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我心度君心·肆
“楚梦还与你的关系很好啊……”
李清潭看着舒羽千伏在案桌前的背影,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舒羽千茫然回头,疑惑李清潭为何突然这样的话,“是……他为人十分平和近人,是馆里为数不多愿意与我话的人,自然……会和他亲近些。”
李清潭只是点点头,指了指门外,道:“他过来找你了。”
舒羽千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隔了一会儿才看到门外的走廊上慢慢地走来一个人影,正是楚梦还。他依旧是孤身一人而来,手中提着个食盒。
舒羽千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李清潭朝外面摆了摆手,道:“你先去吧,今日就先到这里了。”
“诶,可是……”舒羽千低头看了看桌上的东西,从各类医学典籍中抄录的略要还摆在桌上,墨都还没干透。
“我收吧。”李清潭随口道。
“可是……”
可是你收的话,那这东西就会这样一直摆到明天早上了。
舒羽千轻轻握拳到嘴边,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些话出来。
“馆主可不要随口答应了,谁都知道若由你来收拾,只怕收拾个一万年,这些东西还是原封不动。”
李清潭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了起来,颇为不耐烦地低声道:“快走快走,你在这里扰人清静。”
已经一脚踩在门槛上的楚梦还扶着门框笑道:“那是那是,还是要陈副馆那样不吭声的才好。”
李清潭没有理会他,背过身去继续看自己的东西。舒羽千把笔墨收拾起来,步走到楚梦还身边。
这两天经过他的不懈努力,这间屋子总算是有了些许的条理,不再像他第一天来这里时那样举步维艰。
两人从病院出来,沿着走廊一路朝着居所走去。
“这两日总是麻烦你,真是过意不去。”舒羽千从楚梦还手中接过食盒,闻着里面有淡淡的米香,不觉心中舒畅。
“不过举手之劳,何必如此记挂。”楚梦还也只是笑笑,又抬头看了看这阴沉的天色,道,“今晚本就是新月,再加上天气阴沉,若没有灯笼,只怕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舒羽千本来没有察觉,待楚梦还这样提起,才恍然惊觉除了他们行走的走廊之外,院落中皆是墨色漆黑,白日里看来平添雅致的花草山石,这会儿全变成了隐藏在夜色中的鬼影。
不仅如此,这一带的房间是药房和外伤大夫治伤的地方,到了晚上便人迹罕至,一排窗户看过去静得可怕,舒羽千不禁了个冷战。
“怎么了?很冷?”楚梦还不解。
“没有,没有。”舒羽千连连摇头。此刻身在医馆之中,他还不想被人知道他身为医师还怕鬼。
一阵阴冷的风吹来,屋檐边挂着的灯笼都随之不安晃动,映在墙壁和地上的影子也被扯得忽大忽,诡异可怖。舒羽千下意识地低声惊叫一声,一把拽住楚梦还的袖子。
“羽千兄,你……”楚梦还像是被他吓到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舒羽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急忙松开楚梦还,连声道:“抱歉,抱歉,我……”
他的话才刚到一半,便被一声凄厉的尖叫生生断。
舒羽千吓得整个人都恍了一下神,待反应过来时,发觉自己正靠在楚梦还身上。
楚梦还手臂绕过舒羽千的后背,几乎是半抱着他,把他往旁边一个房间的门口拖。
“怎……怎么?”舒羽千吓得连话都不清楚,口齿不住颤,他已能听到南院那边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怕是出事了。”楚梦还一脚踹开旁边的门,道,“你先在这里躲一下,我过去看看情况。”
“我我我……我跟你一起……”舒羽千抱着楚梦还的胳膊不肯松开。
楚梦还也并不开口,只是忽然止住了动作,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下面。
舒羽千茫然地跟着看下去,才发现自己早就双腿无力,全靠楚梦还这只胳膊给他架着才不至于跪下去。
“好吧……那,那你赶紧回来……”舒羽千哆哆嗦嗦地完,才老不情愿地松开了楚梦还。
楚梦还低声叮嘱道:“这里的病房晚上不会有人过来,你一定要躲好,无论有谁过来了都万不可暴露自身。”
舒羽千点头如捣蒜。
李清潭原本还正在对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书页和纸张发愁,忽然馆中惊叫迭起,他顿时也来不及考虑那么多,身形一闪便出了去,不过眨眼之间,人就没了影。
南院此刻一片混乱,惊叫声,碰撞声,还有时不时响起的木门重重关上和开的声音,吵吵嚷嚷地混杂在一起,夹杂着到处吆喝着有鬼的尖叫,真是比菜市场还热闹。
李清潭原本绷着的一根弦,在这样热闹又人来人往的地方,实在是没法再次绷起来。
院中时不时有惊惶的人窜过,李清潭好不容易逮着了严去寒,急切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呐!”严去寒白眼一翻,脸色绝望,“药柜子都被他们给翻了,还有人给压在了下面。还有手脚折断正在静养的病人也吓得下了床到处跑,我都分不清谁是医师谁是病人了!”
“葛先生呢?”
“他腿脚不便又睡得早,这个时候能醒就已经不错了。”
两人正在嘈杂中通过互相嘶吼来进行交流,这时忽然听得南院院中传来不知是谁的一声厉喝,道:“文玉九仙!莫要装神弄鬼!有种的就出来正面跟老子一场!”
虽然这时南院吵吵嚷嚷,但是这声音胜在中气十足且言辞清晰,于是立刻就有人响应了起来。有些人附和请战,胆的人则嚷着文玉九仙来了,逃得更加乱套。
李清潭脑袋一阵一阵闷疼。清心馆创立这么多年,还真没遇到过这样失态的局面。
眼见严去寒又要跑去其他地方组织秩序,李清潭急忙又一把拉住了他,问道:“以前用来给馆内众人传达讯息的那口大钟呢?”
“敲钟的棒槌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难道让我们用头槌吗?!”
李清潭脸上一抽,眉头紧皱。
严去寒似乎注意到了自家馆主的为难,于是提议道:“要不然换个方法吧,只要能先让大家冷静下来就行。”
听罢严去寒的办法,李清潭腰背一挺,正色道:“不干……”
“为什么不干?”
“有损形象。”
“都这个时候您老还注意什么形象啊!”严去寒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就在他搜肠刮肚地想应该找点什么话来批评馆主的时候,忽然南院房顶上传来一阵崩天裂地般声响,嚓嚓呲呲,跟用锥子扎进耳朵样刺耳。
严去寒捂着耳朵往房顶上看去,只见一人站在房顶上,那笔直的身姿好像一根杆子插在那里,一手提着面铜锣,另一只手拿着捣药时用的药杵。
严去寒道:“没想到陈副馆才是真正管用的人,居然提前一步把我想的方法用了。你还嫌丢脸,看看这效果多好。”
效果的确立竿见影,之前还在鬼吼鬼叫的人们不约而同地都安静了下来,改为了目瞪口呆一齐盯着房顶。毕竟这样烦人的锣声,实在是和闹鬼的气氛大相径庭。
李清潭微眯着眼睛抬头望着房顶上的人影,眉头微皱,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道:“他从哪儿搞来的铜锣?”
然而没人附和他,严去寒早就去跑去陈空桐那边了。
黑暗,潮湿,寒冷。
像是被一卷黑色的绒布从头到脚包裹住,又像是漂浮在没有任何光线的黑雾中。
原本还很清晰的意识,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之中,慢慢地,就会越发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睡了。
远处的嘈杂声也逐渐消失了,四周重回一片寂静。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那些之前还吵吵嚷嚷的人呢?为什么忽然安静了?是遇见了什么?还是自己其实已经不在清心馆里,而是在不知不觉中掉入了地狱?
越发的毛骨悚然,但又越发地无法挪动手脚。明明没有任何东西束缚住自己,可是身体就像是冻僵了一样根本毫无知觉。
又有声音了。
这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响彻在耳边。
这是——火焰燃烧的声音。
刀斧砍入肉身的声音。
撕心裂肺痛苦至极的惨叫声。
“羽千兄?羽千兄?”
模模糊糊中,仿似有人正在拼命叫着舒羽千的名字。舒羽千努力地挣扎了一下,却仍是没能睁开眼睛。
是……柳如风在叫自己吗?
“舒羽千!!”
舒羽千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这不是柳如风的声音,自己还在清心馆内,柳如风不会这种时候到这里来。
他混沌的脑子开始逐渐恢复清明,看了看旁边,自己正跌坐在药房外面的走廊上,靠在楚梦还怀里。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怎么了,嗓子干得发疼,一个字都不出来。
楚梦还像是知道他如今的情况般,放缓了声气,抬袖为他擦了擦汗,道:“我从南院那边过来找你,就看到你跟昏迷了一样蜷缩在屋子角落里,浑身都是汗,还不停地念着……「如风,如风」。”
“如风……”舒羽千呆呆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阴沉沉的墨色天际,绵延的灰黑看不到一丝星月的影子,“我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