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烤肠 肉包子
后面的事情, 乐月记忆像是被橡皮擦抹过似的,只留下了铅笔划过的淡淡痕迹。
仅存的一些画面,也变得像默剧一样,一片灰白黑, 再无色彩。
老和尚给的脆柿子掉在土地上, 被人群踩得乱七八糟, 看口型, 能知道大人们高声着乐月听不懂的方言, 可她什么也听不见, 只知道场面一度变得混乱。
她记得自己楞了很长时间, 被人群推着搡着, 不知不觉挤到前排。
乐月是害怕的。
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死人。
可又不清具体在怕什么,明明她已经不害怕赵爷爷了。
她一直以为, 卢卡知道姥爷去世之后, 会像电视剧里那些失去亲人的孩子一样,哭着扑过去,可卢卡没有。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不哭也不闹, 眼神不清是茫然还是不知所措, 脸色很难看。
“卢卡......”乐月轻轻拉了一下卢卡的衣襟,声叫他的名字。
乐月眯着眼睛,不敢多看,可又不想让卢卡发现自己像个胆鬼一样在害怕。
毕竟她是“主人”,哪儿有遇到事儿,“主人”先怂的道理?
卢卡像是忽然间缓过神来,身子抖了一下, 接着转过身,一只手覆在乐月眼睛上。
“你别看。”卢卡哑着嗓子。
“我不害怕,你也别怕。”乐月声音发颤,眼睛被蒙住什么也看不见,一双手摸索着拉住了卢卡另一只手。
她的手,微微发热,潮湿。
他的手,冷得像冰,干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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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天,赵老头的后事都是镇子里的街坊邻居帮忙张罗的。
当然,带头忙活的还是楚家。
赵萍在电话里她会赶着火化那天回来,再早也来不及,她那边能买到最近的回国机票是一周后。
火化当天,镇子里的人帮忙,找了辆板车,把赵老头先拉到镇子口的庙里。
镇子里的老人有讲究,横死的,一定要超度。
老和尚一手持佛珠,一手握住赵老头的手,嘴里喃喃念着佛经。
围观的人们也安静下来,信佛的双手合十,低头默念阿弥陀佛。
破旧的老庙,似乎在一刹那,变成了被菩萨庇佑的道场。
这个流程,卢卡很熟悉,妈妈走的时候,老和尚也帮妈妈超度了。
虽然,卢卡至今也不明白,超度过后的亡灵,会去哪里?
他并不惧怕死亡,在欧洲上学的时候,国际学校什么节日都会庆祝,也包括墨西哥的亡灵节。
卢卡最好的朋友是个墨西哥裔的男孩,名叫圣地亚哥。圣地亚哥告诉他,死亡一点都不可怕,只要记得那些逝去的生命,他们就会永远存在。
就像道理大家都懂,可事情栽到自己头上,那种难过的感觉是替代不了的。
逝去的人离开后,铺天盖地的孤独感像一张网,笼住了卢卡。
乐月一直紧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上万部免费看。紧拉着卢卡的手,从始至终没分开过。
她能感觉到,卢卡的手不再冰冰凉,也变得汗津津的。
可即使这样,乐月也不愿意松手。
好像只要她一松手,两个人没有了接触,卢卡就会成为这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一样。
仪式结束,火葬场的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楚老爷子拍拍卢卡肩膀,语气故作轻松:“走了,孩子,去送你姥爷最后一程。没事儿昂,天塌下来还有你楚爷爷顶着呢。”
“还有我,我也能顶着。”乐月插嘴道。
楚老爷子捏捏孙女的脸蛋:“你还没人家卡高,指望你,还不先砸卡脑袋上?”
“啊......”乐月憋憋嘴,不乐意了:“那在砸下来的一瞬间我跳起来,就比他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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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头的后事全部办理妥当后,眼下,还有一个最棘手的问题没解决。
街道办第一时间找赵萍谈话,问问她要不要带卢卡走。
居委会大妈苦口婆心劝赵萍,卢卡在国内没亲人了,父亲也联系不上,如果赵萍这个亲大姨也不管他,这孩子真就是孤儿了。
主要是,卢卡马上就过十二岁生日,半大子这种尴尬的年纪,街道办是送福利机构也不是,任由他自己生活也不是。
双方谈这事儿的时候,乐月刚好拉着卢卡去卖部买芝麻米花糖吃,路过居委会的平房。
本来,乐月就在担心卢卡自己一个人的生活问题,一听到他大姨的声音,她也不管卢卡愿意不愿意,二话不拉着他躲在墙根偷听墙角。
“刘婶子,您也知道卢卡年纪不了,过了年就十二,虚岁都十三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洗衣服做饭收拾家里,什么活都会干。这孩子生活自理能力不是问题,老头留下的房子他住着,留下的积蓄也够他生活费学费了,要是还有缺的钱我补,这孩子我真没精力养,我在澳洲也不好过。”
赵萍态度还是很坚决,任凭居委会大妈来回劝,死活不退让分毫。
双方各执一词,居委会是怕万一卢卡出什么事儿担责任,赵萍就咬死了不带卢卡走。
这倒是遂了乐月的意,她知道确认,卢卡不会走就行。
只不过,听几个大人吵了半天,乐月还是气不过两方把卢卡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姑娘甩开卢卡的手,推门走进居委会办公室。
乐月望着一屋子大娘大婶诧异的脸,大大方方开口:“您们也甭吵了,卢卡我养呗,他吃的又不多。”
“唉,这不是老楚家的月亮?”刘婶挥挥手,对乐月一脸八卦地道:“这是你姥爷的意思?”
还没等乐月回答,刚安静了没两分钟的办公室又炸开了锅。
“楚老爷子不一直特别照顾卢卡吗?萍啊,你要不直接和楚家商量一下,给人家家点补贴得了,这两年卢卡可没少在楚家吃饭。”
“我看老楚是不是相中了那孩子,想当个童养孙女婿?”
“哈哈哈,这还不准,真有可能。但是赵萍,那卢卡在老楚家毕竟是个别人家的孩子,生活上问题不大,就是孩子教育问题也不好插手不是?”
“要我,你还是把孩子接走吧,你可是他亲大姨......”
......
“婶婶们!”乐月被她们吵吵的脑壳疼,忍不住提高音量喊了一声,终于为自己争取到了几秒钟安静时间。
“您们在这里商量来商量去的,都没问问卢卡这个当事人,他愿意留在哪里?我们都不是三岁孩,都是有独立思考能力的自然人,为什么不能问一下卢卡自己的想法呢?”乐月双手撑在桌面上,表情认真地。
这一番大人似的发言,显然稍稍镇住了居委会的婶婶们。
连赵萍都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去年举着一根烤肠当“谢礼”,感谢她不带走卢卡的姑娘,原来这么能会道。
这时,居委会办公室的大门“吱呦”一声推开。
卢卡逆着光站在门口,他身高已经超过了一米七,身量还没跟上,看着格外清瘦。
与其他是个孩子,不如,卢卡已经是个面容俊朗,身高腿长的少年。
“我哪里都不去,我可以照顾自己。”卢卡一字一句的,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从妈妈走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这世界上谁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赵萍看着卢卡的眼睛,张张嘴,最后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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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楚老爷子知道情况后,和老伴儿一起去居委会表明态度,楚家可以帮忙照顾卢卡,家里不缺他这口饭。
居委会大妈只要知道,卢卡有人负责就行,也省得把孩子送福利机构,就顺水推舟了几句客气话,会和赵萍商量着适当给楚家点伙食费,这事儿就定了。
赵萍临走前,回了一趟赵家老屋。
这个带院儿的三间平房,是她从长大的地方。
看着堂屋角落摆放的三张黑白照片,赵萍苦笑着摇摇头。
要多恨偏心的父母,这会儿也不恨了。
要多讨厌最受宠的妹妹,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卢卡听到屋外有动静,从房间走出来,怔了一瞬:“大姨,您喝水吗?”
“不喝。”赵萍从皮包里拿出一只信封,放到桌子上:“这是五千块钱,你自己留着应急。大姨会供你读完大学,你要是还想读硕士,博士,大姨也会供你。”
“谢谢大姨,我不要您的钱,妈妈给我留钱了。”卢卡推了一下桌子上的信封,摇摇头。
“卡,大姨,大姨也有难处,没法带你去澳洲,你别恨大姨啊......”赵萍看着眼前过于懂事的男孩,鼻头发酸。
这孩子,没了妈妈,没了姥爷,亲爹不管不问,她这个亲姨妈也不没能力带他走。
“您真的没义务带我走,您也有自己的生活,我在云镇挺好的。”卢卡表情平静,语气如常,没有一丝埋怨。
赵萍还想点什么,就听到乐月脆脆甜甜的嗓音,在巷子里传开了。
“卡!我姥儿刚蒸的芸豆馅儿大包子,可香啦,还有放了绵白糖的八宝粥,你咋还不来吃饭啊?”
乐月双手端着搪瓷盆儿,一脚跨进赵家院儿的门槛儿,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到了饭点还不来吃,姥姥就让我给你送过来。本姐亲自给你送饭耶,你还不出来接驾......”
她一眼就瞧见堂屋里的赵萍,热络地笑脸相迎:“阿姨好!阿姨要走了吗?”
赵萍也对乐月笑笑:“嗯,下午的火车票,从省城去北京......”
“哎呀,那阿姨可要抓紧了。”乐月抬眼看看墙上的挂钟,放下手里的搪瓷盆,用过来人的语气:“云镇去省城要两个多时呢,晚了就赶不上火车了,大巴还有可能坏在路上,可耽误时间了。”
“我,这就走。”赵萍哑然失笑,这姑娘,是在下逐客令啊。
“阿姨放心,我会罩着卢卡的,您别忘了,去年在医院收了我的烤肠,以后,卢卡就是我的啦。”
乐月一边,一边掀开搪瓷盖子,用手指戳戳白胖胖的包子抬头问:“阿姨要是觉得一根烤肠不划算,那我再给阿姨加一个包子吧?”
卢卡无奈地看了眼乐月,湿漉漉的绿眸子显得格外无辜,像是发出无声地“控诉”:
我在你心里,就值一个包子加一根烤肠?
乐月手一摊,定定地和他对视,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不然呢?
我还不够大方吗?!
多加了一个大肉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