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她一字一顿道:“作为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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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挺、挺好看的呀, 我平时可喜欢戴了。”顾瑶的语气  故作轻松:“多谢你帮我找到了,不然弄丢了,我上哪儿找一个一模一样的。”

    他笑了笑, 却不及眼底, 好像陷入了什么回忆里。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顾瑶看了眼高升的日头,突然想起自己在这里也已经耽搁了许久,是不是该走了。

    她正算告别, 却被李衍喊住了。

    “顾瑶,谢谢你的布囊。”

    她愣了愣。

    “但是, 以后莫要再送了。”李衍。

    “为什么?”

    他反问道:“我亦想问你, 为什么?”

    顾瑶的脚步蓦然定住, 好似在这湿润的泥土上扎了根, 无论如何都没有力气再迈出一步了。

    她一字一顿道:“作为友人, 也不行吗?”

    顾瑶得没错, 他们大一起长大, 同住一条巷子, 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李衍浑身都写满了“我不信”, 但她现在反而对李衍没有了起初心翼翼的心态, 尤其是之前照顾他一晚之后。

    儿时的迷恋总带着一丝一厢情愿的美化,觉得他无所不能, 白璧无瑕,像一朵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岭之花。现在她年岁和阅历都有所增长,换一种眼光去量李衍——他也是个血肉之躯的人,会发烧,会做噩梦,会像被人丢掉的狗, 吃到苦的东西脸上露出讨厌的神色。

    顾瑶:“你可以不收,但我送不送是我自己的事。”

    李衍皱眉。

    “随你。”

    他又离开了,顾瑶总觉得他好像离自己更远了一些。每次自己想往前迈一步,他都要后退两步,现在尤其如此。

    之前还是李府少爷的时候,顾瑶觉得门第的沟壑不可跨越,如今是人心的沟壑,任凭自己如何努力,也不过是一头热。

    她看着李衍在花圃中穿梭,神情专注而平静,突然开口:“既然无功不受禄,你可愿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近日在择址,有几处地方瞧着还可以,实在是挑不出一个最好的来。如果你能搭把手,多一个人商量也是好的。”

    这件事情不需要对外保密,老皇帝已经把银子拨给了河,怎么用全凭她心意。

    顾瑶扬了扬手中的古籍,继续顺毛哄:“我那里还有很多呢,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李衍这次倒没有犹豫,十分利索地答应了:“成交。”

    ……

    择址的事情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河留给顾瑶和谢幼云的时间充足,商量出一个好价钱。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总归是要给人家一些银子补偿补偿,这笔补偿也不是个数目。

    顾瑶这辈子还没见到过这么多钱,银票攥在手里还有些心虚。她庆幸自己把李衍也拉上了“贼船”,多一个聪明脑袋,少一分风险。

    做就做,第二日傍晚,顾瑶等李衍退值后,带他来到鸿鹄屋后院商议。

    “目前我们有两处备选,一处是在西街坊,地方倒是亮堂干净,且地处闹市,人烟鼎盛,美中不足是开价太高;另一处在城南郊外,若是在此建立武学堂,学子往来可能并不方便,但地方宽敞,价钱也只有西街坊的对半。”

    顾瑶展开一张简易地图,图上有两个红点,便是她和谢幼云定下的两个备选。

    “你觉得如何,但无妨?”

    李衍盯着地图看了几秒,突然间指了指西街坊红点的隔壁,问道:“这里可是正宗府?”

    “正是。”

    “此处多是商贩,支摊没有规矩,若是把武学堂的地点设置在此处,大门前很快便被堵得水泄不通。届时不仅出入不便,更恐有火患。”

    顾瑶惊讶道:“为何?”

    “寻求庇护。”李衍点了点正宗府:“商贩大多是本生意,最怕有人闹事,把摊子支在衙门前,一是为寻求庇护,二是无力与门面铺子抗衡。”

    “你竟然也懂得这个?”顾瑶微讶。

    在她眼中,李衍这个人多少有些不接地气儿,当少爷时更是清高不已,他能为商贩出这番话,属实出人意料。

    “这些问题,本质上来讲是因为大雍对坊市的管制并不成熟。”他徐徐道:“前朝抑商已久,研究甚少,这个问题并非朝夕能够解决。”

    “所以,以你的见解,还是城南郊外更为合适?”

    李衍不可置否。

    “城南郊外虽寂寥些许,但背靠护城河入海口,不久的将来定时要成一座码头,届时这个地理位置便是得天独厚,便是别处的学子也能渡船前来。长远来看,此处上佳。”

    这番言论既有高瞻亦有远瞩,顾瑶的眼睛立刻闪闪发光,她看着面前的青年,欣喜道:“你这么一,果真如此,我想殿下建立这武学堂也并非为了眼前。阿衍,这次多亏有你!”

    她和谢幼云苦恼许久的问题烟消云散,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若不是男女大防,她真想抱住李衍转个圈。

    听到夸赞,李衍难得舒展了眉头。

    这三年来压在身上的锁链似乎松懈些许,没想到契机竟是顾瑶。

    他看着面前的姑娘,目光带着些许温和,连他自己都未注意到。

    “对了,为了答谢你,待会儿请你吃晚膳。”顾瑶见他开口,连忙道:“不许拒绝。”

    “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宫门要关了。”

    他看了眼头顶的月色,夜幕深沉,鸿鹄屋挂起了黄色灯笼,氤氲出一片柔和的光晕。

    在清寒的深秋,看着倒是有几分暖意。

    他现在不如之前自由,宫门一关便回不去偏厢,只能彻夜不眠,四处游荡。

    “那好吧。”她有些不舍地看向他。

    青年面若冠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浅灰色的阴影,明月的清晖洒了他一身,让他看起来有些寂寞。

    许是大病初愈,他瘦了很多,本就削薄的肩膀更加突兀,像是被人折成两半的竹竿。顾瑶觉得颇为刺目,心里想着如何让他好过些,至少不要再像这般清寂伶仃。

    于是李衍起身告辞,顾瑶这时把他喊住:“李衍。”

    他止步,扭头看她,静静地等待下文。

    你若是有难处,同我直便是。这句话滑到喉咙又卡嘴边,她知道怜悯毫无用处,而他又最是要强,于是只能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想喊喊你的名字,三年未见,我想多喊几句,一一补回来。”

    这句话若是搁在花前月下,便带了几分旖旎。但李衍表情未变,只是微微发愣。

    若是顾瑶稍有了解,便晓得这个名字连同着李府,成为了许多人不愿提及的忌讳。它背后是连城上万条无辜的人名,在他人眼中,“李衍”二字早已跌落神坛,满身污秽。

    可是对顾瑶而言,这是最特殊的名字,是心头的白月光,朱砂痣,春尽的荼蘼花,是大雍那个最耀眼、最风华绝代的少年。

    ……

    一场秋雨一场寒,一连几场淅沥沥的雨下来,气温骤降,不少人索性换上了厚实的秋装。

    宫里头已经用上了炭火,宫女们早早地将炭盆子擦拭干净,每日一换,里头的炭火烧得又红又足,烤得人昏昏欲睡。

    老皇帝目光迷蒙地躺在河膝上,唇边缓缓流出透明的涎水。河温柔地拿出一张帕子,给他轻轻擦拭。

    “父皇,这清心散可不能时常服用,像这样一日三包已是极限。”她柔声道:“今日的分量可以了。”

    老皇帝闻言,口中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满。但他已经牙齿掉了几颗,就算是意识清醒,口舌也不利索了。

    宫人们最近都老皇帝老得快,像是阳寿将尽,一夜过去衰老了几岁,后来这些话被太子听到,便重重了那几个宫女的嘴,勒令下人不要谈论此事。

    但老皇帝的变化都被人看在眼里,就算封住了下人的嘴,也遮不住这一双双明亮的眼睛。

    太子心里也直犯嘀咕,觉得父皇今日萎靡不振,却又不知道原因在哪儿。他向来是个榆木脑袋,不如二弟聪明,也不如三弟稳重,更别身上还带着皇家最忌讳的良心和孝心。

    于是今日听闻老皇帝下了早朝便去了御书房,便想亲自过来问候一番。

    “太子殿下,四殿下正在里头,是任何人不能扰。”没想到,门前的一个内官把他拦住了。一时间太子的威严尽失,他口气难得强硬:“他们有何事是孤不能知晓的?若是有什么后果,孤来担着!”

    于是他便大步迈进了这御书房,后来想起,满腹悔恨,这大概是他此生最不堪的一日——他看到了儿时年轻威严的父亲面如死灰,口角流涎,像只摇尾乞怜的狗一样趴在河的脚边。

    一股凉意直窜头顶,太子脚底一软,眼前过于震撼的一幕,让他浑身都难以抑制地发抖,腹中涌上一股强烈的反胃感。

    “呕!”

    他的动静不,惊醒了不远处的二人。老皇帝看了他一眼,似乎没认出来他是谁,一双混沌的眸子满是麻木。

    河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身,目光冰冷地投在他身上。

    “皇兄,谁让你进来的?”

    太子抑制住反胃感,颤抖道:“你、你这个蛇蝎女人……你对父皇做了什么!”

    河笑了笑。

    “本宫,什么也没做呀?”

    下一秒,她挥手出刀,一把冰凉至极的短剑从她袖中甩出,带着浓烈狠戾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