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生不由我·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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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柳如风还是放舒羽千一人离开。而他随着扶云昭去取冬日要用的东西。

    舒羽千一人漫步在这白雪细碎的长街,回想起前些日子的种种,忽然觉得李君染站在身侧。

    一会儿又觉得关北沙跟在身后,可是与他们相处的时日如此的短暂,几乎可是弹指即过,人便已经不在了。

    就算他身为医者,见惯了生老病死,也无法轻易释怀身边人的轻易离去。

    雪还在下着,雪变成了大雪,雪花落在舒羽千的头上、睫毛上,他伸手拂去,便化为的水珠,粘在眼睛上,怎样也弄不下去。

    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了,偶尔得见几个,也是脚步匆匆,忙赶着要避开这场大雪,而脚步缓缓的舒羽千,倒是颇为异类了。

    他一路走着,一路问着,终于离自己要去的地方越来越近。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却觉得心口跳得越发剧烈,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甚至走上几步,就需要停下来长长地呼气来安抚自己的情绪。

    他停在一家客栈门口。这也是欧阳家门下的客栈,前几日关门了几天。

    如今连环凶案告破,才匆忙又请了人来张罗着开张,只是生意已经不如往昔,里面的人手也少了许多。

    门口时不时有人进出,见他站在这里,眉头紧皱,既不进去,也不退开,都有些好奇。

    但也不过一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闲人并没有那么多。所以他们大抵也只是瞟来一眼,便又再也不作理会。

    就在舒羽千还在犹豫是否要踏入客栈时,从他身后走过来了几个人。

    那几人皆是白衣佩剑,在大雪之中几乎要融入那凄冷惨白的背景里。

    他们绕开舒羽千,走进了客栈,可是他们中的每个人,都在经过舒羽千身边时回过头,看着他。

    那不是因为好奇的匆匆一瞥,而是有目的、有深意的注视。

    柳如风斜倚在门框上,看着扶云昭吩咐人搬着东西,悠悠然道:“扶姐,你不会真的算让我一个人把这么多东西抱回去吧?”

    扶云昭斜过去一眼,讥讽道:“怎么,身为大男人连这点东西都抱不动?”

    “倒也不是抱不动……”柳如风走到那堆得比自己还高的被褥棉衣旁边,做了个环抱的动作,朝扶云昭示意道,“就算我想抱,你确定它不会塌?”

    扶云昭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真的把东西准备得太多了,嘴角微微一抽,道:“那……那随便你了。反正这些东西你看着往回搬吧。”

    “我看要不然扶姐你干脆再帮我们雇一辆马车吧。”

    “诶诶我你少蹬鼻子上脸!”

    两个人一来一往,跟商人之间讨价还价一般争执了好半晌,终于扶云昭败下阵来,同意帮他们再雇一辆马车。

    她真是不明白,明明自己跟这两个人立场上是死对头,怎么现在感觉反而是自己在照顾他们?

    扶云昭出门去找马车,柳如风便顶了一件斗篷,又捡了一件拿在手上,出门去寻舒羽千。

    关于舒羽千去了哪里,虽然他自己并没有明,但是柳如风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个大概,再加上分道扬镳的时候问了扶云昭他离去的方向,所以就算是用找的,他大概也能在一刻钟之内把他师兄找到。

    就算师兄弟两人后来不再朝夕相处,但是这么多年下来,自己果然还是把师兄的脾性摸得透彻。思及此,柳如风甚至有点洋洋自得。

    这一切轻佻的心思,全部终结在他走出巷,看到那间客栈门口的时候。

    他那一步刚刚迈出,便立刻又退了回来,身形隐藏在巷拐角的墙后。

    雪落得越发大了,这街上,这屋檐,全部都是厚厚的一层白色,连他的肩膀上都是一层细碎的雪花。

    舒羽千跪在客栈门口。他的身影那般孤单,纤细的身形在雪中好像一株被压弯了枝头的柳条,在大雪之下显得更加地脆弱,好像这场雪就能把他完全掩埋掉。柳如风微微张了嘴,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却迈不动步子。

    师兄,你在干什么呢?

    他想到了舒羽千会来找三玄宫的人,可是却没想到舒羽千会跪在人家门口。

    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去把舒羽千从冰冷的雪地中提拎起来,还是任由他那样跪下去。就在他还在犹豫的时候,他总算听到那边传来了舒羽千的声音。

    “玄清道长!三玄宫的诸位道长!”他听见舒羽千嘶声喊着,声音已经不像刚刚进城时那样清润,带着未去的泣音和些许仿如被撕破一样的沙哑,“李君染并不是被黑煞老三杀死的!杀死他的另有其人!我没有能力去为他报仇,但是我恳请各位道长,看在与他同门的份上,为他报仇雪恨吧!”

    街上清冷,极偶尔才能看见一两个人走过,见他跪在雪中嘶哑着嗓子对着大门紧闭的客栈喊着莫名其妙的话,都下意识地远远避开他。

    雪下得更大了,之前的碎银美景,已经变成了能冻血冰骨的利刃,一片雪花飘进柳如风的脖子里,冷得他一个激灵。

    舒羽千还跪在那里,一声一声地向客栈里哀求着,可是那栋客栈像是被这场大雪所封冻,没有丝毫的反应。

    舒羽千喊着喊着,嗓子干涩得连喊出的话都变了调。他越喊,便越想哭,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划下,落到脖颈那里时已经变得冰冷。

    “求你们了,求你们了……我没有那个能力,我只能求你们……求你们为他报仇……”

    天寒地冻,这冰冷的世间仿佛只留下他一个人孤单单地跪着。

    他忽然觉得一种不出的孤独和恐惧席卷了他,好像他跪在这里请求三玄宫的人为李君染报仇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其实这客栈里没有人,这条长街上也没有人,哪里都没有人,只不过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一场闹剧罢了。

    甚至,那一夜在当铺杀了李君染的人,可能也真的是黑煞老三,而不是什么静茗楼的主人。

    舒羽千终于喊不出来了,他慢慢地弓起身子,额头点在已经积了一寸来厚的雪上。

    真冷。他想,雪看着美丽柔弱,没想到竟然能冷得入骨入肉。

    “求你们了……求你们了……”舒羽千长跪不起,双眼呆滞地睁着,宛如念咒一般重复着无意义的话语,“杀了李君染的,是静茗楼的主人,是他呀……是他啊……”

    “求你们,相信我啊……”

    他伏倒在雪地中,一边哀求,一边啜泣。他此时无比憎恨自己只是一介柔弱的医者,不能手执利刃,报仇雪恨。

    终于,那客栈的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位白衣道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对着舒羽千冷言道:“你究竟有没有和千金堡勾结尚且不知,我们如何能相信你的话?!若你真的那么想要为李师弟报仇,你自己身为柳沉君的徒弟,不知比一般习武之人高出哪里去,怎么你不去?怕不是专程过来叫我们去送死的吧!”

    他完便伸手一拉,就要把门再次关上。舒羽千一见他要关门,急忙站起身想要冲上去。

    可是他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早已双腿发麻,连站都站不稳,可是他依旧执着地想要上前,最后竟是整个人往前一扑。

    那三玄宫的弟子见他身影忽然扑来,以为他要出手,右手当即抚上腰间剑柄,而拉门的左手也随之一滞,反而被舒羽千揪住了空隙。

    舒羽千趴在门口,双手死死地撑开好不容易等到的这扇门的缝隙。

    他抬头急切地看着这三玄宫的弟子,恳求道:“我、我的都是真的啊!我和千金堡没有关系的!我……”

    他得太急,连声音都被自己呛到,三玄宫弟子推了他几把,舒羽千却死死扣住门檐死活不撒手。最后那弟子一急之下,竟是抬起一脚对着舒羽千的肩头踹去。

    舒羽千被踹得头晕眼花,胸中一口气胡乱翻涌,差点没吐出血来。

    “若你再不走,那休怪我剑下无情!”

    舒羽千眼前还花白一片,只听得一声剑身出鞘的声音,心中顿时一凉。

    他闭上眼睛,倔强地挣扎往前一送,心想大不了就挨上这一剑,玄清道长那一掌我都受得了,难道还受不了这一剑吗?

    剑身刺入骨肉的刺痛并未传来,他甚至没有感觉到兵器的寒冷触到身上。他只感觉四周忽然一片寂静,连雪花飘落都没了声息。

    他睁开眼,只见柳如风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两指夹住刺来的长剑。

    他对那三玄宫弟子道:“两个柳沉君的徒弟,料想就算是道长您,也没有胜算吧。”

    罢他指间一松,对面冷哼一声,收了剑回了客栈。大门重又重重关上,舒羽千顿时觉得浑身没了力气,歪歪斜斜地往雪地里一倒。

    柳如风一言不发地把他抱了起来,让他半卧在自己怀里。手中抖了抖,把斗篷抖开,搭在舒羽千身上。

    “师兄,别难过了……”柳如风轻声哄着。舒羽千却不领情,他的双眼疲惫地转向空无一人的长街,哽咽道:“你倒是得轻松……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有多难过……”

    柳如风抱着他的手微微一抖,却不动声色地把斗篷帮他拢紧,又不顾舒羽千的不情愿,硬是把他从雪地中拖了起来。

    舒羽千挣扎了两下拗不过他,最后站起身的时候颇有些恼怒地推了他的肩头一把,竟把柳如风都推得退了半步。

    直至此时,柳如风才终于开口了。他站在舒羽千身边,低低地道:“我的千儿,为了别的旁人,遭这样的作践,我的心里该好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