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章 对峙
迟聘怎么也想不到,那一团没有看清楚的黑影,竟是何见。
等他回神看向身边的时候,身边空空如也,再仰着脑袋看回去,大殿的青石地板上布满了血迹。
一旁守着的侍卫已经将何见拿下,而洛严则躺在地上痛苦地皱着眉头,嘴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吭哧着,一把短剑正正插在他胸膛的位置,鲜血汩汩地向外流着。
他脑袋懵懵的还没有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见耳间那公公扯着尖利的嗓子喊着:“传御医,传御医!”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搭话,该是指着他的方向大喊:“将他也拿下,这两个乱臣贼子意图谋逆。”
双臂忽然间被人锁住不得动弹,左右两个魁梧的侍卫将他瘦弱的身材夹在中间,十分粗鲁地推搡着,叫他好几次都险些趴到在地上。
他依旧是愣愣的神态。眼前的何见嘴脸凶恶,眸中几乎已经狰狞出了血丝来,手上的血迹不住地往下滴着,却始终没有一句话。
他瞪大眼睛看着何见,嘴唇不住地颤抖着,想要问什么,却瞧着何见眼眸间的凌厉在对上他眼神的一刻,忽然有一瞬收敛与惧怕,闪躲地低下了头。
他们明明之前就已经好的,何见明明不过就是为了求一个官位来保命罢了。
而如今,皇城底下到了,他要的官位唾手可得,可他为何会出手暗杀洛严呢?
迟聘满心是惊诧,只是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这片刻间根本来不及将一切从头捋上一遍,来不及让他算算清楚,面前这个已经死过一次的熟悉的人,究竟有几句话对自己是真的。
四五个健壮魁梧的男子押解着他们两个人,从养心殿的大门出去,一路到了天牢门口。
迟聘一直都是默不作声的模样,眸子暗暗低下去,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开口。
不知不觉间鼻息处的血腥气息已经转变成了一股阴潮的骚气,熏得人忍不住了几个喷嚏。
天光方才太过亮堂,如今骤然阴暗起来,视线瞧不大清楚,只能够隐隐依着这廊间的几把微弱的火光瞧着人,入眼的全都是些浑身血迹,垂危将死的躯体。
身子被猛地一推,两个人压在了一起,近身处一阵子锁链的声响,接着步子便越迈越远了。
何见忙将身子翻起来,顺手将迟聘捞在怀间。迟聘没有抗拒,顺着他的力气起身,却只是挪动着身子靠在墙面上,将眸子朝向另一边去不看他。
“你不想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么?”
他们到底是相处过半月长的光景的,迟聘对他的好那自然是没有得,若是他没有半分的动心那必然是假的。
可迟聘却一声不吭,将身子缩成一团,下颌骨搁在双膝间,眉目沉着,等着他终于耐不住性子,翻翻身将身下的草垫子压出了些响动,这才应着一句:“无所谓了,我就要真的见到他了,洛严若是死了,这条命,尚且算在我身上。”
自迟聘在林府上了那么一番话之后,回到宫中,洛严即刻便着人去江南接了林应回来。
快马加鞭,算起来须得跑上个一天一晚还要多的光景,可派出去的人来禀报。
人已经在外头候着的时候,竟是第二日他将将在床榻上睁开眼睛的时候。
昨晚洛严被一众侍卫抬进寝殿里去,宫中的太医个个都背着药箱聚集在殿外头。
可近身侍候的公公只领了章律进了门去,大门一关上,里头过了许久传来了几声低吼,便再也没有了音讯。
文武百官一个接一个地来觐见,却都被拒在门外头,金银珠宝将领事太监的腰包塞得鼓鼓囊囊的,都硬是都没有探出来太多的东西,只是闻随着金盆端出来一条带血的手帕。
传出来的话千奇百怪,什么的都有。可毕竟只是流言,没人亲眼所见,谁都不敢断定如今这境况究竟如何。
可今日清早皇帝召见了个寻常百姓的消息,却叫这朝中百官一时间炸开了锅。
洛严立在窗户边上朝外头看着,青树翠蔓遮蔽着的院子里头,一个面目瞧不大清楚的人静静立着,不过那身影确实是他脑海里涌现过无数次的那个。
树枝子上头有几声清脆的鸟鸣能够听得见,里头伺候着的一个太监得令将大门开,立在檐子底下传话:“林公子,皇上有请!”
他如今褪去那身官服,在江南乡下重温了曾经的日子,身上倒是多了一股温文儒雅的气质,眼神也不再锐利,变得温和了许多,连迈着步子的节奏也都变得缓了些,宛若脱胎换骨一般。
趋步迈进大殿,里头三五个宫人侍候着,屋中是比曾经的太傅府更加的奢华,点缀摆饰中不乏他从未见过的玩意儿,惹得他不由一笑。
再往里瞧着,洛严正一脸虚弱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眸死死地盯在他身上,十分费力地将手缓缓抬起来:“微之,过来!”
他瞧着洛严在笑着,不像当日在大殿上那般绝情,:“我们从此一别两宽,不再有任何瓜葛。”
只是不过这短短光景,他也老了好多,面色这般憔悴,鬓间有泛着光亮的银发,微微身子一动,连呼吸都会变得十分的沉重。
林应步子越发地沉重起来,脑袋里一遍一遍地回响着他接着要的话,却看着洛严这模样,怎么也都不出来。
等着近身了去,洛严一把将他牵扯到跟前,抬着眸子将他双手搁在胸膛间,像是等了许久,美梦成真一般的喜悦,:“微之,我终于再见到你了。”
他眼泪就压在眼眶边上,心紧紧地揪在一起,很想将他一把抱在怀间。却开口还是只能:“请皇上您,放了迟聘。”
洛严脸上的笑即刻僵住,摩挲着林应双手的动作也骤然停了下来。林应却忽然间将膝盖一屈,抽出他握着的双手,倾身跪倒在他面前。
“你什么,他们两个可是要杀我的,就算这样,你也还是要为他们求情么?”
洛严尽量表现得十分淡定,他不懂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将他接回来的。为什么明明迟聘已经有了何见,可他一回来,却还是为了迟聘的事情。
林应将面目低着,不敢看洛严的眼神,平缓了一阵子情绪,开口还是一样的话:“请皇上放了迟聘,所有的罪过,草民一人承担。”
洛严扑哧地笑出了声音来,他一人承担,这话何意?难不成刺杀这一桩子事情,是他林应一手谋划不成?
“你一人承担?林微之,你是要告诉我……告诉朕,是你想要朕死?”
他这话的时候,心肝颤了一颤,万万不敢想像这如果是真的会怎样,可林应缓缓吐了一口长气,抬着袖子在面目见挥了挥,然后猛地扬起脑袋来,眼眶里看得出来又红又湿。
“只要皇上您可以放了他们,不管是什么罪,草民都认!”
“放肆!”
林应明显一副要赴死的模样,像是要拿着自己与洛严堵上一赌一赌。
洛严被他这态度彻底激怒了,起身扬手拍案,一双眼珠子瞪着,猛吸一口气,却好似有些喘不上来。
“为什么,为什么在你心上只有迟聘,为什么朕做再多的事情你都看不见……”
“你……你将朕当作什么了?”
身间一失力,往后背过去,身边上服侍的太监忙挥手一揽,林应心上一揪,起身正要搀着,哪想着洛严喉间再也压制不住,一口脓血喷溅了出来,撒了林应满脸。
“皇上,皇上!”
服侍的公公将他身子挪动到床榻上来回晃着,一边晃嘴上一边呼喊着。
“来人,传御医,将这乱臣贼子一并收押了!”
洛严本还没有昏聩过去,倒在床榻上与林应四目相对着,外头的守卫还未进屋来,他眼眶里的泪珠子不住地掉落在枕头上,话一顿一顿:“我知道你怕我因为你的事情迁怒与他,可你如今这样子,只不过是反其道而行之。如果我真的对他下了杀手,你记得,是你杀了他,林微之!”
他脸上是虚弱的模样,语气平平淡淡,却像是尖刀一样插进临应当为胸膛。
他如今这境况又能向谁去呢,不管是迟聘或者洛严,哪一个离他而去,他恐都是承受不住的吧。
而且不单单是因为这些叫他难过。他这些年来受了那么多的苦,最怕的事情是什么洛严他不会不知道,可他却依旧要逼自己。
外头三两个人持刀冲进来,听着吩咐将林应双臂束缚住。
林应脸上却是波澜不惊,眉眼依旧在洛严身上,见他双眼都已经睁不开来,声音低沉哽咽:“青山,我宁愿死,也不愿意看着你亲手取了迟聘的命,那比叫我死,让我痛苦百倍千倍,你知道么?”
林应知道洛严听见了,他试图用最后的一句话,来挽回这一切。
洛严没有回声,也没有再动弹,就好像睡着过去,就能够避免这一切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