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迷途不知返·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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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的早。眼见着历数还没入十一月,但富贵人家早已披上裘衣,燃起火炉,避开室外的寒风。

    只有穷苦人家才会在这种日子还穿着单衣在外辛勤讨生活,推着推车沿街叫卖,在山林间劈柴烤炭,又或是在作坊里做些手艺,来多换几个铜板好捱过这即将到来的寒冬腊月。

    舒羽千提笔写下一味药方,交到守在旁边的妇人手中。

    “公子,真是谢谢你了,公子。”那妇人千恩万谢,几乎要给舒羽千跪下,“儿这突发急病,药堂的大夫又被城里大户叫去,要不是公子您……我,我真是……”

    舒羽千将她扶起,道:“举手之劳,不必多谢。”

    妇人这才拿着方子急急忙忙要出门去抓药,走到门口,却突然想起一事,回转身来向舒羽千问道:“不知……不知公子的诊费,是多少钱?”

    那妇人虽如此着,可是却面露难色。舒羽千四顾看了看,这家里除了几样必需的家具之外几乎一无所有,是家徒四壁也不过如此。他摇摇头道:“不必,我本就不是为了诊费而来的。”

    妇人这才又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舒羽千看了看还躺在病床上的孩子,又看了看空荡无人的家中,不禁摇头感慨。

    孩子的母亲一人操持家中想必一定极为辛苦,这才会把大夫丢下,自己先出门抓药。他不想去和一个如此操劳的妇人计较这些,便收拾起东西,准备离开。

    刚走出门口,一股寒风便迎面吹来,把他吹得整个人都缩紧了脖子,之前那副恬静如水的书生形象陡然无存。

    他搓了搓双臂,抖着牙齿低声道:“这该死的天气,我在谷里的时候可从来不知道外面有这么冷啊……”

    他不仅冷得不行,雪上加霜的是他的肚子也开始叫了。他本来的想法非常简单,替人看病,收取诊费,这样自己的路费和饭钱就有了。

    可是他从就居住在御香谷内,这次还是他第一次孤身出谷,不知道世间找大夫总是要看名声的,不在一个地方熬个几年出不了头,毕竟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给庸医当学费。

    结果就是他只能给一些请不起大夫的贫苦人家看病,然而看完病之后往往又不忍心再向他们索取诊费。

    这一路走来,他不仅没挣到几个钱,反而从谷里带出来的盘缠也在刚刚全部花光了。

    “师……师门不幸啊……”他还在哆嗦着,躲在窄巷的角落里祈祷这股风赶紧过去,“师父行踪不明,师弟离家出走……我是不是今年命犯太岁要不要找个辟邪的东西戴戴……”

    他在这里呆了好一会儿,确定自己已经比刚才能够适应这已经带着寒气的天气,才正了正衣襟,端正姿态保持着面容平静地走了出去。

    虽然他没怎么见过世面,可是当年谷周围的村民们都他和他师父看着像仙人下凡,这点仪态还是不能损的。

    他不知道,对于免费诊病这种好事,村民们当然愿意不惜余力赞美他们。

    走过一个街头,那里有一个书人正在街边上摆了个桌子些江湖上的逸闻,这时天冷,又时不时刮着冷风,肯坐在路边顶着凉意听书的也没有几个,所以桌前的长凳上稀稀拉拉只坐了两三个人,看着莫名萧索。

    舒羽千不禁又有些心疼这位大冷天还要讨生活的书人,想要给他几枚赏钱,朝袖子里一探,却是空空如也。

    完了,完了。他心想,这下别救济别人,连自身都难保了。

    “诸位,要到这江湖奇人,不得不柳沉君。此人出身魔教,却因为不愿意受帮会管束,所以只身一人从魔教出走。

    虽他并没有做什么对魔教不利的事情,可是这也算是叛教行为,于是被魔教千里追杀。

    西域魔教,当年是何等的可怕,七大派两大家其中的好手折损在魔教手下的不计其数,中原武林一蹶不振,甚至民间的习武之风也日渐式微。

    可是就算是这样厉害的教派,竟然也拿柳沉君一个人无可奈何。

    久而久之,别捉拿到柳沉君,反而魔教自己就被这人拖得半死不活,无奈之下索性不管他了。”

    舒羽千听得嘴角勾起,微微颔首,低声自语道:“如此来,这倒是个妙人。”

    “妙人?”突兀地,旁边传来一声冷笑,舒羽千抬头看去,只见那两三个听众之中,有一人顶着斗笠遮了大半边脸,双臂抱着一柄长刀,冷然道:“柳沉君这人行事全凭自己喜好,从来罔顾他人意愿。当年他偷了飞雁行一匹绝世好马,是玩个几天,结果几天之后飞雁行的人找到他,才得知那匹马已经被他宰了吃了,飞雁行二当家险些被气死。”

    舒羽千一愣,微笑的表情僵硬在脸上,不知该如何反应。紧接着,第二个听众也开口了。

    “我三玄宫昔日为救灵虚真人,辛苦寻来天山雪莲,结果被他盗走送给青楼女子。待我们寻到那株雪莲下落时,早已经莲身枯萎,药效尽失。就因为他一时兴起,白白拖死了一条人命!”

    这回话的人在舒羽千另一个方向,他转过头看去,见是一位年轻剑客,坐姿端正笔挺,腰间别着一把细剑。

    就在这时,第三个人也开口了。那个人脸上有着可怕的刀疤,头发散乱,一张脸仿佛用刀斧劈砍出来一般粗糙。

    他道:“柳沉君听闻千金堡难以闯入,便偏要去尝试一下。于是千金堡守堂的三十余名江湖高手不是被他死,就是从此武功尽废。”

    到这里他竟然笑了一笑,那笑里不出的嘲讽之意,“你这样的人,是个妙人?我黑煞老三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听过这样没意思的笑话。”

    这三个人的三段话,对舒羽千来比这吹过的寒风还要冷,他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脖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那书人把醒木一拍,似乎是要提醒这几个人他才是书的,又道:“柳沉君在江湖上树敌无数,却没有哪个门派能把他怎样。不仅如此,他还从来寻仇的人身上习得对方武功的诀窍,从此自成一派,更加不可一世。

    终于少林寺和玄门宗两派武林大家挺身而出,联合中原武林高手布下天罗地网,千里围剿,终于把他围困在暮沉崖之下。就在这时……”

    到这里,那书人故意拖长了调子,半晌不下一句,舒羽千忍不住催促道:“这时怎样了?快啊。”

    那书人眼珠子转了几转,嘿嘿笑道:“实在对不住,这位公子。今儿个我何七要收摊啦,要想听下回分解,得看我们有没有缘分啦。”

    舒羽千正待惋惜,旁边那佩戴细剑的年轻剑客却朗声道:“既然是快嘴何七摆的书摊子,那定然要几件新鲜事出来,不然可就坠了暗影阁阳影阁主的名头了。”

    书人被人点破身份也并不惊慌,只是把醒木收进自己口袋里,道:“还是三玄宫李君染李少侠精明,知道我何七嘴巴快,把不牢,总有些事让我知道了就得从我嘴巴里漏出来。

    得了,我就,当年清平楼被大火付之一炬,可是其中的武学秘籍却始终没有个法。如今,江湖上终于有了相关的线索,那便是在当年的南家宅院、如今的欧阳山庄内。”

    黑煞老三啐了一口,道:“这算个屁的新鲜事,我们几个早就知道了。”

    何七笑嘻嘻地摆了摆手,“别急啊黑大爷,我知道你们三个都是为这件事而来江南的。可是我还要的是,本来明天你们就该去欧阳山庄待命的,估计这事儿要没着落了。”

    为什么?”这回话的是那戴斗笠的刀客。

    “欧阳山庄负责江南事务的欧阳二公子欧阳青尘中了毒,如今欧阳山庄已经把方圆百里的名医郎中全部请到了庄中,自然也向清心馆送去帖子,不过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事儿啊,我看难……”

    何七啧啧叹着,尾音未散,人却已远。

    这边长凳上的三个江湖人也各自起身准备离开,舒羽千却茫然不知该往哪里去。突然他腹中一响,顿时大窘,偷偷看了看这三个人,还好没人注意到他。

    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在找到师父和师弟之前就已经横尸街头了。

    舒羽千想到这里,突然灵光一闪,急忙拦住最后一个走的年轻道士李君染,拱手道:“敢问……敢问这位李少侠,不知欧阳山庄怎么走?”

    “欧阳山庄?”李君染看舒羽千的眼神登时变了,似乎有些起疑,“这位公子……也要去欧阳山庄?”

    舒羽千只是点了点头。

    “不知公子去欧阳山庄……”李君染还在迟疑道,但很快又恢复了神态,“修道之人不该多管别人的私事,李某在此致歉。欧阳山庄并不在城内,但安排了人手在城门迎接要前去山庄参加大会的人。”

    舒羽千懵懵懂懂,但是好歹是按照李君染告诉他的,找到了欧阳山庄安排在城门口的人,也顺利地到了欧阳山庄门口。

    不知道这山庄是要办什么大事,此刻的门口人来人往,却个个面色严峻。看来,这里办的并不是喜事。

    舒羽千有些胆,见门口有那般多的家丁,便躲在一旁不知该如何上前搭话。

    就这样在门口吹了半晌的寒风,才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满头大汗地招呼他过来。

    舒羽千只了一句自己是大夫,便被那管家急吼吼地招呼了个杂役给带了进来。

    这欧阳山庄的门也太好进了吧。舒羽千皱眉不解。

    杂役引着舒羽千穿过前厅天井,又走过长长的一段水上廊道,再经过一处别致园林,最后终于把他带到了一处大厅。

    舒羽千从未见过如此布置讲究的园林,一路上新奇不断,可是奇怪的是这明明带着江南水乡别致的园子里,竟然处处都有武夫家丁把守,像护卫城墙宫闱一样将此地保护得严丝不漏。

    不仅如此,连时不时来往的人们也并没有几个侍女奴仆,一个二个都身着劲装短,挎着兵器,看上去更像是江湖人装扮。

    舒羽千原本还想多看几眼新鲜,但见这里氛围如此严肃而紧张,再加上那些武夫个个看上去都不太好惹,顿时也吓得紧低着头,只顾跟着杂役向前走去。

    杂役请他在大厅内稍作休息便躬身离去。舒羽千本想趁机好好地在屋子里把自己以前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都仔仔细细看一遍,哪知脚一踏过门槛,便看到里面已经有了好几个人,一见他进来便齐刷刷投来视线。舒羽千吓得脚步一缩,然而很快他便知道这些人并不是在看自己。

    因为离门口最近的那个人快步走到带自己来的杂役面前,问道:“哥,麻烦去问一下,怎么还没轮到我?”

    那杂役还来不及答话,另外一人也走了上来,道:“我们多等一会儿没什么,但是欧阳公子的毒可等不了啊。”

    后面又有几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了起来。舒羽千这时才明白,敢情这些人全是毛遂自荐上门来给欧阳山庄公子疗伤的。他从未见过这种事,登时目瞪口呆。

    那杂役估摸着也是被催得头大,随口了几句场面话敷衍了过去,转身就要走,也可能是逃。

    他还没逃出两步,前面又伸出一只手把他拦住,他一抬头见是刚刚引进来的那个年轻人,不由得跺脚道:“哎哟,大夫,您这不也看见了吗,还有那么多人排在你前面呢……”

    “我知道,所以我想请你帮我转达一句话。”舒羽千虽是这样,但心里也没多少底气,“你告诉他们,我是御香谷柳沉君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