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中的确古怪, 藏在每一寸的草木之中，隐在他们抬首就能望见的天空里。

    几日内，薛景几人像是被遗忘了般, 偌大的秘境竟没有寻到一个妖兽，就连人都没有碰见一个。

    直到了第六日，他们已经完全焦躁，这种感觉像是被包裹在海水之中一点点被窒息。

    段风是第一个撑不住的, 他扶住身旁的粗壮的树，上面被他捏出几道深深的指痕, “我真是要疯了。”

    就算是一直聊天也转移不了他的注意力, 何况哪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聊, 他是真的要疯了。

    花灵也没话，她虚弱地靠在唐关胸口，没了任何顾忌。

    几人不是颓废就是狂躁, 薛景抿唇看着他们，他是几人中还算正常的。

    半晌他终于看向了花灵三人，“今天是我们在秘境的第几日了？”

    段风嗤了声，脸上提了些笑，但语气仍是躁郁的，“还以为你比我们好点呢, 没想到你连第几日都分不清了。”

    “这是我们在秘境的第六日了！”他答道。

    整整六日，除了最开始的那日见过活物活人，此后连个影子都没见过。

    薛景盯着段风手上撑着的树，否认道。

    “今天明明才是第三日。”

    他唇角若有若无地勾了下，漆黑的眸子看着冷厉。

    段风惊愕地瞪大眼，他刚想青炀开什么玩笑，可下一瞬掌下的树顿时变为齑粉。

    —

    秘境分明才过去两日, 可江姜却觉得心慌，她想起了先前陈府的那个黑匣子，于是她去找了赵辛别。

    秘境的圆佩是开它的钥匙，这个赵辛别原本是不该给江姜看的，但是禁不住容成玉的胡搅蛮缠，最终圆佩还是在江姜手中拿着了。

    “是怎么了吗？”江姜的模样看着不安，容成玉问她。

    江姜没立刻答容成玉，她还不确定，现在就在验证。

    掌心覆于圆佩之上，淡绿色的灵力如同缠绵的细丝，丝线连接着两个空间。

    而容成玉也不急，她安静地看着江姜，时不时又看看那块青绿色的圆佩。

    由于江姜的灵气倾注，里面碧绿的丝絮慢慢流转，颜色由浅入深，再由深色化为浅淡的白色。

    半晌，容成玉看到江姜掌中的灵力竟染上了一缕淡淡的黑色，她一惊，下意识地问道:“秘境里出事了？”

    江姜收回灵力，她目光复杂地点点头，那股黑气与陈府的是一样的。

    “我怀疑是修罗魔。”江姜道。

    容成玉又是一个抽气，她忽的想起了修延与她过的话，修罗魔消失了。

    是躲在这里面吗？

    江姜又将先前陈府的事情与她讲了遍，除了修罗魔她再想不到其他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容成玉愣了下，脑海中立即蹦出了个名字，她心翼翼地问道:“薛景呢，你怎么没怀疑他？”

    江姜脸上表情未变。

    她想到了自己最后看到的薛景的眼睛，她闭了闭眼答道:“不会是他。”

    容成玉心中一喜，又试探着问:“若是现在薛景站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办？”

    江姜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们现在不是在修罗魔的事吗？”

    里面弟子千数，若是修罗魔想对他们做什么是很容易的，江姜握紧圆佩，语气镇静而坚定。

    “我要进秘境。”

    秘境中又出了事，赵辛别面上表情不太好，连江元也是皱眉，这件事目前江姜只告诉了他们两人知道。

    她要进秘境，只有赵辛别为她开秘境。

    “又是那个修罗魔吗？”江元忍住愤恨问道，在人间时它便一直缠着他们，到如今了，它竟是还一直死缠烂，“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赵辛别也是抿唇，乌黑的眉斜插入鬓，他的表情严肃深沉。

    江姜张口，但末了她还是沉默，半晌才再次出声，隐去了自己是神女的事情，“修罗魔是上古魔神的恶魂。”

    ……

    赵辛别掌心微抬，碧绿的圆佩竖于空中，隐隐可以看见一个虚浮的秘境进口。

    “我不能和你一起进去吗？”江元问她。

    江姜摇摇头，“现在还不知道修罗魔是想干什么，哥哥你们就在秘境外守着。”

    若是…真的有危险，她也会将修罗魔斩灭于秘境内。

    江姜与赵辛别交换了个眼神，而后者也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是连他都看不清江姜的修为了。

    渡劫之上是什么，那个答案呼之欲出，但赵辛别却不敢点出。

    上古的神女，千万年他们敬仰的神，就在他们面前，站在这里。

    赵辛别声音低沉，里面暗含了丝尊崇，“注意安全。”

    江元与赵辛别目送江姜进了那个入口，她仍是那身神女模样的装扮，最后一抹青色的衣角消失，她已经进了秘境。

    —

    在薛景点出那句话后，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段风惊恐的尖叫声卡在喉咙中，而唐关也紧紧拥住了花灵。

    大地在陷沉，天空在翻转。

    他们分不清这到底是梦，是幻境，亦或是现实，远处传来男女的哭叫声，妖兽在啸吼，可流水的潺潺声也入了耳。

    他们像是整个人从中切割，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真实的，是碧蓝的天，绿色的深林，流水与鸟鸣清幽；而另一部分的他们宛若身陷地狱，天空倒转，山石崩落，是绝望与痛苦的极乐。

    这个感受持续了或许一息又像是过了千万年，终于段风他们听见耳边多了其他声音——是薛景在叫他们。

    几人涕泗横流，模样狼狈，薛景面上终于多了其他情绪，他一边输送着掌心中的灵力给他们，一边又在着急地喊他们名字。

    这种幻觉他们在里面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薛景不可能不急。

    头脑仍然还有些嗡鸣的感觉，但总算是没了刚刚可怕的幻觉，唐关咬着牙站起，脚步虚浮，“我们这是怎么了？”

    薛景看了他一眼，将覆在他身上的灵力收回，“就是你们的魔神，它在这个秘境里。”

    他只了这几个字，但这几个字就足以将几人的头脑再次搞蒙发晕。

    上古魔神，在秘境？

    这换谁谁敢信？

    薛景手中的灵力又输送了一会儿才停，他没有想解释的意思，语速很快。

    “现在，我们去救人，魔神或许是想将以秘境为阵，上千弟子作为阵法的祭品。”

    这也是他才想到的，修罗魔最想要的是什么？是他的一具魔神身体，是想要重新回到那个魔神位置。

    而这秘境中的万物，生灵，以及根基纯净的修士，每个都是它做出的献祭阵法的祭品。

    它，修罗魔，将会在这里，重铸魔身，再临魔神之位。

    薛景唇色有些白，他不会让修罗魔完愿的，“走，我们先走。”

    之前段风他们以为的秘境六日其实就已经陷入了修罗魔制造的幻觉中，薛景先开始没想到它会是这个算。

    若是他早知道的话，也不可能才点醒他们。

    薛景胸膛里的心跳扑通，他痛恨自己的迟钝，竟是才想到这点。

    秘境之中已然被它布下这样的幻觉，秘境之外它又是何算，薛景全部都不得而知。

    几人惨白着脸，对刚刚的幻觉后知后觉，那或许就是修罗魔得逞后的世界模样。

    生灵涂炭，天地置换。

    现在脚下的还是坚实的大地，花灵心跳不停，她虽害怕但还是勇气占了更多，这一刻薛景就是他们的顶梁柱。

    薛景让他们往哪里走，他们就往哪里。

    薛景指向了南面，他不知道从前的那个秘境出口还在不在，但当务之急是救人，然后出去。

    脱离幻觉后，周遭的景色都变得真实，他们看见地上躺着不知生死的修士。

    薛景扬手，将他们全部收入自己的饕餮袋中，但他们不是物品是有灵识的修士，里面能装多少靠的全是薛景的灵力。

    这一次，他是来拯救苍生的。

    他们的身后幻化出无数道黑色的魔气，薛景察觉到危险，停下脚步让他们先走。

    几人的身上都有他的庇佑，在薛景停下后，那些虚实的黑气也慢慢在半空凝成一个人形的魔影。

    是还未成型的修罗魔。

    段风咬牙，“青炀，这个时候我们怎么扔下你自己跑了？”

    花灵与唐关点头，就连唐关都急的语速又急又快，“我们一起走，秘境里出了这样的事，师尊他们应该都知道了，他们会来救我们的。”

    师尊……江姜。

    薛景闭了闭眼，漆黑的瞳孔忽的暗了，怕是秘境之外的那些人还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样子呢。

    至于江姜，她或许察觉到了，薛景曾经想过无数次自己与她相认时会是什么场景。

    江姜会杀了他？会是他为无物？还是根本就不记得他这个人了？

    幸好，薛景想，不定她还没见到自己，而他就已经死了。

    薛景唇角勾出个苦涩的笑，胸膛中的心跳沉闷而又震荡，他咬了下舌尖，顿时腥苦的血气蔓延在唇齿之间。

    就让她以为自己早就死在了五百年前。

    薛景再次回头看向几人，这次他声音中不再掺杂任何情绪，“记得多救几个人。”

    他只了这一句，随即就将包裹了足够多灵力的饕餮袋扔给他们。

    他的身后隔开一道结界，而身前修罗魔已然露出了一双猩红色的眼。

    眼中满是欲望与杀戮。

    结界隔开了他们，也将修罗魔暂时隔在了这一方的结界中。

    最后还是唐关咬咬牙，他将两人拉走，“走。”

    他看出了青炀的不同，青炀与他们不同，是人是神或者魔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他们留在这里只会拖他后腿。

    几人最后深深看了眼青炀，随即狠心转身，手中的饕餮袋灵力充裕地厉害，几乎是他们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脚下的土地缓慢地开裂，狂风大作，树连根拔起，或断或飞。

    天色变暗，空中的云翻滚。

    薛景立于结界中，脊背挺直，微微仰视那个半空中的修罗魔。

    “你怎么还没死？”他问。

    修罗魔却没有没任何恼怒的情绪，它桀桀笑了几声，待笑完了它才看向薛景，“做了普通修士的滋味如何？”

    它看得出来薛景如今同从前已经不一样了，他本就是魔神，占着一个神字，褪去了魔骨重塑人身，如今恶魂也被抽离，一身的灵体本就是极佳的修仙苗子，并不是它所的“普通”。

    只是其中褪魔骨，重塑人身他是怎么捱过来的，修罗魔清楚但并不感同身受。

    它幽幽地看着薛景，“此次我做足了准备，奚景，你当真不愿意与我共享魔神之位？”

    它仍是喊他奚景这个名字，就是在提醒他曾经的过往和身份。

    薛景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它这个问题，但他的动作已经完全将想的话表现出来。

    纯金色的灵纹在他的额上显现，随即那道灵纹蔓延着他的眉骨往下，双颊，脖颈……这次他是以神格来抵抗它。

    苍白劲瘦的手腕抬起，他的手中化出飞白剑。

    通身雪白的剑微微闪耀着银色光芒，可薛景的眼神却比剑锋还要锋利三分。

    袖中的圆扣被灵力冲开，那不仅是他来束住袖口的，更是用来压制他体内的灵息掩藏身份。

    雪白的圆扣着滚落在地上，陷进深缝中，修罗魔猩红的眼盯着他的腕间又是冷笑两声。

    那里是两处断肢重长的痕迹。

    肉粉色的痕迹狠狠在他的腕间缠绕了一圈，依稀还能见到从前狰狞可怕的伤势。

    从一地碎尸变成现在的模样，没人知道薛景是怎么重活过来的。

    他的手永远是苍白的，就是因为断肢。

    飞白剑在空中划了几道繁复的剑阵，纯白夹着金光，锐不可当地冲向修罗魔。

    剑气纵横，地上被掀起沟壑，带着土石锋利的风一同袭向它。

    可是下一瞬修罗魔的身影在半空中忽的散没了实体，乌黑的魔气化作丝丝缕缕黏腻的黑水和黑气散布于整个结界之中。

    剑气根本就伤不了它分毫。

    薛景收了剑，剑尖垂地，他冷冷地站在原地。

    修罗魔以为他是无可奈何，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入薛景的耳中。

    “知道了我的计划又能怎么样？奚景，你注意要沦为这无数祭品中的之一。”

    “这天地容不下我，我便要将这天地给灭了！魔神才是真神！！”修罗魔语气逐渐狞狂，黑气化作无孔不入的针向结界最中心的那个人射去。

    薛景身前出现淡金色的膜罩，那些黑色的针一触上便化作了黑水顺着流下。

    “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薛景语气中没一丝情绪，可在修罗魔听来却是嘲讽万分。

    “你——从最开始就不过是我的一魄，当真以为你可以谋上吗？”

    “我最初能够诞生你，便能够将你彻底绞杀在这世间。”

    薛景完最后一句话，气氛有些沉静，空气中是阴森的魔息，结界已经被修罗魔的魔气腐蚀。

    末了，修罗魔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尖厉，“你若是能杀了我，早在前几次便能将我杀了！”

    语气中连它自己都没注意到，它已经掺了一丝恐慌。

    只要一点恐慌害怕，那就足够了，薛景轻轻勾了个唇。

    他想到了江姜，现在想起她的模样，自己见到她的第一眼与最后一眼。

    纯白的衣裳与青色的衣裳相互重叠，慢慢跃现出她整个人的模样。

    彻云宗高台之上，金色额饰闪光，眸光低垂，她的眼中是整个苍生与万物生灵。

    这是她最在乎的。

    真是可惜了，原本还想再与她认真地一句“我回来了”。

    他还是想爱她。

    即使她可能不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