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皆是红, 随着江元的一声嘶吼，薛景握着剑的手一点点震颤。

    少女柔软的身子倒在地上，脖颈之间一道红线犹如放闸的水流般源源不断地流出。

    只不过这是红色的血。

    血慢慢流到薛景的鞋旁, 渗进了乌白的石缝之间，江元眼泪崩溃，他拖着半残的臂膀跑到江姜尸体旁。

    “江姜，江姜……妹妹, ”江元语不成调，他想碰碰江姜, 可那么多的血, 他怕, 他怕自己惊扰了她。

    白裙从衣襟处就被溅上了红，无尽的血不断，雪白的裙层染。

    薛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缓缓松开手中的剑，整个人样子好像有些失魂，江姜的动作太过突然，有血落进他的眼中。

    狂躁的魔气瞬间被抽尽，长剑落地，薛景骤然半跪在地。

    他目光怔愣, 失去了魔气的加持，身上的各处伤口再次崩裂，那条被削去了些血肉的腿被他跪于地面，他能感受到身下的血一点点浸入了他的衣角。

    血还是温热的。

    “江，姜？”

    这道微弱的声音掩埋在江元的声音之下，江姜被他抱于怀中，头歪倒在一侧, 再没了生气。

    薛景目光慢慢移到自己身旁的那把飞白剑上，自己刚刚就是用这把剑杀了江姜吗？

    他的眼眸血红，看不清光亮。

    他杀了江姜。

    江姜迎上剑刃的动作在他眼里重新慢放，薛景浑身冰冷，他闭上眼睛想将这一幕从脑中划去，可是并不能，它在脑中一遍遍深刻……

    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了一脸的泪，染血的双手被他印上自己的脸，连指尖都在狠狠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很久，久到日月已经轮换过经年数月，但又好像只是一瞬，短暂到呼吸未落。

    薛景松开了掌心，他脸上血迹被泪水冲淡，看起来狼狈不堪，他跌跌撞撞，腿磨砺着坚硬的石板，浸泡着血水。

    她没死，她不会死的。

    江元被他推开，他像个抢夺玩具的孩子，可偏偏他的手落到江姜脸上时，他又顿住了。

    灼烫的泪沾湿了江姜的脸，落到她的眼睫上，可那么痒的感受她是动也不动。

    薛景浑然未觉，他心翼翼地抱着怀中的少女，将自己的脸贴上她的面上，可是人死后体温也在慢慢变冷。

    “江姜，你好冷，”薛景眼神眷恋，他去找到江姜的指尖，她的手指有些微的僵硬，可薛景恍若未觉，他们十指相扣。

    江元眉头狠狠皱起，他爬起身子，想要将薛景从江姜的身上拉起来，他咬着牙，两个人全然没用灵力魔气，单纯的力量博弈。

    “她死了！江姜死了！你放开她！”江元怒吼着，可偏偏他怎么也拉不起薛景身体，“她是被你杀死的，薛景——”

    薛景挣开了他的手，心地护住江姜的身子，“你住口！住口！”

    他泣不成声，压低的声音嘶哑，几乎听不清这几个字，哪里都在疼，可是心是最疼的。

    如今人死了，他才能慢慢记起从前幕幕，记忆中的江姜从来都是充满着生气，她精致，她美丽，她善良。

    第一次见他，她给了自己的荷包，不论她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思，那时候她的模样就刻进了他心中。

    第二次府中见到她，记忆中的少女已经被他用了世上最好的词形容，她是皎皎明月，她是漂亮月佛，而现实却同他想象的完全相反，于是他开始憎恶，开始讨厌甚至还想杀了她。

    薛景面无表情，身上最后的魔气被他用来化作了一道结界阻隔了他和江元，薛景抱着江姜慢慢站起。

    江元在他身后疯狂大喊，奈何却挣脱不开这该死的结界，这一刻他是世上最粗鄙的人，他骂着世上最难以入耳的话，可薛景却像是根本听不见。

    怀中的少女早没了温度，指尖下垂。

    他垂眸看她，“他很吵是不是？”

    薛景轻轻笑了下，乌黑的发尾被血浸湿压在他的肩上，此时他的眸子看得见里面漆黑的瞳仁，如今笑起来的模样竟还能看得出几分纯情。

    他抬起一只手将江姜的耳朵捂住，将她整个人都向自己的胸膛靠了靠，他满足地笑，“我带你回去。”

    可他笑着笑着却又落下了泪，是他错了。

    是他错了。

    他未曾出口的喜欢到最后都没能出来，而她也不会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她了。

    他后悔了。

    燕光寺中是她义无反顾地要来救他，妖魔附体，神智混乱，夏枝什么都和他了，明明那么怕，为什么还要来救他。

    苏州桥下的幻境里，她哭着求自己不要杀她，那个时候她是该有多害怕，可他还是将剑一寸寸插入了她的肩骨。

    薛景的步子越来越慢，修罗魔逐渐克制不住，体内的梵文像是要觉醒，体内与魂魄交斗。

    薛景将溢出来的血轻轻抹去，他苦笑，彻云宗的秘境中，她的唇落在他的唇角时，明明自己有无数次机会推开她。

    她大胆炙热的爱意，将一颗心都捧到了他面前，她自己很喜欢他，她问他有没有对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

    那时候他回答了什么？

    他让她别做梦了。

    薛景抱着江姜的指尖慢慢收紧，少女的身体这段日子瘦了很多，瘦到自己只是收拢了一点点的力道，就能摸到她的骨头。

    他仿佛自虐般地让自己想起从前种种，想起自己与江姜的种种。

    他在想江姜被戎羿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感，她在戎羿面前羞辱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受，最后自己还伤了她，她又是作何感想？

    薛景眼中流出了两道血泪，他终于崩溃，什么绝情蛊，什么魔什么权与利，他将真情当做绝情蛊的催使，将她视为他夺权路上的阻碍。

    从前他万般想将自己的情与爱藏在最深，而如今一朝清醒，更是抽丝剥茧般地灼疼。

    就连他做的梦中也全是江姜，他一直苦苦坚守着没有入魔，只因她过一次不想让他入魔。

    他该承认的，听见她喜欢自己时他就该承认的，承认自己也喜欢她的。

    他明明有过机会将这句话出口的。

    薛景跪在地上哑哑地发出笑声，他唇边溢出的血再也擦不干净，他目光温柔将江姜一点点纳入怀中，想将她镶嵌在自己的骨血中，他的背狠狠地弓下，是一种极其卑微的姿态。

    笑着笑着他又哭了，眼角血泪蜿蜒。

    身后的江元渐渐停下动作，他不知道为什么薛景要做出这般悲伤的姿态，人都死了，这般下贱卑微还有什么用。

    不远处传来喧嚣，江元缓缓抬头，天空中能看见许多银白色的剑影，他想到了什么，他目光又看向薛景。

    不管怎样，薛景今日是必死了。

    修真界号召了人，薛景才平定魔域坐上了魔尊之位，他的阿父想必是与他们串通好了。

    今日是场围杀局。

    先是薛景一人围杀了他们江府，现在就要是整个修真界围杀他一人。

    薛景根本不在意他们，他眼里只有江姜，远处的百千修士近了，自然也看清了如今江府内的场景。

    血流一地，而那个看似魔尊的人跪在地上，怀中还抱了个死人。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怪异。

    有眼尖地认出了地上躺着的江榕，还有那处隔了一道结界的江元。

    那地上跪着的那人只能是奚景。

    为首执剑的一位修士大声道:“魔尊奚景，今日这里就是你的埋骨地——”

    薛景恍若未觉，他的天地中只剩了江姜。

    无数修士望着他，他没有任何反应，原本的灼灼阳光此时被云层覆盖，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一道灵力化作的箭向薛景射去了，那是其中一个擅射的修士的试探。

    薛景慢慢抬起眸，灵箭穿风，发出呼啸的声音，那支箭像是直直逼着他的胸口而来。

    可那里靠着的是江姜，薛景忽的笑了，他没了任何魔力，可他们还要这般试他。

    瞬息间，那支箭射中了薛景，不过是被他徒手接住的，灵箭在他的手心中崩碎。

    狂风大作，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薛景缓缓站起身子，被血浸重的乌发却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起，发丝带着血气萦绕在他身边。

    薛景表情森然，他脸上的血迹半干，在对面那群修士看来就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江姜被他轻轻放在了草地上，那里比地上要柔软，她不是不想他入魔吗？

    薛景唇角扯出笑，顷刻之间，地上所有的血倒流，狂风猎猎，他黑色的衣角狂飞，所有血化作血雾将整片天空染红。

    入魔只在他的一呼一吸之间，实在轻而易举，薛景眼睛紧紧顶住江姜，只要她有任何反应，他立即停止入魔。

    远处的修士预感到不妙，直接向他进攻，奈何那道血雾形成界限，化开了两个世界，他们根本触碰不到薛景。

    薛景黑漆漆的眸子动了动，眼角的血泪干涸，江姜无声无息。

    他闭上眼，身上的白骨剧烈摩擦替换变出魔骨，暴涨的血，手上的胸口，后背，腿，全部都在奇迹般地自愈。

    的确神奇，魔果真是不可思议。

    他的变化他的魔力不消片刻就已经是完全显现，他大笑，手上撤开了那道屏障，所有修士疯了似的向他冲来，刚刚那幕他们所有人看的都一清二楚。

    灵力修为久久停滞，而魔族的魔力却永远充裕，他们嘴上虽是鄙夷瞧不起那些妖魔，可是那些嫉妒情绪全部藏在了心底最深处。

    只要拥有了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还有什么做不到？

    “冲，杀了奚景！杀了他——”

    飞白剑重新回到薛景手中，他的眼里一片血红，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让他杀了眼前所有人，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江元呼吸窒住，薛景的模样只像是在羞辱他们，挑他们最得意的或是最拿手的地方下手。

    他今日失了所爱，他也要他们，要他们所有人感受这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薛景唇角挂着笑可却是像在哭，刚刚为首那个修士的右手被他一剑截断，狂溅的鲜血落到每个人都身上。

    整座江府成了炼狱，鲜血成了养料，薛景愈来愈疯，几柄剑刃插进了他的体内他也犹然不觉。

    他的脑中真的除了杀什么也无了。

    所有的地方都洒落上了鲜红的血珠，是有江姜躺在的那处，有修士看出了什么想去动那具尸体，可下一瞬却被薛景一剑穿心。

    其他人终于怕了，他们开始逃，捂着残肢断臂慌不择路，疯了全疯了，他们是怎么有胆量来杀魔尊的？

    薛景没有管那些逃跑的人，而是一步步走到江姜面前。

    他已经入魔，再没人束缚他了。

    雷鸣轰闪，暴雨骤至，江姜被他心地抱起重新纳入怀中。

    “我带你回去。”他哑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