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幸福 小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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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滞几秒后, 卢卡指尖轻轻拂过乐月额头,陷入沉默。

    曾经,卢卡无数次梦到在云镇的那个清.

    如果自己没有一听到敲门声,就慌张跑去开门, 会不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那天清五点半, 卢卡听到一阵敲门声, 下意识以为是月亮按捺不住兴奋, 提前来找他。

    开门后, 看着一众陌生男人, 听到熟悉的西语, 卢卡愣在原地。

    父亲派来的人, 提前来到云镇,直接就要带他走。

    那时的卢卡并不知道,父亲结婚后许久没有孩子, 迫不得已, 只能把他这个血统不纯的“残次品”拉回去当继承人。

    卢卡借口带着他们去吃早餐,回来再收拾行李,本想途中趁机逃跑, 却没想到对方早就识破了计谋, 假意同意开车去吃早餐, 途中根本没停车,一路开回北京。

    来的人还有几张华裔面孔,他们拿着公证认证好的文件,去街道办报备好一切手续,紧随其后离开了云镇。

    之后的一年时间,卢卡被父亲严密控制起来,没有任何机会接触外界, 每天要按照父亲制定的标准上课培训。

    显然,父亲想要“速成”一位合格的继承人。

    父亲甚至预约了整容医生,想要去掉卢卡身上逐渐明显的亚裔痕迹,好在医生建议手术最好在十五岁以后进行,卢卡才逃过一劫。

    除此之外,卢卡还要随时应对本就有严重种族歧视的继母,没日没夜歇斯底里地侮辱谩骂。

    就在回西班牙一整年后,卢卡的继母忽然间有了身孕。

    于是,卢卡一夜间失宠,扒去一身华服,像只被抛弃的流浪狗,扔到半慈善机构的寄宿学校,和没人管教的混混、少年犯在一起,度过了浑浑噩噩的半年时光。

    直到在一次学校的例行体检中,眼角淤青的卢卡,遇到了母亲生前的同事兼好友玛利亚,体检表上的第二姓“Zhao”,引起了玛利亚的注意。

    被玛利亚夫妻接回家后,没有乐月北京地址的卢卡,只能尝试着往云镇寄信和包裹。

    包裹里塞了卢卡在三王甜甜圈里吃出来的陶瓷三王、圣诞节新年才有的杏仁牛轧糖、姐姐露西亚无意间提到颜色好看的口红、和三毛《我的宝贝》里同款,在跳蚤市场买到的玩意、来自撒哈拉沙漠的漂流瓶......

    信寄去了好几封,包裹包的严严实实的,也寄过去了。

    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卢卡认定,乐月肯定气得不愿意搭理自己了。

    可他还是想试试看,如果万一有机会,她还记得他,愿意原谅他呢?

    于是又寄了几封信。

    最后的几封信,全都退回来了。

    他不是没想过回中国找乐月,但是回一次国代价昂贵,卢卡不希望给玛利亚一家增加过多压力,就利用假期时间在餐馆工攒钱,无意间被星探发现,十七岁时走上了模特这条路。

    卢卡一直记得,月亮过,希望他当模特。

    同时,卢卡也有私心,如果模特经济公司有回中国的工作机会,他一定要抓住。

    入行后,卢卡发现,模特的收入连糊口都很难,想尽办法参加了Elit模特经济公司的面试,通过后接着前往巴黎封闭培训。

    培训结束那天,玛利亚在电话中提到一个叫Luna的中国女孩。

    那一刻,卢卡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见到乐月的第一眼起,卢卡默默地开始规划,有她的未来。

    --

    第二天,乐月迷迷糊糊睁开眼。

    反应了一会儿才搞明白自己具体在哪儿。

    腰上搭着什么东西,稍稍一动,一股力道将她抱得更紧一些。

    乐月转过身,和卢卡面对面抱在一起,像只猫似的下巴抵在他胸口磨蹭:“再睡会儿吧。”

    “好。”卢卡搂紧她的腰,亲吻她的发顶:“我好幸福,像是在做梦......”

    “那就晚点醒。”乐月笑了,心里塞满了踏实感。

    这次,卢卡话算数。

    “月亮,”卢卡半睁着眼睛,抚摸着她后背突出的蝴蝶骨,语气很轻:“你将来,想回国吗?”

    “是读完书吗?”乐月不假思索地道:“当然要回国。”

    “好,我也更喜欢中国。”卢卡搂紧她。

    卢卡这次回国,并不是单纯的完成拍摄任务,借着这次机会,他一直在了解中国的模特市场。

    相对于模特经济成熟的欧洲市场,二零零八年年底,中国大陆的模特市场还非常稚嫩,卢卡发现中国需要大批量的外模。

    凭借着流利的中文、法语、英文和西语的语言优势,卢卡和负责对接的国内公司聊过几次,了解到的情况是,目前来,国内成熟的模特经济公司几乎没有。

    刚好,有几场拍摄,负责对接的广告公司高层也来到拍摄现场,对这个能熟练掌握四门语言的年轻男孩很有好感,留了联系方式给卢卡。

    在乐月没答应他之前,卢卡的想法很单纯,他知道,月亮想要“流浪”的心只是暂时的,她是个恋家的女孩,读完书肯定会回国发展,那他也要做好回国发展的准备。

    既然现在,他知道了乐月的心思,卢卡更要努力给月亮最好的生活。

    这次回国,在应酬的酒会上,卢卡也听到国内的人们都在讨论北京疯涨的房价,和“北漂”的生活压力。

    他除了一颗爱着她的心,现在一无所有。

    乐月没想那么多,听卢卡他更喜欢中国,笑着:“中国这么好,谁不喜欢哇?暑假,我们一起回云镇吧?姥姥姥爷还经常念叨你呢。”

    “好,很想楚爷爷他们。”卢卡心头涌上一阵暖意。

    他人生中无数不多的温暖,都是楚家人给的。

    他也很喜欢听乐月过去的事情,关于在云镇的回忆,自从有了月亮之后,每一天都是甜的。

    回到西班牙的很长一段时间,卢卡都是靠着回忆度过的。

    乐月轻声问:“狗,你还记得镇子口的破庙吗?”

    卢卡:“当然记得。”

    “只是可惜,我们暑假回去,见不到庙里的老和尚了。”乐月叹口气,鼻子蹭到卢卡的脖颈,声音有些难过:“听姥爷,两年前的一天,老和尚忽然间离开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庙里的大橘也不见了,庙空了......”

    卢卡拍拍乐月后背:“没关系,庙还在那里,荷塘还在那里。”

    乐月嘀嘀咕咕地:“嗯,云镇还在那里,可是你回去以后,肯定不认识了,杨柳巷和桂花弄都拆迁了。”

    乐月又躺了一会儿,她不需要倒时差,一点也不困,手就不老实地摸来摸去。

    后来,就不是任由她乱摸那么简单了。

    乐月像条滑溜溜的鱼一样扭来扭去,很快被吻的呼吸急促,脖颈都泛出艳丽的粉。

    缓过来的时候,乐月抓过手机看看时间,上午十一点了。

    她费劲巴拉从卢卡怀里挣脱出来,动静很地冲了个澡。

    卢卡索性也不睡了,起来后准备叫客房服务的早餐,当下被乐月揽住:“客房服务又贵又不好吃,我们去cafetería吃吧?”

    “好,听你的。”卢卡点点头,揽住她的腰:“吃完早饭,我们就去流浪。”

    --

    在街边,随便找了一家cafetería,乐月和卢卡快速解决了早餐。

    之后,卢卡用驾照,租了一辆seat ibiza,挂着“L”牌一路南下,从大加纳利首府开往位于男人海滩的三毛故居。

    全部车程不到半时,乐月用手机反复播放《橄榄树》,心情有些忐忑。

    有谁能想到,七年前,十一岁的乐月捧着一本《撒哈拉的故事》,和一个男孩“吹牛”,长大后要带着他来西班牙像三毛一样“流浪”。

    孩童时期的承诺,是可爱的,是随便的,是永远允许被原谅不实现的。

    而这一天,在她十八岁那年,童言童语的承诺,竟然实现了。

    当年的那个穿着不合身的衣裤,腼腆害羞的混血男孩,如今成了乐月的男朋友。

    三毛故居,位于海滩边一个非常安静的社区。

    卢卡在一个单行道停好车,两个人像所有陷入热恋的情侣一样,手拉手走在滨海镇的街头。

    “狗,你知道吗,三毛的笔名,真的是《三毛流浪记》来的,就是你送我的那本!”乐月仰头笑着。

    卢卡唇角弯弯:“那我挺亏的,当时你可一点都不喜欢《三毛流浪记。》”

    “有吗?我怎么记得我还挺喜欢的哈。”乐月吐吐舌头,赶快岔过话题:“现在有好多人,都质疑三毛的故事,她是编的,她和荷西根本不相爱,三毛的故事不真实。”

    “我相信三毛。”卢卡认真地。

    乐月:“我也相信。”

    顺着不宽敞的人行道慢慢往下坡走,红门白瓦的墙壁映入眼中,Lope de Vega街的3号。

    不久后,因为来访的游客越来越多,当地政府会在围墙上镶嵌一块牌子。

    【Ea casa vivió  escritora a Sanmao(Echo ), junto a su esposo José Maria.】

    中国作家三毛(Echo )曾与丈夫荷西在此居住。

    乐月提前做过功课,知道现在这栋房子是私人住宅,只偷偷地往院子里看了一眼。

    大门紧锁,院内的相思树还在,可以看到凌乱疏于理的花园。

    乐月攥紧卢卡的手,眼眶微微发酸。

    站在房子的门口,就可以看到路的尽头是海。

    这就是三毛笔下,那个坐落在一个斜斜山坡的顶上,厨房的后窗是一幅画框,墙下的金银花,一定要开始黄昏了,才发出淡淡的沁香来的家。

    “想什么呢,月亮?”卢卡抬手,替乐月挡住从云层里偷溜出来的阳光,他知道她怕晒。

    “我在想......”乐月黑亮的眼睛眨了眨,压低声音:“好神奇哇,真的好神奇,这是三毛曾经的家,我们时候看过的好多故事就发生在这里。而我和你,七年前一起读过三毛的故事,我们还约定好,要像三毛一样来西班牙流浪。卢卡,我好像不会话了,不知道怎么表达,就是觉得一切都很奇妙。”

    卢卡浅浅笑笑,拥她入怀:“我也觉得很奇妙,好像时间停滞了一样。”

    “Ho!”

    忽然间,对面一栋白墙红瓦房子的阳台上,出现一位金色短发的老太太,脸上挂着俏皮的笑,挥手向他们招呼。

    “Buenos días!”乐月眯起眼睛,这会儿太阳出来了,也和对方挥手问好。

    怕被当成在别人家住宅门口窥探隐私的坏蛋,乐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西语:“我们很喜欢Echo写的书,专程来看看她住过的地方。”

    “总是有中国人来找Echo?”老太太笑眯眯的,撑着绿色的围栏,好奇地问:“Echo在你们中国,很出名吗?”

    乐月点点头:“当然,Echo在中国,有几亿人知道她的名字。”

    忽的,她猛然想起来,三毛住在Lope de Vega街3号的时候,对面的邻居是一位叫甘蒂的女人,是三毛很好的朋友。

    荷西走后,三毛独自一人买房子,处理家具的时候,三毛送了许多东西给这个爱啃手指的朋友。

    甘蒂,是三毛在西班牙最心爱的女生朋友,是三毛称为“生死之交”的朋友。

    “您是,di吗?”乐月不记得自己是否看过甘蒂和三毛的合影,也不知道甘蒂这个名字,对应的拼写具体是什么,只能犹豫着把“甘蒂”音译成“di”。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哈哈哈,Echo是我朋友。”甘蒂笑得像个很典型的西班牙人。

    乐月倒吸一口气,激动地拉住卢卡的手:“她是di,是三毛的朋友!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里有一篇散文《随风而逝》,好几次提到了di。”

    卢卡没看过《梦里花落知多少》,他只看了《撒哈拉的故事》和《我的宝贝》,但是见到书中出现的人物,也很兴奋。

    “您会有许多关于三毛的回忆吧。”卢卡礼貌地问。

    “Echo的声音很特别,像女孩一样,隔着老远就di! di!的叫我。”甘蒂手舞足蹈地模仿起三毛叫她名字的声音,笑得像个女孩。

    “谢谢您记得她。”乐月静静地湿了眼眶。

    甘蒂,是见证过三毛生活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谢谢,谢谢,再见。”乐月对站在阳台上的甘蒂挥挥手,不忍心过多扰。

    她拉着卢卡的手,往大海的方向走。

    三毛居住过的房子,步行到“男人海滩”只有四五百米的路程。

    乐月和卢卡,手牵着手,就这么慢慢地走着。

    她觉得自己很幸运,也很惆怅。

    乐月当下做了一个决定,不去Santa Cruz de Tenerife岛了。那座临近的岛屿,陈列着荷西的墓碑,她无法接受墓地带来的悲伤。

    三毛的朋友,已经变成老太太。

    而三毛在乐月心里,还是年轻大姐姐的模样,因为长眠在时光中,所以那个爱笑的姑娘永远不会老去。

    望着这片海,乐月有一种,行走在时间里的幻觉。

    “卢卡,”乐月转过身,在咸湿的海风中抱住卢卡:“我很幸福,我的梦想实现了。”

    卢卡低头亲吻她的睫毛:“我也很幸福,幸福的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