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别哭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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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鸣赶在酉时前回到了巴屯。

    “左大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阿满在院子里整理隔壁农户刨收回来的粮作物,两个大框子摆在脚边,好在这个活计不难,就是费时间,阿满做了一下午,抬头正好看见左鸣回来。

    “公子呢?”左鸣没有回答,先往屋里瞧了一眼,房门闭着,看不到里头。

    “公子睡了。”

    左鸣闻言松了口气,看了眼阿满脚边的农活,有些惭愧:“抱歉,回来这么晚,你怎么在做这些?”

    “我跟隔壁的姆妈好了我帮她干活,可以换午饭。”

    “是我不好,让你受累。”

    阿满摇摇头,“左大哥别这么。你怎么去那么久,早上公子醒了问你了。”

    “什么了?”

    “只是担心你。”

    “公子出去过吗?”

    “没有,他本想出去走走的。下回我可能劝不住了。”阿满量左鸣的神色:“左大哥你还好吗?脸色很差。”

    “我还好。”左鸣不知道该不该跟阿满。

    “是不是伤口疼了?还是又受伤了?”阿满很是担心,便要去查看左鸣的伤势。

    阿满的直爽和开朗和中原女子还是很不一样的,左鸣接触的女子少,不知如何招架,忙摆摆手:“没事没事,别把公子吵醒了。”

    左鸣一再保证自己没事,阿满还是忧心忡忡,左鸣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如果没有受伤,那就是外头出事了。

    “是出什么事了吗?左大哥你去铅州了对吧?”

    左鸣不得不佩服阿满的敏感,犹豫了一下还是对阿满和盘托出。

    “天哪!”阿满惊讶地捂住嘴,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是假的吧?不能是真的……”

    “王爷肯定不能做出这样的事,这是阴谋!但是现在不能确定真伪,咱们不能让公子知道。”

    左鸣叮嘱道,阿满忙不叠地点头,看着阿满严肃认真的脸,左鸣迟疑了一下,吞吐道:“天问他们也还没有找到,明天我会接着去探消息,你拿着这钱,看着公子,别让他出去。”

    消息都传得很快,左鸣担心徐清风听到后会失去理智。

    “如果……”阿满看着躺在掌心的那些铜板,惶惶不安:“事情已经是半个月前了,王爷会不会……”

    “不会。”左鸣不知怎的就是十分肯定,也可能是为了安抚阿满,坚定道:“不会的……”

    他知道阿满要什么,如果仁王已经在半个月前下狱,现在怕是凶多吉少。

    可是徐清风有重伤在身,绝对受不了拼命赶路,即使现在立刻启程,回到京城也要一个多月。

    等他们赶回京城,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总之先别告诉公子。”

    “嗯。”阿满答应下来,坐下来把剩下的农活干完,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显得心事重重。左鸣坐到她对面,给她帮忙。

    徐清风睁开眼的时候又看见了烛影飘摇。

    迷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身在何处。稍微动了下身子,疼痛感便如潮水般涌来,推着他上不了岸,像晃荡在海面上,没有踏实感。

    冗长的一觉,很少睡得这么沉了,但徐清风依稀感觉自己做了梦,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屋子里没有人,徐清风试着唤了声:“阿满?”

    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阿满跑进来,身后跟着左鸣。

    “公子,有什么吩咐?”

    “没事。”徐清风看向左鸣,“回来了?”

    “是。”左鸣顿时紧张,脸呼吸都变了,生怕徐清风问他一整天都去了哪里,手不由自主地在身侧握成拳。

    徐清风却没有问,问了时辰。

    左鸣看了眼更漏,“回公子话,酉时刚过不久。”

    徐清风应了声,“我睡得倒久。”

    “公子饿不饿?”阿满问道,表情看起来比左鸣自然多了。

    徐清风微微一笑,脸色看起来比昨日好了很多,“睡了吃吃了睡的,我成猪了。”

    徐清风开了个玩笑,左鸣没有笑,阿满也只是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话。

    徐清风不禁觉得奇怪,“怎么了?”

    “没事。”阿满像是掩饰,话语有些急,还有些乱,“公子,不饿也要吃的,受了伤不是猪。”阿满完恨不得咬舌头,神情懊恼。

    徐清风却被逗笑了,那我就吃吧。

    晚饭依旧是那野菜汤,清汤寡水的,徐清风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与昨日一样,今日也是三人一起吃,徐清风言笑晏晏,却你们不吃我也不吃,左鸣和阿满拗不过只好吃了。

    晚饭后,阿满收拾了碗筷,徐清风留下左鸣问话。

    “坐……”

    “公子,我站着就好……”

    “我仰着头脖子疼。”徐清风直接断他,盯着左鸣坐下。

    “怎么这么紧张?”

    “没有。”

    “没事……”徐清风安抚地一笑,“我都知道了。”

    左鸣顿时收紧拳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徐清风,嘴唇都有些哆嗦了:“公子……”

    “我不是没吃过苦的人,什么都能抗……”徐清风看着左鸣,神情严肃,“你认真告诉我,我们剩下多少钱?”

    左鸣眨了下眼。

    徐清风继续道,有些语重心长,“这几天苦了你和阿满,有什么你得直,我的伤其实不重,整日躺着也不行,过两天我跟你一起出去看看外头的情况,现在这么乱,你先别出去了,只有阿满一个人,太为难她了,毕竟是个姑娘……”

    左鸣暗暗松口气,含含糊糊地应了。徐清风又问起外头的情况,左鸣斟酌着,挑了些告诉他:“情况不大好,魔教在上封做的事使得人心惶惶,很多人想去铅州避难,但是铅州现在只许进不许出,所以城外聚集了很多人,像难民区……”

    徐清风闻言,也想到了天问和乌苏里他们可能就在这些人当中。

    左鸣连忙道,“属下也这么猜,明天还是再去找找吧,不要错过了才好。”

    徐清风看了眼左鸣,左鸣心里一紧,想着是不是被看出来了什么,然而徐清风却没什么,只是同意了。

    第二天左鸣早早地就出去了,没过多久,徐清风就醒了。

    阿满还是坐在院子做农活,她做得不错,后面屋舍的大娘也找她帮忙,她们定了做完这些可以换午饭和晚饭。徐清风自己起床,开门就看到院子里的阿满。

    阿满急急忙忙站起来,手在衣服上随意蹭了蹭,朝徐清风走过去。她没想到徐清风会醒得这么早。“公子,你怎么起了,回去躺着吧。”

    “躺久了难受。我也不饿,别问了。”徐清风笑笑,看着院子里的两个慢慢的大框,昨天他就闻道阿满身上有一股土腥味。“你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阿满有些局促不安,看着徐清风往院子里走更是不知所措,生怕徐清风要出门去。

    徐清风却是坐到那堆农活前,颇有些兴致勃勃地招呼阿满:“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公子,这不用你的!你快进屋去……”

    “我进去干嘛?”徐清风笑着看着阿满,眼睛亮亮的,可是阿满总觉得不安。

    “进去,进去……”阿满没想好怎么接话,徐清风就断她,“行了,这些不难的吧?两个人做也快,我总不能一直躺着。”

    阿满只好坐回到那些农活前,告诉徐清风怎么挑出好坏,怎么择掉烂掉的部分。

    徐清风听一遍再看一遍就懂了,很快就上手了。跟左鸣比起来,徐清风更细心,手指也灵活,进度比阿满想象中的整整快了两倍。

    “怎么样?”徐清风颇有些得意地看着阿满。

    “公子,你好厉害啊!”阿满由衷地赞叹。

    “这些要搬去哪?”徐清风着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一副要搬东西的样子。

    阿满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他们会让人来取的。”

    “那现在就没事了?”

    阿满不知道徐清风想做什么,犹豫了下点点头。

    徐清风又坐下来,收起了笑脸,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让阿满有些紧张,“吧,你们在瞒什么?”

    阿满听到自己咽下口水发出的一声「咕咚」。

    “公子,你在什么……”

    “昨天左鸣明显心不在焉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徐清风慢条斯理地、慢慢施加压迫:“阿满,你是不会谎的,跟我实话。”

    “公子?”阿满声音抖了起来,她记着左鸣的话——不能。

    “有什么事你们一定要这么瞒我?是天问吗?还是怎么了?”徐清风微微皱眉,突然有一丝念头划过,“是仁王吗?”

    阿满慌了,尽管他努力镇定,但她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

    “是仁王……是京城出事了,对吗?”徐清风的表情暗了下来,“阿满,告诉我实话。”

    阿满嘴一撇,险些哭出来,吞吞吐吐地把昨天听左鸣的又了一遍。

    徐清风越听,眉头拧得越紧。

    另一边,左鸣在铅州城外,一边探消息,一边思索着怎么出城的方法。

    如果趁着夜色,也许会简单些,但是徐清风现在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不好糊弄。或者有钱贿赂守城门的士兵也行……

    左鸣一边想着,没留神脚下,踩到了别人。

    “抱歉……”左鸣瞪大了眼睛。

    “左大哥!”天问抖抖脚丫子,又痛又喜,连声呼唤:“左大哥左大哥!”

    “天问!”左鸣也很是激动,却看见天问独自一人,“你是一个人?乌苏里呢?没有在一起吗?”

    “有的。乌苏里大叔去探事情去了,乌须里姨去讨水喝,让我看着行李。”

    “行李?”左鸣一看,果然天问脚边好些他们的行李,东西不少,“你们后来怎么样了?公子受了伤,我们当时只好走了。”

    左鸣很是欣喜,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天问也很是开心,见周围有人看他们,天问压低声音,拉着左鸣坐下,“上封后来都毁了,只剩下几个人,都在哭,好惨的。我和乌苏里大叔怎么都找不到你们,大叔可能是公子出事了,你们才着急离开,我们就回到屋子里把没烧坏的行李都带出来,大叔你们应该会往铅州来,但是没想到我们走岔了路,今天才到……”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徐清风怎么了?”

    “公子受了重伤,伤口有毒。好在现在没事了。”

    “那太好了,等他们回来,我们就赶紧去找徐清风。阿满呢?”

    “和公子在一起,在附近一个叫巴屯的地方。”

    乌须里不多会儿就回来了,看到左鸣简直喜极而泣。乌苏里看到左鸣时也眼睛一亮,开口第一句却是问他:“仁王那事?”

    左鸣顿时淡了不少喜悦,看他的神情,乌苏里拧眉,声道:“我们有钱,金豆。不如进城去看看。”

    半天功夫,乌苏里已经摸清了铅州目前的情况,他与左鸣想到了一块儿,想进城去探探。

    但这一来一去势必要到天黑,或许要拖到明天,巴屯的屋里只有阿满和徐清风两人,左鸣放心不下。

    “还是先回去见公子吧。”左鸣道。

    他知道乌苏里和乌须里是要送天问去居延河城的,如果仁王真的出了事,很有可能他们就此分别了。

    乌苏里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答应了。

    左鸣在路上与乌苏里互相了上封镇之后的经历,叮嘱了徐清风还被蒙在鼓里的事,让乌苏里夫妇和天问别漏嘴。

    回到院,左鸣调整表情,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些、欣喜些,想着公子见到天问等人也一定会很高兴的,然而院里很是安静,静得让左鸣不安。

    “公子!你猜遇见谁了!”

    “徐清风!徐清风!”天问跑在左鸣前头抢先进屋,踏进屋里,又犹疑地停下脚步。

    阿满眼睛红红的,神情很是不安。而徐清风眉头紧锁,看见天问时眉头短暂地舒展开,随即又紧紧地皱起。

    天问走到徐清风身边,问他伤到哪了。

    徐清风无碍,坐直了身子,把天问拉到灯下细细量,看着天问也是明显憔悴疲惫的模样,再看乌苏里夫妇,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左鸣去看阿满,阿满愧疚不已,低声公子已经知道了。

    像一头凉水兜头泼下,左鸣不安地量徐清风的神情。

    徐清风看起来很是镇定,“跟我些仔细的。”

    左鸣和乌苏里换了个眼神,还在犹豫,徐清风突然提高了声音:“都这个时候了!还要瞒着我吗!”

    突然动了气,一口气没提上来,徐清风咳嗽起来。阿满着急端水,天问担忧地看着徐清风。

    左鸣则直直地跪了下去:“卑职不敢!”

    “那就!”

    左鸣只好把听到的一五一十地了,乌苏里也在一旁补充。

    他们得比阿满告诉他的详细多了,可是徐清风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

    他知道陈恪不会谋反的,可是京中局势那么复杂,就算不是陈茂,也可能会是别人。

    徐清风想起重生前陈恪突然被「暴毙」,然后半瘫在太恒宫里……

    徐清风心像被用力攥住一样,逼得他喘不上气来。仁王下狱了,也已经过了大半个月,是不是已经又被「暴毙」了?

    重生前那是发生元德十二月的事,距离现在应该还有半年才是,怎么会提前呢?

    徐清风脑子乱乱的,全是浆糊,可他又很清醒,千万个念头不停飞过。

    徐清风瞪着不知道哪里出了神,其他人都紧张地望着徐清风,担心他接受不了。

    “我要回京。”

    果不其然,徐清风做了这个决定:“我要回京。”

    不徐清风最罪臣之子的身份回京难逃杀头之罪,就是徐清风现在的身体情况,也不适合舟车劳顿。

    “公子……”左鸣想着劝,徐清风却突然喷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公子!公子——”大家顿时都慌了,手忙脚乱地朝徐清风扑过去,徐清风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徐清风落入了一场梦里。

    梦里的场景他好熟悉。那是在太恒宫里,他是一个天真的傻子,晕乎乎地撞进了太恒宫,里头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瞎子,和一个躺在榻上的男人。

    男人长得很好看,徐清风很是喜欢,喜欢得不得了,以至于他看着男人呆呆地看了好久。

    “傻子……”

    那人这样唤他。

    徐清风笑嘻嘻地应了一声,扑到男人身边,却突然落下泪来。

    “哭什么?”男人好像是觉得他莫名,又像是有些嫌弃。“别哭了,丑死了。”

    徐清风点点头,用手背抹去眼泪,却不知为什么,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哭什么啊?”男人无奈了,伸手摸摸他的头,又摸摸他的脸。那手很大,掌心有些温度,指尖微凉。

    徐清风哽咽着停不下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哭。

    他觉得心里满满的,又酸酸的,苦苦的,填满了遗憾、后悔、难过这样的情绪。

    他想问男人:为什么我们这才遇见?为什么我们相处的时间这么短暂?我好想你,想跟你在一起一辈子,想要你天天宠着我……

    可所有的问句到了徐清风嘴边,又变成「啊啊」这样的音节。

    “傻子……”男人低叹一声,“别哭了……”