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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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梁订的回程机票是在年初四, 因为初三是项扬的生日。原本的算是他会在这一天表白。表白成功他就直接把项扬介绍给家里人。如果失败,他就连夜抓着人逃跑,回去重追。

    现在计划改变了, 他每天的任务就剩陪着他妈和项扬走亲戚。

    这俩人远了不敢, 但是就在他们这个村子里, 那绝对的社交天花板了。

    这会儿,项扬又完成了一整天的走亲访友任务,正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

    谷梁妈妈端了一盘新烤的华夫饼过来给他,问他累不累。

    “谢谢阿姨。”

    “不累,我们是还有谁家要去吗?走吧走吧!”

    谷梁妈妈被他逗笑了, “没有了,”然后又道:“我可以跟你聊聊天吗?”

    项扬:“当然可以。”

    他往旁边挪了挪,让出自己身边的位置, 请谷梁的妈妈坐。

    谷梁妈妈:“你想知道阿律时候的事情吗?”

    “想!”

    谷梁妈妈很想用相对轻松一些的语气来讲述, 但是一开口就知道自己做不到,于是只得叹一口气, 道:“你知道那种孩儿吗,就是一个的时候就很懂事,一整天都是乖巧的, 不会闯祸, 话也很少,像个老头一样, 一本正经的。”

    项扬点头, 他当然知道, “就是那种懂事早又听话的别人家的孩子。”

    谷梁的妈妈点点头,告诉他:“阿律就是这种孩子。”

    谷梁的妈妈在这些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开心, 一点都没有。

    她甚至是有些伤心的。

    项扬赶忙安慰她:“谷梁他很优秀的,从到大都优秀,以后也会一直优秀。”

    谷梁的妈妈点点头:“对,他一直都很优秀,也不只是优秀。”

    妈妈告诉项扬:“谷梁在很的时候就被发现是资优儿童。”

    “他能理解各种深奥的定理,能解出绝对不属于他年龄段的题目,甚至……过目不忘。”

    项扬总觉得,接下来的话,应该不是他想要听到的。

    果然。

    就听谷梁的妈妈继续道:“正因为这样,他爸爸一直加倍严格地要求他,生怕耽误了他的前程。他从很的时候开始,就被要求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好、绝对不能犯错。大概就只有这么,”谷梁的妈妈抬手比了个不足一米的高度,“你能想象吗,在他还只有这么的时候。”

    项扬点点头。他也被谷梁妈妈的情绪影响了,开始有一些难过。

    “孩子越是优秀,我和他爸爸就越觉得他可以做得更好。你知道,望子成龙有时候并不是单纯的一句期盼,重压之下它也可能给一个孩子带来灾难。我这样,希望你不要恨我们,阿律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们比谁都爱他。可偏偏我们又都缺乏养育孩子的经验。现在,虽然嘴上不,但是也知道,在教育阿律的问题上,我们做错了。”

    “阿律他有的时候会比较不容易相处,这是我们的责任,如果他日后……”

    “没有。”

    项扬在谷梁妈妈出来之前截断了这种假设,项扬很认真地:“谷梁他一点儿都不难相处,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很舒服。他对我非常好,我也会对他非常好。阿姨,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生活在一起的。”

    妈妈的眼圈儿微微泛红,“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项扬想要缓解一下这种使人难过的氛围,于是有意轻松道:“我还担心你和叔叔会不喜欢我。”

    “怎么会,你这么好的孩子。倒是上一次,我们误会了……还好之后没给你们造成困扰,不然我跟你叔叔要内疚死了。”

    “什么死了?”谷梁走过来,坐在项扬的身边。沙发那么长,他偏要紧紧跟项扬挨在一起。依旧是板板正正的坐姿。

    项扬:“内疚。”

    谷梁没听懂。

    项扬:“内疚死了,就是以后都不用再内疚了的意思。”

    谷梁似懂非懂:“……哦。”

    项扬觉得他好玩,就故意逗他:“我们还了你时候的事。”

    谷梁:“我时候有什么可的?”

    项扬:“当然有,你时候尿床。”

    这类还要在谷梁有记忆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并不知道,一下子就被项扬忽悠住了,转头去找亲妈求证。

    妈妈便也陷入了回忆里,“阿律那么时候的事啊,”谷梁的妈妈还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回忆过儿子的时候。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难以介怀的都是谷梁成长中所接受到的来自于家庭的压力。她几乎完全忘了谷梁很很的时候的事。

    谷梁没有表现出过人的天分和自律的时候,也曾经是个会咯咯笑的宝宝。

    记忆就像是被封锁在囚笼里的困兽,一旦找到了钥匙,就能解救。

    谷梁的妈妈就想起了很多很多谷梁很时候的事情。

    两岁或者三岁之前。

    项扬听得哈哈大笑。

    两岁的谷梁会给妈妈表演用筷子吃奶豆,吃完还会很认真地“谢谢大家”。

    他也会热心地帮助别人挑选好吃的草莓,他会很认真地把每一个草莓都尝一尝,然后把最甜的一个送给妈妈。

    他还会时不时地给老套的爸爸献上一段脱/衣热舞。

    ……

    妈妈这才想起,原来谷梁在很很的时候,也很活泼,也会闯祸,也会想要吃棒棒糖。

    也会拥有平凡跟快乐。

    谷梁的电话响了,他出去接电话。

    谷梁的妈妈就继续给项扬讲谷梁。

    爸爸在孩子成长当中的某些阶段,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在那个特定时期,他们是孩子的榜样,是英雄,他们是孩子心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通晓天下事的神也不为过。

    谷梁自然也不例外。并且,他的这一时期还格外的漫长。

    他一直信任并且尊重自己的爸爸。

    从他三岁开始就听爸爸的话,不出去玩了。

    每天在家里练字、学画、拉琴、提前学习学低年级的课程。

    同龄朋友还在扒拉手指头的时候,谷梁已经去参加数学竞赛了。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优秀孩子。

    也是个没有童年的孩子。

    谷梁的妈妈有时候会想,如果不是她在谷梁刚满三岁的时候心血来潮教了他一首古诗,那么一切是不是又会变得不一样了。

    谷梁一直在重压的环境中成长。大部分孩子的学习目标可能是考第一或者考进前三名,谷梁的目标是满分。

    他的目标不仅是要成为最好的那一个,还必须是最完美的那一个。

    或者这不是他自己的目标,但是,是他必须要做到的事。

    ……

    谷梁站在檐廊下发呆。多年养成的良好生活习惯,让他没有染上任何不良嗜好。所以,当他觉得郁闷的时候,连抽一根烟抒发一下情绪都没办法。

    项扬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项扬:“在想什么啊?”

    谷梁就突然跟他解释:“不是不想好好相处的。”

    就像是所有要跟自己的另一半交代家境的年轻人一样,谷梁也忐忑而局促地跟项扬讲述了有关于他自己。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前的地面,“……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相处。”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对我笑的,我以为他们不喜欢我。”

    有很长一段时间,谷梁爸爸从不对儿子笑,也以“慈母多败儿”为理由,要求谷梁妈妈不能总是在谷梁面前表现得那么和蔼可亲。他认为这样会让孩子变得很难管教。他认为,既然谷梁是个天才,那作为家长就更要对他负起责任。玉不琢不成器,这么好的苗子,当然不能耽误在他们手上。

    谷梁爸爸对于谷梁的要求严苛到各个方面。项扬曾经觉得谷梁是被绑在直尺上长大的孩子,事实上可能比那还要夸张。

    谷梁时候完全理解不了,为什么别的朋友作文里的家庭氛围会是“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也不明白他们周末为什么总会有“公园游记”。

    时候的谷梁每天像个机器人一样,按照严格的程序执行命令。他感受不到快乐,却也没有不快乐。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谷梁,性格自然不合群,他也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谷梁知道自己是个很不受欢迎、很不讨人喜欢的人,如果爸爸妈妈也不喜欢他,那他可能就是世界上最孤僻的人了。

    于是他放弃了想要交朋友的想法,越发地一门心思钻研学习。

    他想,至少也要成为让爸爸妈妈满意的孩子。

    “机器”第一次付出感情,是在一只兔子身上。

    有一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捡到了一只兔子。

    一只受伤被抛弃的家兔,通体雪白的毛,被染红了一大片。它的前腿受伤了。

    谷梁觉得他不一定非得有一个人类朋友了。

    谷梁希望他可以跟兔子建立起友情。

    那段时间是他童年里为数不多的轻松时刻。

    他每天放学路上都会给兔子采最新鲜的槐树叶子。冬天会跟妈妈商量,要地里长势最好的那几棵大白菜。

    他一直都很细心地照顾着自己的好朋友。虽然严格的爸爸认为那是“不务正业”。

    变故就发生在他刚上高中的那一年。

    学校离家远,为了节省时间,爸爸要求他住校。

    他则委托爸爸帮忙照看兔子。

    有一次他数学没有考到满分,电话给他爸,刚完分数,他爸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周末回家的时候,他的兔子不见了。

    谷梁第一次用很冲动的语气质问爸爸,为什么答应别人的事情却不做好。

    爸爸气急之下就谁让你没有考到满分,兔子被我剥皮吃掉了,那又怎么样,兔崽子我为了培养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居然为了一只兔子跟我顶嘴。

    之后的日子又都回到了从前。

    看似平静,实则一潭死水。

    搅动这潭死水的是妹妹的出生。

    谷梁跟妹妹相差十六岁。

    谷梁也很喜欢妹妹,但妹妹的到来让他产生了一种“原来他是被讨厌的人”的感觉。

    可爱的不点儿总是更能得到关爱和宠溺,爸爸在观察了妹妹一段时间,认为她没有任何过人之处之后,就把她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对待。通常都是,他在这屋严厉凶狠地批评过谷梁之后,转头就会带妹妹出去学骑车。

    谷梁这辈子大概只叛逆了那一次。

    在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

    他爸老早就帮他规划好了未来,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省吃俭用帮他攒了一笔钱。

    他生活的每一步好像都在严格执行着他爸的计划。

    这一次他想,或者还有别的出路。

    然后他就对他爸,“我是个同性恋,你这种规划,至少现在,在我们国家,是行不通的。”

    出柜,换回了他后半生的自主选择权。

    代价是让父子之间的关系更僵了。

    他那时候其实连朋友都没有,更别男朋友了。但他也还是决定要出柜。他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让生活发生一些改变。

    谷梁后来也明白了,爸爸之所以那样,并不是不爱他,只是太过于望子成龙。

    高考之后,谷梁离家远走,踏上了去寻找改变的路。

    那一年也没有回家过年。

    他其实不知道过年之于他的意义在哪儿。家人包饺子的时候,他在房间里学习;家人在院子里放鞭炮的时候,他在房间里学习;家里人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看春晚的时候,他还是要在房间里学习。

    过年对于他来,也是学习。

    在哪里学,效果应该都差不多。

    所以那一年,他没有回家。

    他甚至觉得,他如果接连几年不回家的话,不定大家就会把他给忘了。

    他不怎么希望发生那样的事。所以在那段时间里,他每天都疯狂地学习、工作。他想,如果他爸真的觉得事业有成重要的话,他希望可以换一种方式达成他的期望。

    直到转年春末夏初的某一天,妈妈突然电话来问他,园子里的菜都成熟了,问他要不要吃菜?

    他丢失了那一年的春天,但是好在夏天开始的时候,妈妈又来找他了。

    从那之后,爸妈便时常会寄东西过来。

    一寄就是很多年。这些年光是空运当日抵达的运送费用就是一笔不的数目,但是双方似乎都没有算清楚这笔账。

    谷梁转过身来,把项扬抱进怀里。

    他把脸埋在项扬的脖颈间,无声地诉着自己的请求。

    他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异类,求项扬不要不喜欢他。

    “项扬。”

    “嗯?”

    “我很喜欢你。”

    “我知道。”

    “非常非常的喜欢。”

    “嗯。”

    谷梁觉得项扬可能是没有听懂。

    于是他蛮横地把项扬抱得更紧。

    又一遍,“我喜欢你。”

    项扬就:“我听懂啦,这就好比我们两个都是狗。”

    谷梁:“……我不是。”

    项扬:“我也不是,就是个比方。假如我们两个都是狗,你是一只很有天赋还从就训练有素的狗,能当服务犬的那种,但是为了你狗生的未来,你承受了很多的压力,过程甚至是煎熬的。但好在你抗压能力强,最终功成名就,狗生圆满。而我是只流浪狗,也不完全是,我有奶奶。差不多就是那意思吧,我是一只普普通通过得不怎么好还不怎么努力的狗,狗生浑浑噩噩那种。但是我运气好,遇上了你。现在,你这只成功的狗却在担心我这只流浪狗会嫌弃你,这显然不可能啊,哪有那么傻的狗,会放着恋爱不谈,跑去继续流浪啊!”

    “何况,你还这么优秀。”项扬努力想要让气氛变得轻松,但是在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望着虚空,并没有觉得多轻松。

    谷梁:“可是我的性格很不好。”

    项扬:“你的性格很好。我前任那才叫不好……”

    谷梁:“你不要总提他。”

    项扬:“哦。”

    谷梁:“你彻底忘了他吧。”

    项扬:“你只能要求我不要喜欢他、不要在意他,你不能强迫我失忆。”

    谷梁:“那你不要喜欢他了。”

    项扬:“我没有喜欢他了。”

    谷梁:“可是你刚才还提他了,过年那天也提了……”

    项扬就岔开话题:“谷梁,我好爱你啊!”

    谷梁:“我也爱你。”

    项扬就被谷梁逗笑了。

    他想,你那么好,我怎么舍得不爱你啊!

    项扬的童年显然也跟幸福无关。

    到后来,他甚至什么都没有了。

    他胆怕事,是因为他知道,他如果出了事,如果闯了祸,没人会帮他。

    他渴望有自己的家,偏偏又是个没办法结婚的同性恋。

    他珍惜每一个对他好的人,也愿意付出自己的善心。

    某种程度上,他跟谷梁有着同样的渴望。

    他们都希望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爱人,拥有一份独一无二的爱。

    他怎么可能不爱谷梁。

    就像谷梁宝贝他一样,他也把谷梁当作唯一的幸运。

    只是他的爱很单纯,不因为同情,也没有怜悯。

    他爱上谷梁的时候,谷梁已经是谷梁。

    谷梁抱着项扬,头埋得很低很低。他终于等来了项扬,等到了他的梦寐以求。

    那个属于他的春天也并没有丢失,只是多年以后,以另外的一种形式回来了。

    ……

    谷梁去厨房给项扬切水果,项扬自己是一会儿也不能待,也跟去了厨房。

    谷梁一边洗提子一边问项扬:“所以,好好学习是为了什么?”

    从很的时候就开始努力取得好成绩,成年以后又努力赚很多钱的谷梁,其实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项扬站在他身边,见他毛衣袖子就要沾到水,便伸手过去帮忙往上提了提:“理论上讲,幸福的生活跟金钱没有直接的关系,就像现在,我们俩在一起聊天,不管有没有钱,都会觉得享受。但是没有钱我们就只能聊天,而现在还能一边聊天一边吃到这些死贵的水果,这都是你的努力换来的。”

    项扬拿起一颗提子送到谷梁嘴边,贱兮兮道:“来,给哥哥尝尝甜不甜。”

    谷梁知道他在用时候的事取笑自己,于是面无表情地嚼了提子,咽下去。然后转过身,捧住项扬的脸,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不得不,天才就是天才,学什么都快。这才几天的功夫,谷梁已经算是接吻领域里的佼佼者了。

    等到调皮鬼被亲得七荤八素的时候,他就停下来,专门凑到人耳朵边上,严肃又正经地撩拨他:“甜。”

    项扬晕乎乎:“?”

    “什么甜?”

    谷梁挑眉:“哥哥,甜。”

    项扬:“!”

    项扬夺过沥水台上的水果盘转身就走,并且警告谷梁,公共场合,不要没大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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