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姜来迟了, 秘境中已经陷入了慌乱。

    妖兽似是发狂，地上散落着浅淡的衣服碎片，溅着不知是谁的血。

    她的心揪紧, 灵识顿开，刹那间淡绿色的灵力波纹在这处空间缓缓荡开。

    这样太慢了，江姜边走边感应着那些弟子的位置，天上的鸟雀尖厉地凄鸣, 这秘境已经如此了，而外界竟是一丝感觉没有。

    江姜的一颗心沉底。

    金色的额饰在黯淡的阳光下仍是闪着光亮, 些微的冰凉让她慢慢冷静, 不远处她感应到有生机。

    是几个其他宗门的弟子。

    江姜赶来的时候, 一只头顶断角的妖兽正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吃了他们。

    他们连最后呼叫的力量都无了，身上多处伤口，其中一个腿上鲜血淋漓, 模样已经废了。

    江姜眼神凌厉，下一瞬她的剑命中了妖兽的命门，一阵崩塌的声音后，妖兽在几人的面前倒下。

    几个弟子后知后觉地哭喊出来。他们得救了。

    就在刚刚，他们亲眼看见了那只妖兽将同伴啃啮吞食，可他们无能为力, 就在他们也要成为妖兽口下的食物时，江姜出现了。

    江姜没有多问他们，而是想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弟子的踪迹。

    秘境中已然被修罗魔混了进来，它想做什么昭然若揭。

    “没人了，全死了……”一个男子抖着唇道，他眼神死气，自己的腿没了, 可下一瞬他又抓住江姜的衣角，那里霎时多了两个血手印。

    “长老，师尊……你救救我们，把我们送出去，送出去再去救人好不好？”

    他进秘境前见过高台上的江姜，有了她保护自己不定还能保下一条性命。

    其他几人也是讷讷地看她，这一遭着实凶险，他们吓的不轻。

    江姜抿唇，此时若是只送他们四人出去太浪费时间了，可还不等她开口其中一个高马尾飒然的女子嗤了声。

    “段睿，别那么窝囊。”

    她是在喊刚刚开口的那个男子，随即她撑着树干起身，“长老，告诉我们哪里出去，我们自己走。”

    另两人动动唇可最终也还是拉着段睿扶了起来，江姜认真地点了下头，“好。”

    她在那位女子掌心画了个印，“向前走，我在那里留了法阵，掌心对它后自可出去。”

    女子颔首，临走前又冲她道，“多谢长老，刚刚我们没有碰见其他人了，长老要多加心。”

    她看得出来这秘境中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但他们帮不上忙，只能一句心。

    江姜再次点头，在他们转身后便立即转身，时间紧张，能救一人便是一人。

    她周身的灵力在扩大，同时又一直向着一个方向走，路上果然又救下了好多人。

    只是救的人越多，她越心惊，因为死的人更多，都是以一些惨不忍睹的方式死去。

    她想到了上古的一个邪阵，传从前的魔神便是靠着屠戮了万千修士，那些人死相可怖，全是怨魂，那魔神汲取了无数怨魂一朝震撼了整个天地。

    邪念生，怨魂生，魔神即位。

    修罗魔是想直接筑出魔身成神。

    不远处又探得几个声息，江姜按下心中的想法，当务之急还是先救人。

    这次是飞云峰的几个人，江姜速度极快地给他们处理了伤口。

    “往南走，前面的妖兽我都清理干净了，不用怕。”

    —

    草木茂盛，可在此时却是绿得燥人。

    路上有些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的，段风全将他们收进了饕餮袋中。

    几人都是沉默着，心谨慎地盯着周遭，生怕下一瞬又会从哪里窜出一个妖兽或是魔来。

    就在刚刚，一只发了狂的妖兽突然冲他们奔来，妖兽被修罗魔全部都下了魔咒，自身的妖力暴涨，几人根本不是对手。

    但就是他们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他们身上突然爆出的一股灵力直接将妖兽逼退数十米。

    妖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大张的口中喷涌着深红的血。

    花灵终于开口，“我们刚刚身上的灵力……”她咬牙眼泪又是一股热泪要涌出来，她忍住道:“那是不是青炀留在我们身上的？”

    唐关的掌抚在她的后背以示安慰。他想起来先前青炀与他们的话。

    他会护他们周全。

    段风却是忍不住了，他一边哭一边到处张望还一边跑，哭得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青炀要我们走，可他怎么办？”

    “上古魔神，怎么可能是我们或者他能应付得了的？”

    但话虽这么，几人心中清楚的很，他们不能回头了，青炀在刚刚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选择牺牲自己。

    饕餮袋中已经有了几十人，上面的灵力足够，段风抹了把泪收了声，他们要尽快出去，把这里的情况传出去。

    几人身上的灵力溃散，全靠青炀留在他们身上的灵力支撑。

    江姜看见他们时便是那幅模样，脚步虚浮，脸上眼圈红红，但都没有受很大的伤。

    “花灵——”

    江姜开口喊他们名字，而几人惊诧抬头，随即眼中忍住的泪全在此刻落下。

    不知为何，他们看到了江姜就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他们朝她跑来。

    “师姐……师姐，”还是花灵先将自己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收拾好，“师姐，你快去救救青炀吧！”

    江姜瞳孔一缩。

    而花灵也继续哭着与她讲了青炀拦住一个魔让他们先离开的事。

    唐关情绪稍微稳定了些，“青炀在我们身上留了灵力，他还留了饕餮袋让我们救人。”

    江姜忽的脚步有些沉重，心跳在这一瞬被高高吊起，她的视线从几人的身上转到段风手中的那个饕餮袋上。

    上面皆是纯净强大的灵力。

    而他们能够在这里活下来，至今也没有受伤的缘故也是青炀的灵力在保护着。

    但能知道这是上古魔神，并且还能留在那里的，江姜想不出第二个人。

    她青色的衣角早就在刚刚的路上破碎褴褛，就连那金色额饰也被她随手扔在了路上，此时她的长发微扬，发丝穿过视野，她看见了前面突涌的魔气。

    段风声音嚎啕，“青炀真是不要命了，他宁愿自己死都要拦住那个魔！！”

    青炀，薛景。

    脑中有一瞬是空白的，她想起了第一次从花灵口中听到的薛景，那是他便是青炀了。

    他是青山派百年才出的一个好苗子，天资聪颖，是他们那一辈中的佼佼者。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青炀时，其实她感受到了那丝缕不易察觉的熟悉，但——一个修炼了百年的修士，她没有将他与薛景联系起来。

    陈府石室时，自己身后灼热的呼吸，石室坍塌时，他先自己反应过来将花灵与她同时拉了出来。

    如今知道青炀就是薛景了，那些不易发觉的，细的、微弱的举动和话语都在此刻放大无数倍。

    每个眼神，每个动作，似乎都带着沉重与心试探。

    他，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黑色的魔气席卷着云变成乌色而后滚动扩大，半片天空几乎都染上浓郁的魔气。

    地上的草木溃折，待江姜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来到了刚刚自己看到的乌黑魔气之下。

    而魔气最沉重的中心隐约可以看见一个模糊人影。

    那是青炀，也是薛景。

    江姜的指尖微微一蜷。

    修罗魔自然是看见了江姜，它桀笑着又增加了一分魔气钻进薛景的体内，“有人来了呢。”

    薛景几乎崩溃的神息一怔，而修罗魔像是能听见他的心声，“对，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它语气狞笑刺耳，“你她是来杀你的还是来救你的？”

    江姜被魔气包裹，她挣脱它们需要点时间，这些魔气似水似雾无孔不入，禁锢着她的每一步。

    她看到最中心那个佝偻的身影再低下一分。

    挺直的脊背像是被折，高大的身子半跪，江姜几乎都快分不清他身上的衣服究竟是黑色还是那虚渺的绿色。

    修罗魔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瞥向身下的薛景，它还以为他能有多厉害。

    “奚景，从一开始你爱上一个神开始就注定了你现在的悲剧，”修罗魔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痛苦的脸。

    若是奚景取了神女的心，取了神女的神髓，那他们将会是这世间至高无上的存在，万物只会受他们的掌控。

    可是呢，修罗魔想到那些几乎成功的刹那，于是它又压着薛景的身子往下，生生又折了他的脊骨。

    薛景发出一声闷哼，眼角猩红，他在等，等他的神力达到最佳。

    魔神同样拥有神格，只是在每一世的轮回中他的神格渐散。

    几条灵脉的毁坏需要强大的神力，而他毁了它们只为能够修复江姜的神心魂魄，可是结局失败，失去的神心永远复原不了。

    改变一个天地的力量是要有多强大？在离开魔域时他想起了江姜过的话，她想要魔域也能开花。

    于是他又用了神力，嫣红繁复的花朵，是他依着神山的一种花幻化出来的，想来她也会对它们喜欢些。

    就算是她不会再来魔域又怎么样呢？

    魔域的花是为她而开的。

    薛景一直沉声，他在顽强抵抗，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修罗魔觉得不耐算直接将他化作飞灰时。

    江姜的手得以挣脱，剑气变成皎洁的灵力挥砍向那些魔气。

    脚下污秽的魔息流淌，江姜踩过它们一步步走向正中间。

    “薛景。”

    她的声音沉静，可薛景的身子却是闻声狠狠一颤，几乎是刹那，他猩红的眼角终于流出两道清泪。

    他没想过江姜能够再喊自己名字的。

    修罗魔被薛景猛然爆发的一股神力冲开。

    乌黑的长睫犹如抖落的树叶颤个不停，他没看江姜，抖索着抬起指尖画出血阵。

    江姜只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而他的反应就像是回答。

    青蓝色的灵力，层层繁复的阵法慢慢在空中显现。

    见到薛景的法阵江姜没有犹豫，手上动作极快，以剑为手，下一瞬带着剑气的金色法阵同薛景的法阵一齐将修罗魔暂时压制住。

    但也只是暂时，大地的哀鸣没有结束。

    薛景终于开口，许是因为受伤，他的声音听着哑的厉害。

    他让江姜走。

    江姜看着修罗魔，它在挣扎，或许很快就要出来，于是她又施了几道神力禁锢住它。

    “我不会走。”她。

    薛景闭闭眼，他有许多想对她的，可是就算有千言万语又怎样呢，他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天上的黑雷嘶吼，薛景和江姜都注意到了，修罗魔成功引来了劫雷。

    它，会在这里成神，成为魔神。

    薛景咬了下舌尖，那里已是破烂不堪，唇齿间并没有太多的血可流了。

    “它是我的恶魂，合该我来让它消弭在这世间的，”薛景身子偏了些看她，看她卷长的睫毛，看她澄澈坚定的眼睛，看她微微上翘的眼角。

    视线最终是停留在了她饱满花色的唇上，他想吻她，想告诉她一切所有自己炙热的爱，但话在发麻的舌尖转了下，开口又变成了让她走的话。

    “我也是神，而它从前就归属于我的魂魄，它还不需要你来处理。”

    薛景漆黑的目光克制地看她。

    劫雷落下，大地沟壑开裂，江姜覆在修罗魔身上的束缚应声全部解开。

    “江姜，走吧。”他。

    江姜此刻终于看向他，他的衣服撕裂可以看见身上乌黑腐烂的伤口，明明下一瞬就能直接倒下，偏偏硬撑着还在与她话。

    “省点力气吧。”

    她的视线在他的两只腕间定格了片刻，那里是断肢重长的痕迹，她移开眼。

    “我听花灵他们了。”听他们你救了人，所以自己也听他们的来救你。

    江姜抿唇，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可是薛景低着头却能看到她不断收紧的指尖，他忽的笑了下。

    她是不是有些原谅自己了？

    但很快那笑又变为苦涩。

    狂风大作，修罗魔已经迎接了两道劫雷，他们无法阻挡，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点凝出实体。

    大地震荡，薛景的心却在此刻无比的沉静。他还是了。

    “江姜，我回来了。”

    江姜眼睛看他，目光看不出什么开心喜悦亦或是悲痛愤怒。

    薛景唇角勾了勾，乌黑的发与漆黑的眸都是极致的黑，他目光有些疯魔。

    他承认自己仍旧没有办法摆脱魔骨子里的坏，他偏偏要江姜记住自己。

    下一瞬在江姜睁大的眼中，他蓦地俯身吻住了她。

    近处修罗魔黑色的虚影慢慢形成人形，不远处仍有奔逃的修士，而花灵他们也看到了这一幕，黑雾几乎要将整片天地渲染成乌色。

    世界在毁灭的边缘，而他们在亲吻。

    江姜饱满嫣红的唇被他吻在自己的唇下，薛景只觉得自己的每一寸骨髓都在叫嚣着欢愉，可是又是不可避免地越来越绝望。

    这是个虔诚而又绝望的吻。

    薛景把控地很好，他似乎曾经试想过无数遍自己吻她时该是什么样子的，但这次他却不是试想过的那样，而是一触即分，他仍是克制。

    破碎的衣角相互勾缠环绕。

    在江姜指尖动弹的第一下时薛景离开了她的唇。

    他又移动，刚刚吻过她的唇此刻又轻轻滑过她的耳垂，声音落在耳侧，江姜浑身一僵，竟是没有推开他。

    “我好爱你。”爱到我违背魔神的本能去怜惜世人，想拯救他们，还有会爱人，爱上你。

    可是来不及了。

    江姜的脖颈一烫，心顿时慌作一团，甚至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薛景话中的爱字太沉重，她感受得到那股炙热……以及心死。

    “你要永远记住我，记住我爱你。”

    薛景的头在她的脖间低下，极其卑微怜求的一个姿势，原本想咬她的心思在嗅到她身上清淡的花香味时，他骤然停住。

    张开的唇闭上化作了一个吻，吻掉了她脖间上自己的泪。

    江姜身子一麻。

    下一瞬薛景目光一凛，他化了些力道将江姜猛地推出去，而他……飞身冲向仍在不断落下的劫雷里。

    别以为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薛景看她，唇角是一个极其纯粹的笑。

    她也想冲进劫雷里，以神格陨灭来绞杀修罗魔。

    可是，那劫雷到底有多疼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清楚，他不会让她体验这种感受。

    江姜的神力像在一瞬间抽离，她陡然睁大了眼，长睫上沾了泪，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涌出来的，她伸出手。

    一片残缺的衣角勾在掌心。

    薛景已然进了那阵劫雷里，修罗魔发出暴怒的吼声，而江姜体内的神力快速流转。

    就连推开自己，他都怕伤了她。

    江姜飞身想要靠近劫雷。

    剧烈的震动以及白光从那片天地中传荡开来。世界好似动摇了一瞬，仍在不停地嗡鸣。

    江姜却什么也听不清了，她被那阵力量猛地推开，可就在要伤到她时，一阵柔软的，温凉的神力缓缓出现在她的周身。

    是属于薛景的神力。

    江姜霎时泪如雨下，莹白的脸上满是泪水，她呆滞地望着那一片天空。

    神的陨灭没有任何踪迹，可却会带来生灵复苏，神力会化作灵力飘荡在这世间。

    死去的花草树木重新抽芽，他们还会繁盛茂密生长。

    “薛景。”江姜再次喊了声他的名字，可这次再无回应。

    只有空气间浅浅的灵力在她身上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