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青年站在一片浓郁的秋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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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 让顾瑶心头大震。

    她不由得往对面看去,似乎有所感感应,谢幼云也抬起头, 和她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沉静无波, 较三年前并无多大变化,谢幼云依旧是礼节备至的世家贵女,举手投足仿佛被刻尺丈量般般完美无缺。

    她朝顾瑶微微点头,算是了个招呼。

    顾瑶和云雩二人一路舟车劳顿, 还没整顿休息就来了泰和宫,河也没有太多场面话, 开门见山道:“二位此番前来, 河感激不尽。但建业之事向来道阻且长, 此时正是最为紧要时机, 接下来本宫又要把一件大事交给你们。”

    她看了眼谢幼云, 沉声道:“这也是今日本宫把谢姑娘引荐给你们的缘由。此次她亦会参与其中, 本宫相信有了她, 此难题定会迎刃而解。”

    谢幼云出身世家大族, 任谁提起谢家, 语气上都要带上几分向往与恭敬。有时河也在琢磨, 为何向来家风古板的谢家会出了这么个奇女子。她像是一座浅眠的火山,蕴藏着不为人知的力量。

    后来, 她用自己的秘密作为交换,加入河麾下。但碍于世家的脸面,谢幼云极少抛头露脸,这次若不是河有意引荐她给众人,估计她也不会出席。

    云雩好整以暇地举起酒杯,笑道:“殿下直便是, 至于做与不做,我等自有定夺。”

    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河浅笑着摇了摇头,许久未见这个人依旧如此我行我素,倒是半分未变。但这次他肯手下自己的信物,随顾瑶下山,已是幸事。

    “这件事起来,也不算难办,我需要瑶瑶与幼云一同,为新学堂选址。”

    老皇帝终于受不了河的软磨硬泡和清心散的诱惑,取消了每年奢侈铺张的生辰宴,将这批预算拨入河手中,为她使用。她第一时间便找到了花银子的好门路——再建一处云上学堂。

    不过这一处不能再以诗词歌赋为主。既然大雍有文试、也有武试,那么这座学堂便以练武场为主,让愿意习武的女子们有个去处。

    所以她把目光锁定在了顾瑶身上:“此事云雩先生暂且不用过问,等日后武学堂成立后,自有你发光发热之处。只是这前期的选址,要辛苦瑶瑶和幼云去周旋。”

    谢幼云答应了下来。

    “瑶瑶,瑶瑶!”

    云雩戳了戳她的胳膊,顾瑶微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也点了点头。河笑道:“怎么,就这么疲惫,在本宫面前都出神了?”

    顾瑶垂下头,错开视线,行了一礼:“顾瑶不敢。”

    这时,一直置身事外的云雩开口:“顾瑶许是方才在御花园里头丢了魂儿。不如我给你唤回来?”

    顾瑶瞪了他一眼,方才不是好不提此事么?

    云雩幼稚地瞪了回去,唇角挂着看好戏的笑。

    “哦,御花园?”河公主果然问道:“本宫也许久未去那里了,前些这泰和殿都是金桂香,想必是桂花树都开了花罢。”

    可是顾瑶哪儿有心思注意到桂花,她犹豫了一瞬,心底的种子难以抑制地破土而出,她忍不住问道:“殿下,我在那里好像看到了一位故人。”

    河和谢幼云都微微一愣,彼此交换了个目光。

    一时间气氛少许沉默,云雩好奇地量着众人的脸色,突然一声轻笑:“顾瑶,我在山里教了你那么多东西,可从没教过你胆如鼠。怎么一到了京城,你就算当缩头乌龟了?”

    顾瑶哑然。

    是啊,现在念念不忘又有何用,方才在御花园中,自己为何不敢上去问一问,哪怕回他一句“好久不见”呢?

    “是本宫考虑不周,你们二位此番下山也不容易,不若先去憩片刻。待会儿再开宴罢。”河恰到好处地起圆场。虽泰和宫是她地地盘,但难免隔墙有耳。在这里些有的没的,对大家都没好处。

    那位故人是谁,自然不用多。

    “多谢殿下。”

    既然公主都发了话,一行人便由宫女带着,去侧殿憩。

    云雩真的有些疲惫,急着去休息,脚步轻快地走在前。谢幼云和顾瑶跟在后面。

    “你方才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谢家女聪慧过人,当下没有旁人,索性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

    顾瑶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她的发髻:“我并无他意,你莫要觉得冒犯。”

    “你直便是。”

    “我今日看到你梳着未婚女子的发髻,所以一时有些惊讶。我记得三年前你和李衍的婚事已经定下……”

    “确是如此。”谢幼云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波动:“但婚约现已作废。”

    顾瑶瞪圆了眼睛,万千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本以为自己会欣喜,却是惊讶多一些:“当真?”

    谢幼云似乎想起什么,恍然道:“顾姑娘,你这些日子不在京城,大概没有听闻此事。三年前谢府已经退婚,我同李公子已经没有任何瓜葛。”

    “……为何?”

    脚步声回响在空荡的宫殿中,谢幼云嘴唇动了动,扭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瞬间,顾瑶察觉到谢幼云眼神中的悲悯,有些许后悔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

    “三年前,李家因人祸被压清洗,树倒猢狲散,这便是谢家取消婚约的原因。”

    顾瑶的脚步停了下来。

    这些话落在耳畔,像是炮仗一样炸得她头晕眼花。人祸?压清洗?李府——是那个有着漆朱大门、白色高墙的李府么?

    她想起了儿时那个宽敞挺阔的庭院,李府的墙总是幽深挺拔,里面时常传来悠闲的丝竹声。还有一棵巨大而又茂密的泡桐树,到了春暮夏初,满巷子都飘满了淡紫色的泡桐花,美不胜收。

    “那……李衍呢,他还好么?”

    谢幼云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问题,摇了摇头:“他怎可能过得好?”

    李家事发是在一个盛夏,那时候李尚书被入牢中,罪名代发。那几个月,对李府不利的证据一件件地搜集到了台面上,像是揭开一个臭气熏天的沉痼。当时京城的世家人人自危,看到李府被抄家清洗的惨状,纷纷避之如蛇蝎,连李府的马车都拦着,不让从家门口走过。

    从人人羡之的新科状元郎,到人人避之如蛇蝎,他好像一颗过早燃尽光亮的星子,爆发出无比灿烂的一瞬后便迅速陨落,让人扼腕叹息。

    那些日子李衍是如何度过的?她并不清楚,只是听闻他四处奔波,为父亲翻案。他母亲早逝,亲缘寡淡,诺大的李府只有父亲一人相依为命,结果李尚书还是没能熬过开春,便在狱中自尽身亡。

    那时,李衍已在玄青广场上跪了两天两夜,初雪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肩头,几乎把人冻成了一座冰雕。看到的人都不忍心,别过了脸,加快脚步走过。

    谩骂也好,同情也好,雪地中静静跪着的少年无动于衷,背脊依旧挺得笔直,虽然老天几乎把他摧毁了,但始终没有折断他身上的傲骨。他像是一支腊月里披雪戴霜的竹,清隽而又倔强地昂着头,不肯罢休。

    他依旧是那么耀眼,即使在身后拖出了一条刺眼的、鲜红的血痕,即使他听到父亲身亡的消息,呕出一口鲜血来,几乎魂归西天。

    他依旧是那个李衍。

    骄傲的,不可一世的,永远不会低头的李衍。

    ……

    到了傍晚时分,夕阳西垂,澄澈的天空被抹上一层金色的晚霞。

    御花园早恢复了宁静,清风吹过,只有花草虫鸣,像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顾瑶走在来时路过的鹅卵石径,一路树荫遍地,满地都是黄色的落叶。她的目光在园中搜寻了一会儿,很快便找到了目标。

    他在那里。

    青年站在一片浓郁的秋色之中,身躯削薄修长。他看起来同三年前更为挺拔,肩膀也更加宽大,少年青涩的气质经历岁月沉淀,变得成熟而厚重。

    如果李府没有那场横祸,顾瑶心想,现在的李衍应当是如何的惊艳卓绝、意气风发?

    李衍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他正拿着札子记录今日当值的日志。这是他每日的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与花草为伴,为他们浇水施肥,把这些金贵的宝贝照顾的妥当。

    在此之前,李府的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何时干过这等活计?他连花圃都不愿进去,生怕弄脏了干净的鞋底。

    但现在,他的鞋子早就一片泥泞,鞋底磨出了白边儿,要多不体面,就有多不体面。但他却不舍得丢掉,如果丢了冬天就要光脚,像之前街边的乞丐那样长满鲜红流脓的冻疮。

    清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顾瑶不知自己站了多久,正算些什么,便看到李衍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啪嗒——”一声,他手中的札子掉到了地上,青年剧烈地咳嗽之后,痛苦地喘息了几下,身体摇摇欲坠如一片生机暗淡的枯叶。

    正在这时,一双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尔后是一声急切的:“李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