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 40 章 “活活打死,不要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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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辉洒在金瓦红墙上, 愈发郁郁葱葱松柏枝叶些许点缀着亭台楼阁。

    阳光晃眼,汉白玉砖铺就的地面灿灿流金。

    近日皇帝病重,太子监国,朝臣往来东宫都频繁了不少。

    “臣裴林恭请殿下圣安, 殿下万岁万万岁。”

    “起身, ”太子放下笔, 对裴林和颜悦色道, “事关江都反贼, 我想听听你有什么看法。”

    太子监国不久, 江都就因为贪官污吏欺压百姓甚过爆发了动乱, 太守下属见事情愈演愈烈, 甚至各地已经出现起义私兵,纸实在包不住火,才匆匆越级上报朝廷。

    不然事情牵连下来, 江都太守只会第一个推他们这些喽啰做替罪羊。

    太守下属也是铤而走险, 幸而总算赌对了。

    江都太守被治罪,押送回京,而他的下属则暂时代任太守一职安稳情势。

    “微臣愿意领兵平叛, ”裴林年轻气盛, 此时略微抬起下颌, 神色桀骜神气。

    江都是他从长大的地方,由他领兵前去也是最为合适。

    他又突然单膝跪下,定定道,“但臣想请一个圣旨。”

    “微臣妹妹裴繁倾心盛兄已久,臣想请太子将我妹妹赐婚给盛兄。”

    “秋潮,你可否愿意?”太子殿下又转头去看站在旁边的盛秋潮,裴林之前同他隐隐提过几次他妹妹的婚事, 他为了安抚裴林,有心应承下来裴林的要求,便撮合道,“裴将军英姿勃发,他的妹妹必定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盛秋潮今日穿了身月白色织锦常服,气势里缠绕着幽冷的寂香,他神色没有什么多余的波澜,目光隐晦不明。

    “臣领旨。”

    “好!”太子殿下大笑几声,他还想让盛秋潮多多历练,为日后入朝为官做准备,便又道,“既然如此,这次查办江都太守贪污一事就由你去吧。”

    朝廷上风起云涌,七皇子旧部紧咬太子不放,太子也急于做出一番功绩。

    这次江都之事,虽然错综复杂,但却是他的机会。

    太子这次若是能稳得住局势,也能拥得不少民心,更能封了那些大臣的嘴,让他们不再喋喋不休。

    很快,就到了裴林和盛秋潮出发去江都的那一天。

    大军列阵,一眼看去,望不到头,只让人觉得扑面而来的浓烈杀意。

    裴繁跟着裴林出来送他,又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盛秋潮,有些害羞,“大哥,我什么时候能嫁给盛哥哥啊?”

    “你怎么如此恨嫁?”裴林嗤笑一声。

    裴繁不太高兴地锤了他一下,哪有这么妹妹的。

    裴林才悠悠道,“放心,等盛秋潮这次回来功名加身,你自然就能风风光光嫁给他了。”

    “谢谢大哥,大哥对我最好了,”裴繁终于放下心来,她伸手,掌心上赫然躺着一枚平安符,“送你的,路上保平安。”

    “那这平安符是只我有,还是你的好哥哥们都有?”裴林一身严谨银灰战甲,嘴里的话却含了些调侃。

    “那当然盛哥哥也有了,”裴繁有些羞怯,她又瞧了盛秋潮一眼。

    羞答答地握着从千佛寺求来的平安符就朝他去了。

    春桥站在太子身边,她手里还抱着宝儿。

    是盛秋潮出发前送给她的狗。

    是给她养着解闷。

    太子殿下看见,未置一词,只让春桥好好养着。

    毕竟也是自己与春桥的缘分,太子心想,盛秋潮那么冷清的一个人,没想到他还肯留着宝儿。

    阳光正好,灼灼其华。

    裴繁一幅女儿家的羞态,盛秋潮淡淡看了她一眼,收下了这个平安符。

    然后他又回赠了裴繁一个紫堇色的香囊。

    不知道了什么,春桥只看见裴繁极其珍视地将香囊佩在腰间。

    她垂下了眼眸,心中有点不太舒服。

    日光衬得春桥脸色几乎白到透明,纵然抿紧了唇,纤瘦的身板在阳光下还是有些摇摇欲坠。

    长发贴着她宽松的广袖衣裙,轻风拂面,偶尔能瞧见里面瓷白腻滑的皮肤。

    太子余光瞥见春桥低落的神色,他想了想,以为春桥是觉得在东宫枯燥无聊,便问道,“在东宫呆得闷的话,要不要出去玩?”

    “谢......谢谢太子哥哥,”春桥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声音有点涩然。

    那点异样并没有因为太子殿下的示好烟消云散,反而让春桥觉得更加别扭。

    冥冥中,她总觉得自己忘掉了很重要的事情。

    太子见春桥还是不太高兴,便探身握住春桥的手,关切道,“这次孤陪你去。”

    他离得有些近。

    春桥转头,唇瓣刚刚好擦过太子殿下的侧脸。

    太子只感觉到温软香甜的吐息一触即分,他眼神微顿,有些意犹未尽。

    春桥后退几步,不能推拒太子的好意,只能讷讷重复道,“谢谢太子哥哥。”

    西市都是店肆楼铺,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春桥担心又像上次那样,街头横冲直撞跑出一群乞儿。

    就一直扯着太子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紧了。

    走了没多远,春桥就瞧见之前要下毒害她的那个程世子从一家酒楼里走出来,脚步匆匆神情犹如黑云压境,很是阴沉。

    他也见到了太子殿下,站住了脚步还同他们招呼。

    春桥有点害怕程世子,一声不吭地躲在了太子殿下身后。

    程暻看着太子身后露出来的那片衣角,还随着风轻轻摇摆。

    他抬起眼,对太子殿下露出一个不算友好的笑容,“太子殿下真是好兴致。”

    太子殿下嘴角扯出弧度,“彼此彼此。”

    完这句,两人相顾,沉默无言。

    程暻先退了步,他挂着笑道,“既然如此,就不扰太子殿下雅兴了。”

    他看着太子殿下又牵起春桥的手,带着她缓缓走远。

    程暻的神色很是阴郁。

    他方才得知太子登基后算清算世家,首当其冲的就是镇北侯府。

    他们程家兢兢业业这么些年,太子殿下好狠的心。

    ......

    从西市回来后,太子又开始整日忙着批折子,召集群臣商议政要。

    春桥也安安静静地待在东宫,有时她见太子忙到深夜,心里觉得愧疚,好像自己多白吃白喝似的,也会去给太子沏杯热茶,揉揉肩颈。

    太子并未拒绝。

    半月功夫眨眼而过。

    这半月,东宫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的事情。

    是春桥养的狗宝儿死了。

    春桥抱着狗哭着去寻太子殿下,想让他再想想办法将宝儿救回来。

    可那时宝儿已经没了气息,太子也无能为力。

    只能陪着春桥将宝儿葬在东宫院里的桃树下。

    春桥呆呆看着宝儿的身体一点点被土掩埋。

    宝儿死了,她总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空了的树洞,里里外外都透着风。

    春桥虽然从醒来就一直住在东宫,但她也知道东宫不是她的家。

    这里的人都是因为太子哥哥才对她好,也是因为太子哥哥才待她那样热情又客气。

    现在连唯一属于她的宝儿都没了......

    春桥突然抬起头问太子殿下:“太子哥哥,我到底是谁?”

    “怎么了?”太子温声道,“你就是春桥啊。”

    “那我总该有个姓氏吧,难道我生来就只有一个名吗?”春桥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如水柔和的光线洒落头顶,照得干枯桃树下几分明晃晃的亮。

    春桥抱着膝盖,尚且寒凉的风透过柔软的布料钻入皮肉,让她有些发抖。

    太子的眸光从她孱弱无辜的眉眼回落,一寸寸量她薄瘦轻软的身体。

    她今日穿了身立领芽白交花襦裙,扣得严丝合缝的衣襟上隐隐可见雪白的肌肤,边缘处已经被蹭得有些泛红。

    五官精致娇柔,好似被画笔精心勾勒,白玉无瑕疵,美得魂飞神荡。

    太子忍不住伸手将春桥揽入怀里,他轻轻拍着春桥单薄的肩膀,哄道,“你的家中人最近有些忙,等桃花开了,他们就会接你回家。”

    春桥被太子搂进怀里,她睁着眼,因着太子的话心情好了些,她声道,“那等桃花开了,我要把宝儿带回家埋在那。”

    ......

    盛春容来见太子的时候,春桥正在太子书房看书。

    书房中都只有些《论语》、《国学》......春桥看得都要闷死了。

    盛春容还在孝期,穿了一身显俏的白。

    她哽咽着问太子殿下:“母亲和祖母明日出灵下葬,太子表哥要不要去吊唁?”

    伯府出了这样大的乱子,盛老太太还是没撑过去,没过几日就没了。

    盛春容料理完家中长辈的后事,才勉强起精神想起自己还是皇帝陛下亲自定下的太子妃。

    虽然这个太子妃,也是这段日子皇帝舅舅怜惜她少年丧母安抚她的。

    春桥透过书架的空隙向外张望,听到盛老太太也没了的时候不由得一愣。

    她心尖不由得发着颤,像是被从天而降的消息砸晕。

    春桥闭上眼,就有冰凉的泪珠顺着脸颊无声地往下流。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只能一边哭着一边抹泪。

    太子殿下皱眉,他对于盛春容没什么好印象,一个很容易恃宠生骄的肤浅女人。

    忠勇伯府也只是外头看着枝繁叶茂,内里早就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他不是很想浪费时间在这些琐事上。

    便推最近太忙,抽不出时间。

    盛春容没想到太子表哥竟然如此冷酷无情,她亦是红了眼,“太子表哥,你怎能如此待我?”

    太子漫不经心地“嗯嗯”几声,轻描淡写一句“别闹”,就让人将盛春容请出东宫。

    长公主没了,伯府失势如山倒,盛春容既然已经得了太子妃这个尊贵的位份,其他就不应该肖想。

    他会好好待盛春容,前提是盛春容不要自作聪明干出什么蠢事。

    等太子处理好政务,绕到书架后才发觉春桥已经哭了大半天。

    她哭得有点凄惨,眼尾晕开水润光泽的潋滟艳红,声音落在太子耳中也有点可怜,“太子哥哥,我可不可以偷偷去看一眼盛老太太?”

    太子沉默,最后还是在盛老太太扶棺出灵的那一天,带着春桥去远远瞧了眼。

    黑白的灵幔随着纸灰飞舞,扶棺的队伍一边哀哀地着鼓一边缓缓前行。

    忽而一阵狂风,雪粒子似的纸钱着旋落在春桥肩上、胸前。

    春桥将那纸钱握在手中,颤抖的手微微松开,就让它纷飞而去。

    天空阴沉沉的,天气也不好,透着刺骨的寒凉。

    春桥回东宫后就发烧生了一场断断续续的病。

    她在病中时常做梦,梦中总有个男子轻轻抱着她,柔声哄着她,耐心又细致地为她拭泪。

    春桥挥手想去摸摸他的脸,却总是云遮雾绕,看不太清。

    她偶尔迷迷糊糊还会闪过一个念头,往常她伤心难过,这个人总会陪在她身边。

    “哥......哥哥。”

    太子拧着帕子为春桥擦去额畔冷汗的手一顿,春桥这是......梦中也在唤他吗?

    攥着巾帕的手青筋毕露。

    春桥又低低嘤咛几声,太子听不太清,又俯身贴近。

    “盛......盛秋潮。”

    太子脸色一凛,仿佛才想起来春桥是好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他如梦初醒,将帕子扔回水盆,最后再看了春桥一眼。

    又唤人进来伺候春桥,自己去了书房批奏折。

    之后连续几日,都没再过来探望。

    春桥这病被精心照料着,过了五六日才好全。

    她大病初愈,身姿越发羸弱。

    从前的衣裳都松了,又得重新做。

    东宫里的气氛却不见轻松,反而更加焦灼。

    宫女们都在议论伯府长公主的那位养子是不是要反了?

    原来他和裴林领了三万精兵去江都平乱,现如今事情了结,却在江都盘踞,太子殿下连发三道诏令都不肯回上京。

    最近出入东宫的臣属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是要跪下来求太子殿下早作裁决。

    春桥听了一耳朵闲言碎语,心是揪得紧紧的。

    盛秋潮......

    她想起那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男人,至今还有些不敢相信,他真得会反吗?

    ......

    盛春容发现自己并不得太子殿下的欢心后,又很快振作起来,投入到抱皇后大腿的事业中。

    她同皇后上了很多春桥的眼药。

    在她看来,伯府现在这么命途多舛,都是因为出了春桥这个灾星。

    太子殿下再把这个灾星留在身边,只怕也会出事。

    盛春容了这许多,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皇后也有些动容,她拍了拍盛春容的手,温言道,“好孩子,辛苦你告诉本宫这些了。”

    盛春容眼泛泪光,摇头哽咽,“春桥已经害死了我的母亲和祖母,我不能再让她害死太子表哥了。”

    皇后又安慰了盛春容好阵子,赏了好些东西。

    待送走盛春容后,她又冷下脸,对着身边掌事的大宫女灵珠,“去请钦天监监正过来。”

    ......

    军医为盛秋潮处理好背上的伤口。

    他披好外袍,又去了地牢。

    地牢阴晦,不见天日又阴冷潮湿,血腥气中隐隐得掺杂了腐朽的肉味。

    “另一半虎符在哪?”盛秋潮面色沉沉,坐在审讯用的木椅上,干净俊秀的脸庞仿佛也变得阴冷起来,仿若毒蛇吐信,蛰伏在黑夜里,浑身鳞片泛着冰冷的寒光。

    裴林轻笑出声,“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父亲只有你们两个孩子,”盛秋潮面色冷淡不变,“一半虎符在你手中,那另一半......”

    “你别动我妹妹,”裴林脸色微变,“她对你可是一片痴心。”

    “迟了,”盛秋潮天生上翘的嘴角此时泛起冰冷的弧度。

    他派人去寻洗魂蛊的解法,意外得了一只毒蛊。

    现在那毒蛊想必正藏在他送给裴繁的香囊里,被她日夜戴着。

    算算日子,蛊毒差不多该钻心刺骨了。

    盛秋潮确定了自己想要的讯息,又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裴林,昏暗的烛灯勉强照亮男人冷厉漂亮的五官,下颌在这满身血气中显出些不近人情的锋利,眸光微偏,便有人拿着长鞭上前抽裴林。

    不一会儿,裴林便被得皮开肉绽,血淋淋的,还不忘盯着盛秋潮痛苦咒骂,“我裴林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般不择手段的阴险人。”

    “随你,”盛秋潮冷嗤,又垂眸嘱咐行刑的人,“活活死,不要留情。”

    ......

    远在上京的裴繁突然心口一痛。

    “姐,怎么了?”采语为裴繁沏了一杯茶,满脸关切。

    裴繁脸色发白,抚着胸口喘息几下,那阵心悸的剧痛才平缓下去,她摇摇头,并未将这突如其来的刺痛放在心上。

    “无事,”裴繁看向云鳞天空,她开始有点想念大哥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