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黑夜中的荒郊野岭,树林子聚集成黑黢黢的一团,远远看去就像是浓得化不开的墨团。
就在这样漆黑的林子里,突然有急促的风声划过。那绝不是自然吹出来的风,只有人身上的衣料被风鼓动时会响起这样的声音。
林子里有一处较为稀疏的地方,淡淡的月光越过树荫洒落下来,依稀可以辨物。跑在前面的那个人在月光边捡了个树杈落下,背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追了我这么久,居然还没被甩掉,该什么呢?”坐下的人似乎累极,即使语带调笑,但仍然能听出无法抑制住的喘气,“不愧是当年名震整个中原的「白衣魔剑」柳沉君。”
追在他身后的影子也倏然停了下来,落在距话那人一丈之远的地方。
他长身而立,两手空空,跟前面那人一样没带任何兵器,可是无论是气度还是身姿,都比前一人的狼狈好出不少。
“过奖了。”那被叫做柳沉君的人温温然地开口,语气平和淡然,但他的吐息也沉重而急促,可见他也是疲惫不堪,“该阁下才不愧是闻名南北的「妙手空空」沈空,即便是我全力紧追,依然久追不上。”
“既然久追不上,那干脆就不要追了。你轻松,我也轻松。”
柳沉君忍不住不屑地笑了一声,道:“那不可。如果我不追你了,只怕轻松的只有你一人。”
沈空似乎也笑了笑,只是没发出声音,道:“你越是这样紧追着我不放,我越是好奇,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重视的。”
他一边着,一边从腰后扯出一块布来。那布匹看着像一块手帕,素净的底料上绣着红梅,在月光的映照下栩栩如生,明明是简单的样式,可是看着就是别样的雅致脱俗,令人移不开视线。
这一回柳沉君却沉默了。他沉静如水的眼睛静静地盯着月光下的人影,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扑上去将那块帕子夺走。
然而沈空却突然一晃手,那帕子便跟变戏法一样凭空不见了。
他笑道:“我沈空这么多年好歹走南闯北见了不少,就算你不,我也能看出这东西是什么。”
“女人家的东西,你也看得懂?”柳沉君阴沉沉地开口,他的语气已经没有方才那样友善。
“身为神偷,就得什么珍品都了解一二才行。”沈空却不紧张,甚至依旧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挪都不挪一下,“这是当年江湖第一美人「书中自有颜如玉」南夫人的绣品。”
南夫人,本名颜晓清,她不仅相貌冠绝,连绣品也是天下第一,无人出其右。
柳沉君的情绪果然变了。虽然黑暗遮掩了他的表情,可是沈空依旧能感觉到从他身边流过的风,都带上了不安的气息。
沈空笑了,道:“你对这手帕过于看重了,虽然此刻它到了我的手上,可是我仍然要忍不住一句,我之前差点以为你要把它放在香炉上,每天三炷香地供着。”
柳沉君不露感情地回答道:“的确像你所,我确实想过这样做。”
他一边着,眼珠一边缓慢地挪移着,视线将沈空的上下左右都锁住。
若是对方流露出哪怕一丝的破绽,他都能在那间不容发的一瞬间出手,把对方制住。
沈空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即使嘴上着话,可是身体四肢却早已绷紧,无论是哪一方袭来的攻势,他都能在一瞬间避开。
“我沈空这些年也见了不少的事情,也算得上半个江湖百晓生。然而即便是我也不知道,原来白衣魔剑和书中自有颜如玉还有一段往事。”
“并没有什么往事。”柳沉君摇了摇头,“不过是你妄自臆造罢了。”
沈空竟然大笑了一声,道:“笑话,若没有什么往事,你会将人家南夫人的绣帕如此珍重地放在身边?”
“我记得妙手空空并不是如此多话之人。”柳沉君微微皱起了眉。
“我一般并不多话,只是因为我知道得很多,可是对于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常常忍不住要破砂锅问到底。”
沈空微微探起上身,看向柳沉君的眼睛在月光下反射着让人不悦的微光,“而且我真的非常好奇啊。究竟有什么可以让你放在心上?”
“呃……”
“江湖上只你放荡不羁,不守规矩,我想一定是你当年对南夫人一见钟情,结果对方却已为人妇,你悲痛之余干脆自我放纵,这才到江湖上去胡闹?”
“呃……”柳沉君眉头已经紧皱。
“哦,难道,当年你叛出魔教,并不是因为不愿受制于人,而是你早就心向南夫人?天呐,连暗影阁都没有放出过这个消息,我一定是江湖第一人了吧!”
“呃……”柳沉君垂在腰间的手慢慢握紧,青筋毕露。
“你也不必觉得羞耻啊。当年南夫人是多少江湖浪子的梦中情人。你别,我当年也是一见南夫人误终身,从此再觉世间女子不过是平平无奇。
啊,当然也可能是我一直对南夫人念念不忘所以不愿意再去接触其他的女子。话,你当年和南夫人是怎样认识的?你怎么见到她的?你……”
“闭嘴!!”柳沉君忍无可忍,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整个大树都被这带着内力的一拳砸得震颤了一瞬。
“喂喂,你别突然吓人啊。那棵树有什么错,你干嘛要它?你这么暴躁,难怪南夫人当年看不上你……”
“这一拳本来是要在你身上的。”柳沉君咬牙切齿道,之前那副世外高人的姿态早已被他狰狞的面目破坏殆尽,“这棵树帮你挨了,你该好好谢谢它才是。”
沈空长长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沉重道:“我知道,若论斗,我决计不是你的对手。”
“既然如此,那么就把那块绣帕还来。”
“你只要绣帕?”沈空挑了挑眉,“柳沉君,你为了追我,已经出了御香谷了。”
“那不然?”
沈空沉默了一会儿,才低沉地开口道:“你难道就没想过,要杀我灭口?”
一片乌云飘过,这原本明亮的月光兀地黯淡了下来,树林里,像被黑暗突然吞噬了一样沉闷。
然而柳沉君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白衣魔剑,而你还是当年那个妙手空空。你的话,有几分信誉?”
沈空像是被这句话震住了,竟然呆愣在原地半晌没有话。
他非常苦恼地搔了搔头发,思索道:“既然你都不怕我把你出谷的事情出去,那又为什么一定要追回这块绣帕呢?因为它很值钱吗?”
柳沉君极力遏制住了想一掌拍过去的欲望。
绣帕又被沈空拿在了手上,他看着它,神色之间颇为复杂,道:“哎,如此来,你真的对南夫人一往情深。不过你尚且有一块绣帕留作念想,而我却只留得当年那惊鸿一瞥,经年不忘……”
他语意中带着淡淡忧伤,饶是柳沉君听来也不由得心软了下来。
“所以你把这块绣帕送给我吧。”
柳沉君下意识地又揍了旁边的树干一拳。
“要不然这样吧。”沈空也并不嫌自己繁琐,又提议道,“你给我讲讲你和南夫人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把帕子还给你。我是真的非常好奇啊,或许这当中还会牵扯到南家清平楼的一些秘密,你知道的,江湖上现在还传……”
“沈空。”柳沉君不带感情地断了他。
“嗯?”
“你在江湖上混迹这么久,怎么还没被人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