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真假
空荡荡的书院里头,两个人抱头痛哭,声音在廊间不断地回荡着,听起来悲凄的很。
林应没有想过会在遇见迟聘,迟聘亦没有想过,林应也会在此处。
忽然之间,这一切宛若回到了很多年前一样,他和迟聘还未高中时候的光景,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只有满腔的热血,不曾有这么多难言的苦楚。
那个时候,先生他还活着,林应他爹也还活着,一切都比如今要圆满的的多。可是后来,后来却怎么越想要得到,竟越失去的更多了呢?
这一切来倒是可笑,兜兜转转,如今还是回到了原点。
叫人平白生出,这些年不过是一场大梦的错觉,梦醒了过来,连身边的人都老了不少。
哭过了,剩下的日子还要继续下去,两个人相伴,总好过一个人惆怅抑郁。
他们谋划着用林应带回来的珠宝将这书院继续开了下去,每日赌书泼茶,恣意快活,尽力装作那些让人伤心的事情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可偏偏越是想要忘记,就越是记得清清楚楚。
某日迟聘大醉一场,心间憋闷,趁醉装疯,忍不住跟林应讲起了他后来的事情。
“微之,你可曾见过血流成河的战场?”
林应彼时正扬手举着书本翻阅着,置身堂间的靠椅上。桌案上点着一盏灯,光芒甚弱,林应的身影长长地拉开,倒映在迟聘身上。他听了话只是摇头,好似没有懂其中意思。
迟聘拎着酒壶席地而坐,将身倚在门口的红漆抱柱上。闻他并无回声,只好继续兀自着:“我见过,我见过成千上万的人,倒在血泊中,尸体堆积如山的场面。那些人,都是我杀的!”
林应身子一顿,被这话忽然间中了一样,仰着眸子总算看了迟聘一眼。
却见他抬臂将酒坛子仰头灌下去,已经是一副半醉的模样,便以为他的是胡话。
“微之,你这世上之事,亏欠了,是不是终要还的?”
夜朗风轻,皓月当空,迟聘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忽然想起当初何见问他:“如果有一天,我要你舍了一切跟我走,你会不会走?”
那个时候他不过是吃了林应的醋,酸溜溜的问了一句气话。可后来,后来他却真的跟他走了。
“曾经在顺天府的大牢中,何见他要我跟他走,我不顾一切。却害得他为了我丢了性命,后来,我被番王捉了去,却又有一个人,将这一幕重来了一次。不过他身居高位,手段高明,向番王求娶了我。”
至此,林应终于放下了手上的书本,开始相信他的话,都是真的。
“那后来呢?”他问。
“后来?后来我告诉他,我与他终究是不可能的,因为当年杀了我爹娘的人,正是他族中之人。他给了我一把剑,剑刃就抵在他胸膛上……”
到这儿,他声音忍不住哽咽起来,天上的月光在眼间也被分成了无数条细线。
“那衣裳被刺破了,剑刃缓缓钻进了皮肉,他握着剑口的手也已经鲜血直流。我忙握着剑柄用力往后一扯,做了一个回旋,插进了我自己胸膛。”
他吸了吸鼻子,顿了一顿,抬着袖子擦了擦眼泪,良久以后才继续。
“微之你不知道,他满身都是何见的影子,满身都是当年我爹的影子。他亲手埋了何见,是他族人杀了我全家。那种感觉,是那样的可怕。”
“我求他放过我,他怕了,第二日清早醒来,我便已经被送入了中原的地界儿。”
他断断续续地着,林应听得虽然雨里雾里,可他却明白了,这两个人,迟聘他都尽数放在了心里。
他对那个救他的人动了心思,可又觉得亏欠何见的太多了。所以他才如此痛苦。
话完了,酒也喝完了,迟聘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发现空空如也,狠狠地朝着庭院一扔,发出一声尖锐的脆响。
院墙上本盘卧着一只黑猫,受了这动静,身子向后一斜,笨拙地翻越下墙头去,一窜便入了黑夜瞧不大见。
林应走到迟聘身边,迟聘闭着眼睛将身子往后靠着,双目泪水如注。他屈下身子抬袖帮他擦拭着,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紧蹙着的眉头。
“一切都过去了,往后的日子,慢慢走着,总会有忘了的那一天的。”
他这话时候心上隐隐一颤,当年他们两个离开江南的时候,也是在这书院门口,他对迟聘:“你我必将一展鸿鹄之志,他日衣锦还乡,是何等荣耀!”
迟聘醉了,意识开始渐渐变得模糊,林应用尽了力气将他拖着回了房间。
他身子弱,将养了一些时日,身上依旧满是酸痛。两个人将将朝着床榻近身了一些,迟聘身子猛地一用力,便侧身将他压在身下。
“今晚,你陪我!”
林应身子猛地一缩,被他这话吓了一跳。迟聘的脑袋就那么一头扎在他左肩的地方上,喉间声音微弱,却能够听见在着:“何见,何见,你这名字为何要这样叫,我们何时能再相见呢?”
他缓缓抚弄着迟聘的头发,欣赏感慨万千,也开口与他言语:“忘了吧,忘了就不难过了。”
只是迟聘,再难忘记。
再后来,平静的时日过了尚且没有多久,那些在往日里不经意埋下的祸端,终究还是顺风而长,开始露出到端倪来了。
某个夜里,电闪雷鸣,大雨磅礴。
林应立在阁楼的檐子底下朝着门外头张望,候着清早出门,却此时还未归的迟聘。
叱咤的动静之中,隐隐有人的喘息声音,林应低头仔细看着,借着某道闪电的光亮,瞧着迟聘挽着一个人的手,正双双奔进门来。
等着人从木阶子上拾身进来,定睛一瞧,林应吓得身子往后退了好几步。
那种感觉,他到如今已经有过许多次,只是这一次却不同。
眼前的这张脸,明明是迟聘口中已经笃定死去的那个人,恍然出现,有的只是惊吓,不是惊喜。
他身子僵僵的,见着迟聘颇为欢愉地拿着帕子为他擦去额间的雨水,然后满脸的希冀,回过身来问自己:“微之,你看这是谁?”
林应嘴唇微微张着,一脸狐疑地望向迟聘:“你不是……”
“何见啊,你不认识何见了么?”
迟聘也不顾他的问话,出言干脆利落将他断,似乎根本不想听他任何怀疑的话。
他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在眼前,不容置疑的地就立在眼前,若是自己再旁的话,只会叫他理解为自己心上嫉妒罢了。
既是这般,他也颇为识相地闭了嘴,只定睛瞧着那张与何见一模一样的脸。
那张脸在冲他笑着,冲他点头。却总是哪里不对劲。林应思量着,最后约莫能够得出几分答案,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见着自己与迟聘处在一起,便即可炸了毛,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的那个幼稚鬼了。
“别来无恙吧?”
他笑着,像往日那般揪着何见的辫子与他笑那般,可那人眼神中即可便涌上来了几丝愤怒,倏忽间便转头瞪着眼睛看着自己。
片刻之后才忽然发现这其中的不对劲,又忙尴尬一笑:“无恙,那日从悬崖上跌落,后来被崖底的采药人家救了。只是……有些事情,记不大清楚了。”
林应将嘴微微一咧开来,跟着点了点头。若是这讲来,事情倒是能够得通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上对这话却只有不足半分的相信。
此间气氛着实诡异了些,三个人面面相觑,着有些不大自在,迟聘忙断他们两个的交流,拉着那人往屋里去了。
“你身上衣衫湿了,我带你进去换上一件干的,咱们稍后再叙旧如何?”
语罢前后鱼贯而入,林应猛地一扭头,却瞧见那张脸正侧身朝他笑着,在他转头的一瞬间,倏地又将头正了回去。
他晃晃脑袋,以为自己有些眼花了,再抬眼的时候,帘子已经撂了下来。他只好颇为无奈了地叹了一口气。
照着方才那样子看来,迟聘或许早就知道他领会来的这人并非是何见,只是他心上认定了何见还活着,宁愿将一个陌生人留在身边罢了。
林应本还心有介怀,不过日子往后翻了几天,那男子虽然他对自己不咸不淡,可对迟聘却是格外地上心,一点也不必曾经的何见差。
他便开始觉得,是否真的是自己杞人忧天,防人之心太重了些。
如今的他与迟聘有还能够让他有何所图呢?想上一想,所有的,不过这屋中的金银细软罢了。
可若是他看上的真真是这些,那他尽管拿去也好,能够换迟聘开怀几日,也算是也物有所值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不过半月有余,迟聘竟然为了他的事情,跟自己大吵了一架,两个人甩门而去之后,她才方觉事情越发不可收拾起来了。
那个形似何见的男子,的主意竟然是洛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