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李衍的视线有些无处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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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的身躯轰然倒下, 顾瑶往后退了一个趔趄,伸手把人抱紧。

    触碰之处,纵使隔着一层衣物, 依旧一片滚烫。

    “李衍, 你醒醒……”

    朦胧之中,李衍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呼唤,他使劲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双惊慌失措的眸子, 那里面是难得的挂念与担忧。

    “顾瑶……”

    他罢这句话,似乎用尽了全力, 便再也坚持不住地昏了过去。

    怀里的人呼吸急促, 面色潮红, 明显是发了高烧。

    他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她想问他, 你不是李衍么, 你不是大雍最年少的状元郎吗, 你的人生不该是这样, 你应该像之前那样意气风发地笑着, 余光也不屑不分给他人。

    而不是这样躺在自己怀里, 像是一枚破碎的瓷器, 像是被人丢下的无家可归的狗。

    她听了许久,才听到李衍现在的住址。那是一处皇宫角落的厢房, 背阴潮湿,经常害人起一身红色的疹子,平日里连下人都不愿意来此居住。

    大门倒是没有上锁,屋内除了一张床和桌子,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便是有贼光顾也要空手而归。但看得出来, 李衍把这里收拾得很干净,床单被褥都还算暖和。

    顾瑶把人放在床上,脱去了鞋袜,又找来被子盖好。

    在磬牙山上时,她曾读过一本医书,里面的药方都配有工笔绘图,十分通俗易懂。若是伤寒之人,只需找些葱白、姜水便能退烧。

    这两种药材都很好找,直接去膳房借一些便是。

    这时,床上的人伸手扯住了她的手腕。

    滚烫的温度贴上了她薄凉的皮肤,刺痛仿佛如针扎般绵密。她回头,看到李衍睁开了混沌的眸子,喃喃道:“别走……”

    顾瑶只好拐回去,耐心解释:“李衍,我去给你熬药,你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如此一解释应当没事的了罢?结果她刚迈出一步,又被人扯了回去,这下子差点栽倒在他身上。

    “骗子,你骗我。”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五指死死擒住少女纤细的手腕。

    “我、我不走,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她不忍对一个发烧的人生拉硬扯,只能温声细语地哄,但效果平平。

    “你你不会丢下我……”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为什么还是……留我一个人……”

    李衍浑身像是进了蒸笼,意识和理智都化作水汽消失不见。他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何地,何时何方,以为自己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初冬。

    那个身处地狱、鲜血淋漓的少年,即使拖出了一条几百米的血痕,却依旧为了心头那一点点萤火般的希望,努力地活着。

    他的阿爹还在狱中,还在等他为李家翻案。纵使不利的证据如雪花般纷至沓来,每次早朝都是对李尚书的一场鞭笞,每每走到街头都是对李府不遗余力的辱骂,但他阿爹还活着,他就算失去了一切,不再是那个金尊玉贵的李府公子,他也是他阿爹的孩子。

    可那天,这最后一点萤火也消散了。

    那个要为了他活下去的男人,最终为了自己的气节,一头撞死在墙上,血溅三尺,无牵无挂,如此潦草而悲惨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那一瞬间,山河空旷,天地无边,这世上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

    不知过了多久,李衍终于缓缓醒来。他睁开眼睛,看到了熟悉的房梁,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

    “你醒了。”

    一个遥远的声音传来,他动了动身子,浑身的关节似乎都在叫嚣着作响,喉咙里更是痛如刀割。

    “来,喝点水。”

    他被人从床上扶起,温热的水已递到唇边。李衍下意识地就着喝了几口后,才勉强发出声音。

    “多谢。”

    一场久病初愈,那双眼睛还有些昏沉,他依稀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过了一会儿,只见她凑过来,问道:“你可知我是谁么?”

    李衍答:“顾瑶?”

    姑娘愣了愣,唇角挽起一抹笑意。

    “看来你是真的醒了。”

    昨夜烧得最凶的时候,他又抓着她的手不放,一会儿喊爹一会儿喊娘,一会儿还喊李冲,搞得顾瑶几乎把他李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当遍了。今早烧一退,她又喂了碗药下去,这人才悠悠好转。

    虽风寒已经褪去,但人还是有些迟钝。李衍脸色苍白地坐在床上,头痛欲裂。他伸手揉了揉额头,顾瑶在这时凑了上来。

    她坐在床侧,双手自然而然地放到他的太阳穴上,熟练地帮他揉捏起来。

    “你虽然风寒好了七八成,但还有两三成需要调养。现在身体不舒服是正常的,谁让你拖到现在。”

    昨天若不是她下了猛药,这个人怕不是要把风寒活活拖成肺痨,到时候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治了。

    “谢谢你。”

    女子的身体带着一股馨香,柔软温热,李衍的视线有些无处安放,他微微侧过头,看着一处发霉的墙角。

    姑娘的手法还不错,不一会儿昏胀的痛感便消失了,浑身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担。

    “你若是想感谢我,不如好好珍惜你的身子。”顾瑶闷声:“你昨天烧得很危险,知不知道?”

    回应她的是李衍漠然的神色。他麻木地点点头,像株了无生机的芦苇。

    若是就这么死掉,他想,或许也不错。

    这不正是他父亲在狱中做出的选择么?

    救下一条命颇费功夫,但是放弃一条命,只需要一念之间。但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一痛,转身便看到姑娘捏紧拳头,气得直喘粗气。

    她是对刚刚醒来的自己下手了么?

    “看什么看!你觉得委屈?”顾瑶作势又要给他一拳,可是李衍躲也不躲,就这么死气沉沉地看着她。

    “我昨天为了救你,一夜都没有睡……我、我到处为了你借药材,熬了一宿的药,还要被你抓住手哭爹喊娘,我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被你喊了好几声娘亲,我什么了!”

    她着着,情绪上来,竟有些语无伦次:“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你不能做主!你要给我好好活着……不然我就……”

    “抱歉。”

    李衍断她的话,挤出这两个字来。

    他似乎没有触动,像是被冰封的河流。顾瑶突然徒生一股无力感,她好似站在冰层之上,拼命敲呼喊着冰层之下的少年。

    可少年不为所动,紧闭双眸,不肯看她。

    这两个字烧透了她的心,让那里流出汩汩的血液来,伤口像是一颗流泪的眼睛。

    “我不是让你道歉。”

    “我知道。”

    “我也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

    “我知道。”

    她无力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好似一拳到了棉花上。但是她能怎么办呢?让李衍回到三年前,让李尚书死而复生么?她做不到。

    顾瑶深吸一口气,从床边起身,没再什么。她昨夜借来的药炉里还熬着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烧沸了,房间里都是苦涩辛辣的味道。

    她到了一碗,碰到床边,拿起勺子吹了吹。

    昨夜她就是这样一口一口喂下去的。

    后面李衍昏迷得沉了,张不开嘴巴,她就把药含在嘴里,直接喂给他。

    李衍似乎也想到什么,盯着汤药看了一会儿,目光闪烁。

    “你是自己喝,还是让我直接喂你?”

    他默默伸出手,结果顾瑶手中的碗,一勺一勺慢慢把药喝光了。

    或许是大病初愈,李衍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动作也略有迟缓,看起来多了一丝脆弱,像只被人绞了锋利的爪子的猫。他喝完了汤药,眉头皱在了一起。

    “苦。”

    话音落罢,却听到女子轻笑一声,李衍莫名地看向她,却见顾瑶笑得肩膀耸动,眼角泛起湿润的晶莹。

    “咳,是我考虑不周,我去给你拿点蜜饯。”

    “……”

    她匆匆跑了出去,似乎不愿被他看到脸上的表情。

    耳畔边的风呼呼作响,这里离膳房并不远,但她好似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让她忍不住足踏长风,任深秋的清寒划过乌黑的发梢。

    他,苦。

    这一瞬间,他仿佛还是自己最为熟悉的、讲究到令人忍不住翻白眼的公子。但此时此刻,心里的欣喜几乎冲破了胸膛。

    顾瑶跑着跑着,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从眼角滑落,和凄寒的秋风缠绵不休。

    她想,只要好好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天色向晚,暮色沉沉。顾家宅送走了一批又一批贺喜的人。自从顾老爹大捷归来,不日便得到皇帝召见后,京城莫名窜出许多亲朋好友来上门恭贺。

    那些人脸皮厚如城墙,顾宜修这么大个冷面阎王站在门前,也挡不住他们的热情。直到虎子从门内“嗷呜嗷呜”地扑出来,才叫那些人惊慌四散。

    过了一会儿,大门又被敲响了,顾宜修大为光火地开门,便闻到一股冲天的酒醺,让人忍不住捏起鼻子。

    “你怎么喝成这样?”

    顾瑶脸上两坨熏红,她睁开亮晶晶眼睛,食指和大拇指比量着:“我只想喝一点来着,只有一点……”

    顾宜修叹了口气,认命般把人扶进门:“你喝这么多,明日准会头疼。”

    “我没事……我可以……”顾瑶喃喃道:“我没喝多,我只是,只是有些难受。”

    “难受什么?”

    姑娘愣了愣,突然间哇地一声哭出来。

    顾老爹火急火燎地从屋里跑出来:“你又欺负你妹妹?!”

    顾宜修冷漠地翻了个白眼。

    他才不屑干这种事。

    就在这时,姑娘突然抱住他的腰肢,哭哭啼啼地把脸埋在兄长怀中。

    “阿兄,我好难过,我好难过啊……”

    顾宜修看着胸前氤氲的眼泪鼻涕水儿,手里的拳头硬了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