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这么大，马车走不了了。”扶云昭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地上，“今年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才刚入腊月呢就下这么大的雪，看来要冷得够呛。你们俩回去也得冻死，今天就先不走了吧。”

    她着，身后却没有人应她。她不解地回过头，只见这两师兄弟都沉默不语地坐在房间里，一人垂着头，另一人则是心不在焉地看着不知哪里。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扶云昭不满地走到柳如风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招来柳如风一双白眼，“我跟你们话呢，一个两个都爱理不理的。别忘了现在这遮风避雨的屋子都还是我的！”

    “这屋子的地契上写的恐怕也不是你的名字吧。”柳如风凉飒飒地道。

    扶云昭脸上一阵变色，强撑着道：“那反正是我给你们找的！”

    “扶姐。”眼看着扶云昭和柳如风不出什么好话来，舒羽千在这时开了口，他的声音满是疲惫，还有些嘶哑。

    倒是叫扶云昭有些意外，“你的话，我都听见了。也多谢你相助。但是这会儿我和我师弟有些话要，烦请让我和我师弟独处一会儿好吗？”

    扶云昭和柳如风都朝舒羽千看去，只见他像是浑身没力似的歪坐在椅子上，和平日里也是天差地别。扶云昭不禁也不好反驳他，只是知趣地退到门口，出去了之后把门带上。

    她的声絮叨随着她的身影一同消失在门后。

    “看你那样子，怎么像生了大病一样，你自己不就是医者吗……”

    舒羽千听到了，却也只是一声苦笑。他抬头看向柳如风，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只是目光里带着淡淡的忧郁。

    舒羽千唤了他一声，他也应了一声，可是并不起身。

    舒羽千自讨了没趣，歪了头自嘲地笑了一声，隔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如风，我……我刚刚想了很久，才总算想明白，我为什么会跑到三玄宫那里去求他们为李君染报仇……”

    柳如风微微垂下眼睑。

    “报仇这种事，本来就不能请别人代劳的。按理我也可以求你，可是我却死活不愿意。现在细细想来，我才明白我不肯找你帮忙，甚至不愿意让你知道这件事，不过就是因为我一点都不想让你去以身犯险。”

    柳如风的表情稍有些动容，他的上身也不自觉地挺直了一些。

    “我知道你继承了师父的武学大成，你很厉害，厉害到连平遇秋那样的人都拿你没办法。可是我们也不知道那个静茗楼主到底有多厉害。

    师父再怎样威震四方，也不过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谁知道这十多年间，会不会有比师父更可怕的人出现。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我也不想你因为我的事受到伤害……”

    到这里，舒羽千已经不敢再看柳如风。他的双手放在腿上，下意识地揪紧了衣服的边角，露出一丝苦笑。

    “虽然我很想为李君染报仇，可是我更不想看你受伤……没想到，我原来这么自私……”

    他绞紧了袖子的一角，无意识地用力撕扯着，眼看着就要扯坏，一只手却轻轻放在他的手背上，轻柔地抚平了他因为紧张而僵直的手指。

    他诧异地抬起头，刚好对上柳如风的脸。两人相距如此之近，甚至鼻尖都触到了。

    舒羽千呼吸之间能闻到柳如风身上的味道。他不上那是怎样的味道，但是只要一闻到，就知道是柳如风无疑了。

    还有他呼出的热气，想要话之前吐出的温热气息，萦绕在两人的唇间，舒羽千只觉得之前自己想什么，全部都记不起来了。

    刚刚才放松下来的手指又紧张得无法动弹，他怔怔地僵直在原处，不敢动，也不敢话。

    “千儿……”柳如风的声音轻柔地响起，“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我很高兴。”

    舒羽千忽然觉得柳如风的声音真是好听到极致。不是山间的环佩叮当，也不是名动四方的乐坊名曲。

    而是一种更加能让人沉醉的好听，清清淡淡的一句话，便能浸入人的心里。

    柳如风蹲下身来，青衣下摆在地上垂落出弧线。他握着舒羽千的手，道：“恶人自有恶报，师兄你不用太着急。就算我们不出手，那个静茗楼主也迟早会有自取灭亡的一天。”

    舒羽千勉强笑了笑，道：“希望不是等到他老死的那天。”

    “师兄也未免太不信任江湖中人了。”柳如风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舒羽千急忙往后一躲，却还是慢了一步被柳如风得了手，“像他那样天怒人怨之人，江湖岂能容得他安然终老？”

    “我倒没觉得这个江湖有你的这样好。”舒羽千移开视线，“它一点都不好，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是非颠倒……”

    “师兄别忘了，还有李君染和关北沙这样的人，他们也算是江湖中人呐。”

    舒羽千微微一怔，眼神飘忽不定地看着窗外，这时雪又渐渐了，只是天色依旧阴阴沉沉的，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雪。

    扶云昭抱着一个暖手炉在走廊边来来回回地漫步乱走，时不时看看廊外的雪景。

    一片雪白，但其中又不乏零零星星的其他颜色予以点缀，相映成辉。

    她走得累了，就又坐到走廊边的飞来椅上坐下，脚尖一点一点有节奏地点着地面，嘴里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调子。

    “扶姐，外面天冷，还是到屋里去吧。”

    扶云昭恍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舒羽千和柳如风正沿着廊道慢慢走过来。

    两人虽一前一后，可是彼此之间却几乎是紧贴着。舒羽千没了那犹如大病在身般的黯淡颜色，柳如风也没了那股轻若薄烟般的冷漠。看来，这两个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和好了。

    扶云昭撇了撇嘴，道：“这明明春天还没来，怎么两位就自带桃花了？”

    柳如风轻笑一声不予理会，倒是舒羽千掩嘴低头一笑，虽然还是脸颊绯红，可是已经不如以前被人趣时那样害羞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他颇为不好意思地道：“扶姐莫要笑话我们了，还是快些回屋里去吧。”

    “我回屋的话，你们又是要去哪儿？”

    舒羽千和柳如风对视一眼，正要话，却被柳如风昂首抢先道：“不告诉你。”

    扶云昭气得差点把暖手炉丢过去。

    偏偏柳如风还故意一脸挑衅的表情，还真忘了眼下自己受谁的庇护。

    扶云昭想揍他，可是又有个舒羽千挡在前面好言相劝。她只得不耐烦地甩了甩手，道：“去吧去吧，谁管你们去哪儿呢，下着大雪还到处晃荡，不知道给谁看呢。”

    两人目送扶云昭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内院，待到不见了她的人影，舒羽千才抬眼看柳如风，试探道：“你，她会不会跟踪我们……”

    柳如风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不错啊师兄，进步长足啊。没想到现在你也会怀疑人了。”

    舒羽千瞪了他一眼，抬脚就想踩他，可是又想到以前自己踩了无数脚就没有踩中的时候，反而自己被绊倒的次数倒是不少，顿时又愤愤地把脚收了回去。

    柳如风自然看出了他的意图，一脸微笑道：“师兄要是想踩我，难道我还不让你踩吗？”

    “真的？”舒羽千眼睛一亮，抬脚就对着柳如风的脚尖踩去。

    柳如风几乎是在同时身形一闪，顺便勾了一下舒羽千的脚踝，舒羽千登时一声惨叫。

    扑腾几声，眼前一花，舒羽千身子一歪却发现自己刚好倒在了柳如风的怀抱里。

    柳如风笑盈盈地居高临下看着他，那满眼的狡黠真是让舒羽千又爱又恨，他撇嘴道：“骗子！”

    “也只有你才会受骗。”柳如风轻轻弹了一下舒羽千的额头，又把他扶正站好，“事不宜迟，再隔一会儿天色就该暗了，走吧。”

    侠义大会散去之后，杭州城里明显能够感觉那股杀伐之气去了不少，还回了往日的轻柔婉约。

    尽管如此，柳如风和舒羽千走的时候还是尽量地藏匿身形，心低调，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此行要去的目的地和白天舒羽千去的地方大相径庭。

    ——欧阳山庄。

    欧阳青尘刚送走了山庄里的最后一批客人，回到自己房间休息。

    结果刚刚坐下，就听见窗户那边传来了一阵嘎吱嘎吱的异响。

    紧接着，窗户忽然从中砰地一声开，一个身影轻盈如风般忽地飘落进来。

    欧阳青尘大惊失色，正要起身叫人，然而发现进来的这个人却根本没空理他，反而倒转了身背对着他。

    柳如风刚一落地就回过头去趴窗户，费力地把舒羽千拖了进来。

    舒羽千宛如一条蠕虫缓慢地爬了进来，还捂着自己的额头，声抱怨着，“你跑那么快干嘛，我都没反应过来，害我撞了屋檐……”

    被抱怨的人却回过头向欧阳青尘发难，“二少爷，你们家的窗户也太难开了吧？哪有把窗户做得这么结实的？”

    欧阳青尘抽了抽嘴角，道：“因为没有谁会走窗户不走正门。”

    看欧阳青尘已经慢慢挪动到了门口，看似要走，柳如风急忙道：“二少爷，先别忙着走，我们两个来找你，可是一件关乎欧阳家名声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