以能够去的那般决绝,一部分是因为怕,怕洛严对自己的心思这般重,会因着妒意暗暗对迟聘不利。

    一部分是因为信。他信自己不管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洛严都会是他最最坚实的后盾。

    可没有想到,到最后的时候,这个最最坚实的后盾却塌了,甚至他一个猝不及防,叫他有苦难言。

    他回到乡下一言不发,着人将那书院扫,便屋上被子蒙头大睡了足足有三日。

    第四日的时候,有个声音唤他:“微之……”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饿得已经有些晕眩了,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微之这个名字,如今这世上,只怕是只有两人会唤他。一个是洛严,另一个,便是迟聘。

    脖颈有些僵硬,身子软软地不得动弹。他十分艰难地回过头去,只觉得已经使尽了全部的力气,赌上这最后一丝的希冀。

    视线足以看到门口的时候,他真真见到了那个貌若书生的男子。

    “迟聘!”

    不过短短几月光景,却好似已经经历了几世的轮回,他什么话也都不出,只叫他的名字,便已经全然崩溃。

    迟聘双目含珠,整个人怔在原地,手中的包袱一声闷响落在了地上,见他身子倾斜已经快要落到了地上,忙上前将他扶住。

    林应落在迟聘怀中,似笑非笑,又宛若啼哭:“你没有死,太好了,太好了!”

    迟聘如此近地看他,却才仔细瞧见,他发丝间已经多了许多的白发,面容憔悴不已,话有气无力,不过一晃神的光景,竟已经看起来老了好几分。

    他问林应:“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你可是当朝大理寺卿,怎的变成如今这般狼狈?”

    林应想哭,眼睛皱皱巴巴,只觉得十分干涩,半日也没有留出一滴泪珠子来,只能够声呜咽着。

    “朝代换了,朝代换了,什么都换了!”

    他忽然想起当日他洛严立在那殿中的画面来。在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大殿之上,亲眼看着他终于得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他曾经由衷地为他高兴过。

    那一日,他了很多的话,讲了很多的道理。他不明白究竟是真是假,他愣愣地听着,却是一言半语都不出来,只有脑袋一片懵然的呆滞。

    他,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只是林应已经忘了,没有洛严的日子,究竟如何再过下去。他已经忘了,原本他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